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来自插画师Simon Prades作品）
有人说，苦难恰似勋章，伤害愈多，勋章几近满肩，这便是资历；我想说，皱纹颇似年轮，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意味着夭亡，意味着长不成参天大树。
——智囊导读
文｜热爱一生 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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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瑟的是季节，颓唐的却是人心。
上高中时，学业繁重，营养单薄，直接导致我面黄肌瘦。身材虽说高大，却如竹竿似的在风中摇摆。
爸妈那时正在跑船，两三个月才回家一次，每次都预先留下生活费，交给姥姥保管。
姥姥过过苦日子，所以花每一分钱都掂量了再掂量，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
交给我的生活费是姥姥思量再三的结果，和其他同学一比较，还不到人家的一半。
那个时候，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跟同学说自己拿的生活费少，别人打什么饭菜，我也照打。两周回家一次，时间刚刚过半，兜里的钱所剩无几，只好买馒头就咸菜，别人问起，就说前段时间吃得太油了，胃里腻得不行，得吃点清淡的。
现在的我明白那是虚荣心在作怪，以致我挺怨恨或者看不起当时的自己，就像我当时对姥姥的态度一般。
姥姥是个小脚老太太，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每次看她走路，总是提心吊胆，生怕她一下跌倒，再也起不来。可是姥姥从未跌倒过，好像一颠一颠时总有颗钉子钉在地上，牢固，坚定。用我后来的话说，人家走路是快步如风，姥姥则是颠步如钉。
妈妈后来告诉我，姥姥年轻时跑船是练家子，为了多挣点钱，除去运输货物的运费之外，连装卸货物的苦力钱，姥姥也不放过，装卸货物，必经跳板，窄窄的跳板，走起来一颤一颤，我曾经走过一次，自己愣是没过去，一颤之下，生怕自己掉入水里。姥姥可是背负重重的货物，小脚踏上跳板，那一刹那，我只能在妈妈的描述里去绘影图形了。
曾经的小脚经历了岁月沧桑虽已变得蹒跚，但在摇摆的迟暮中依然脚踏实地，一步就是一步，从不迈出虚浮的脚步。
姥姥的脸绉得像核桃，虽有文络却很坚毅。满脸褶皱，如同沟壑纵横，每一道都指向遥远的过往，每一段过往都有一个刻骨铭心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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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明白余秋雨说的一句话，一个没有皱纹的祖母是可怕的。
有人说，苦难恰似勋章，伤害愈多，勋章几近满肩，这便是资历；我想说，皱纹颇似年轮，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意味着夭亡，意味着长不成参天大树。
姥姥的皱纹仍在叠加，看着姥姥，我就是在瞻仰一棵夏日的十围之木，高耸，枝繁叶茂，荫凉遍布。
有一次，家里还是如往常一样留下一样的生活费，但问题来了。
上学的学杂费都已交完，可是中间又得补交200元资料费，这下可把姥姥和我愁坏了，爸妈远在天边，可是明天就得交上。由于姥姥在我家住，所以算是亲戚门上，不大方便借钱，于是我得出头。
怀着惴惴的心情，走在乡间的小路，举头看着满天繁星，心头乱糟糟的竟像这数不清的散落的星