来源 | 药明康德
据世界卫生组织的统计,全球约有5000-8000种罕见病。尽管单一疾病的患者人数不多,但当这些患者聚在一起,总人数将接近4亿——每15个人里,就有一名罕见病患者。在今年的世界罕见病日(Rare Disease Day),我们如约为各位读者带来罕见病专题。希望这篇故事,能为全球4亿名罕见病患者及他们的家庭带来生活与坚持的勇气。
“我的儿子是唯一确诊患有这种疾病的人类”,马特·迈特(Matt Might)在2012年的一篇博客上说道。
马特是犹他大学计算机系的一名副教授,同时也是一名网红。10年前,他与妻子克里斯蒂娜(Cristina Casanova)迎来了第一个孩子的诞生。随后,他们的生活驶向了一个始料不及的方向。
命运的玩笑
马特与克里斯蒂亚相遇在20多岁的青春年华。当时的马特是名害羞的计算机“极客”,而克里斯蒂娜则是一名哲学爱好者。两个看似毫无交集的年轻人之间,擦出了爱情的火花。相恋后不到一年,他们就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他们的故事像极了好莱坞爱情电影,甜蜜而不落俗套。婚后不久,马特获得了计算机学博士学位,即将前往犹他大学就任助理教授。克里斯蒂娜则念完了MBA,想要在职场上大展宏图。无限未来在不远处向他们招手。此时,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伯特兰(Bertrand)呱呱落地。小伯特兰的名字来源于著名哲学家、数学家和逻辑学家罗素(Bertrand Russell),是父母双方都极为崇拜的人物。新生命的到来,像是爱情事业双丰收的完美注脚。
然而意外总是悄然而至。几周后,这对年轻父母发现,小伯特兰好像一直感觉到不舒服,整个人也总是摇摇晃晃的。他们试图安抚小伯特兰的情绪,却总是引起他更大的反感。“我感到自己是个失败的父亲。”马特说。忧心忡忡的马特夫妇带着小伯特兰去看医生。最初,医生认为这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直到半年后,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于是医生匆匆为小伯特兰安排了一次体检,但体检的日子刚好与马特的一项重要活动冲突。当他忙完一天的工作,终于有空拿起手机时,他看到克里斯蒂娜给他发来的无数条留言。“我还没打开,就知道大事不妙。”马特回忆道。
小伯特兰的出生,永远改变了马特夫妇的人生轨迹(图片来源:马特个人网站)
最初,医生认为小伯特兰的大脑有损伤,核磁共振成像检查却发现他的大脑一切正常。几番测试后,医生诊断说小伯特兰患有罕见的“共济失调 - 毛细血管扩张症”,然而基因检测排除了这个可能性。随后,医生又判断小伯特兰其实患上的是一系列致命的代谢疾病之一。但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额外的测试一项一项把这些疾病剔除出名单。
马特夫妇到了崩溃边缘。几个月前,他们还能半开玩笑地对朋友说,将来孩子不管攻读什么领域的博士学位,他们都支持。如今,他们默然把给小伯特兰读大学的存款取了出来,用于治病。“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 克里斯蒂娜在一个夜晚突然情绪失控,哭着对马特说。
没有一名儿科医生知道小伯特兰得了什么病(图片来源:马特个人网站)
没人知道答案。甚至,没人知道小伯特兰罹患的究竟是不是遗传病。一些医生认为,有可能是生殖细胞中的一些罕见随机突变,导致了小伯特兰的症状。在这种情况下,小伯特兰的疾病很有可能是独一无二的。这也许能够解释,为何他的病因迟迟未能找出。
幸运的邂逅
如果医生所言属实,倘若小伯特兰的症状的确来源于自发的随机基因突变,马特与克里斯蒂娜就不用担心遗传病的问题,可以选择生二胎。但如果医生的判断错误,他们的生育决定,就有可能为家里带来第二名病人。
考虑再三,马特与克里斯蒂娜决定来一场豪赌:他们打算再要一个孩子。
2011年,他们的第一个女儿维多利亚(Victoria)诞生了。自出生的那一刻起,马特和克里斯蒂娜就知道她是健康的:维多利亚的举手投足都非常流畅,这是小伯特兰身上从未出现过的现象。
维多利亚非常健康。不满一岁的她,甚至能推着哥哥往前走(图片来源:马特个人网站)
维多利亚的诞生为马特夫妇带来了一丝宽慰,但他们依然想要弄清小伯特兰的病因。然而,医生们逐渐失去了耐心。多次错误诊断让他们倍感脸上无光,不少医生开始互相推诿,坚称这是其他专家的领域,自己帮不了小伯特兰。“我们感到非常沮丧,”克里斯蒂娜说:“我们的孩子被踢来踢去,医生们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发现。甚至没有一个医生告诉我们下一步是什么。”
杜克大学一名医学遗传专家的造访,改变了一切。
沙施医生的造访,带来了一线曙光(图片来源:杜克大学)
这名医学遗传专家叫做范达娜·沙施(Vandana Shashi)。当时她正在启动一项全新的科研项目,想探索通过遗传序列诊断新疾病的可行性。在偶尔读到小伯特兰的病例后,她决定将他纳入研究对象。具体来说,沙施医生想要比对小伯特兰与马特夫妇的基因组,寻找到两者不一致的地方。这能确认小伯特兰得的是不是遗传病。
这要放在21世纪初,简直是天方夜谭。2001年,想要绘制一张人类基因组草图,需要耗费数亿美元,普通人压根做不起这样的测试。不到10年,它的成本就降低到了数千美元。马特夫妇选择了“外显子测序”这一方法。它只涵盖了已知编码人类蛋白的部分,占全基因组的2%。这能进一步降低成本。
通过分析,杜克大学的团队发现,小伯特兰的NGLY1基因上带有突变。NGLY1基因编码的蛋白在“回收细胞废物”上起了重要的作用,它们能将糖分子从受损的蛋白质上剥离下来,回收利用。如果它的功能受到影响,就会引起一系列复杂的症状。
研究发现,小伯特兰缺乏NGLY1蛋白(图片来源:马特个人网站)
为了确认这一点,科学家们将小伯特兰的细胞样本送往了加州圣地亚哥的Sanford-Burnham医学研究所,那里有着全美权威的糖代谢疾病专家。很快,专家们返回了分析结果——这些细胞内检测不到NGLY1蛋白的功能。他们几乎能100%肯定,小伯特兰的病因是NGLY1基因突变。
在接到杜克大学的通知时,马特夫妇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幸运。检测发现,他们各自携带有一个突变的NGLY1基因。也就是说,他们的女儿维多利亚有25%的概率出现和小伯特兰同样的症状。幸运的是,她的两条NGLY1基因都很正常。
而小伯特兰也成了当时人类已知的唯一一名患者。
网络的力量
前面我们提到,马特是一名网红,这和他的个人博客有关。与不少教授一样,马特喜欢在个人博客上分享对于研究领域的思考。他曾经写过一篇《图解博士》,迅速在全球成为爆款。如果你关注网络,应该不会对马特的作品感到陌生。
假设人类所有的知识,就是一个圆。圆的内部代表已知,圆的外部代表未知。
读完小学,你有了一些最基本的知识。
读完中学,你的知识又多了一点。
读完本科,你不仅有了更多的知识,而且还有了一个专业方向。
读完硕士,你在专业上又前进了一大步。
进入博士生阶段,你大量阅读文献,接触到本专业的最前沿。
你选择边界上的一个点,也就是一个非常专门的问题,作为自己的主攻方向。
你在这个点上苦苦思索,也许需要好几年。
终于有一天,你突破了这个点。
你把人类的知识向前推进了一步,这时你就成为博士了。
现在你就是最前沿,其他人都在你身后。
但是,不要陶醉在这个点上,不要把整张图的样子忘了。(翻译:阮一峰)
出于这一原因,但凡马特在博客上更新的内容,都有许多网友关注。马特想利用这一点,将儿子的故事发布到互联网,让更多人看到,并希望能群策群力,找到潜在的治疗方法。
2012年5月29日,马特码了一篇名为“寻找我儿子的凶手”(Hunting Down My Son’s Killer)的5000字长文。文章这样开头“我花了三年,终于找到了让我儿子生病的凶手。我必须先澄清一点:我的儿子现在还活得很好。但我的妻子克里斯蒂娜和我需要对他的死亡负责。”
半个小时后,这篇文章在推特上开始疯转。24小时内,它成了Reddit最受欢迎的文章。次日早晨,著名的科技博客Gizmodo申请转载这篇长文。这正是马特想要的。它越火,就能在搜索引擎上排名越高。这能增加小伯特兰的曝光度,让更多医生看到他的病例。
马特的这篇长文,阅读量突破了200万(图片来源:马特个人网站)
马特成功了。
2012年6月3日,在马特发出博文的短短5天后,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的一名神经遗传学家联系到了负责小伯特兰病例的一名医生,并告诉他,土耳其有一对儿童各都带有NGLY1突变基因。2013年3月10日,一名以色列医生也发现了一对带有NGLY1基因突变的儿童。9天后,旧金山的一对夫妇联系上了马特,告诉他自己的女儿患有同样的疾病。当年5月,马特又从佐治亚与特拉华州,得知了3名新患者的信息。6月,一名生活在印度的德国母亲通过马特博文的启示,确诊了自己儿子的疾病。
小伯特兰并不孤单。因为他的故事,世界上9个孩子的怪病得到了诊断,为他们的家庭带来了慰藉。2014年,这些病儿的家庭相聚在圣地亚哥,彼此分享着一路来的艰辛。这些故事,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懂。“我感觉回到了家,”一名参加聚会的病儿母亲眼噙热泪地说:“之前我根本没有想到还可以有这样一个家庭。”
这一切,仅仅源于一篇网络博文。
马特的影响力,让更多人知道了NGLY1的故事(图片来源:马特个人网站)
永远的改变
在小伯特兰的病因未明时,不少人劝马特乖乖认命。好几名儿科专家都没做出正确的诊断,他还指望什么呢?而当马特发布博文时,也有人怀疑这究竟有什么用。要知道,这种疾病实在是太罕见了,小伯特兰几乎不可能等到新药上市。
但马特将这一切赋予了现实意义。
首先,确诊让小伯特兰的病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健康也有所起色。尽管还不会说话,他看上去更乐意表达自己的情绪,也常常咧嘴大笑。马特说,由于排除了其他的疾病可能性,小伯特兰在饮食上不必忌口,摄入的营养更为均衡。现在,他经常吃高浓度的可可,以及一种叫做“N-乙酰半胱氨酸”的特殊氨基酸。“这听上去不像是真的,但有研究显示可可会提高细胞的能量产出。”马特解释说。另外,小伯特兰也不必接受无用而危险的激素治疗了。几年前,小伯特兰每年还要去上十多次医院。现在,他已经将近1年多没有住院了。
小伯特兰的健康状况,在确诊后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图片来源:Love That Max)
马特的努力,还促进了学术界对该疾病的研究。马特夫妇每年捐款十多万美元,资助NGLY1相关疾病的研究。而他结识的另一个病患家庭,至今已掏出了200万美元,在全球寻找治病良方。金钱外,马特夫妇最大的贡献,是让科学家们开始关注这一罕见病。在一篇阐述NGLY1相关疾病的论文中,33名作者来自美国、加拿大、德国、英国等11所研究院校。2014年,于加州举办的罕见病学术研讨会将这一疾病列为了主题。马特在研讨会上以“加速罕见病”为题做了一场报告,用亲身经历告诉与会者,患儿家庭团结起来,就能发出足够响亮的声音。
马特的努力正推动着科学界拯救他儿子的生命(图片来源:马特个人网站)
2015年,在美国前总统奥巴马在国情咨文中宣布启动“精准医学计划”后不久,马特前往白宫,做了一场关于精准医学的报告。一年后,他再次前往白宫,在“精准医学峰会”上介绍基因测序如何找到了他儿子的病因,并展望了精准医学的未来。在奥巴马总统的任期内,他是总统行政办公室的一名成员。
几天前,马特宣布他将前往阿拉巴马大学,出任“Hugh Kaul个体化医学研究所”主任。“我正式从计算机科学转到了医学!”马特在推特上兴奋地说。
就这样,小伯特兰的诞生,永远改变了马特夫妇的生活轨迹。他们偏离了人生的原定计划,但走出了一条同样精彩的道路。更重要的是,通过他们的不断努力与呼吁,更多罕见病儿童的命运有望迎来转机。“即便小伯特兰离开这个世界,地球上依然有很多像他一样的孩子。”马特说。结合精准医学,他们的病症将得到更好的诊断与治疗。
参考资料:
[1] Hunting down my son's killer
[2] ONE OF A KIND
[3] The illustrated guide to a Ph.D.
[4] WHITE HOUSE HIGHLIGHTS UNIVERSITY OF UTAH-LED PROJECT TO HELP PATIENTS WITH RARE, UNTREATABLE DISEASES AT PRECISION MEDICINE SUMMIT
[5] White House Precision Medicine Initiative Summ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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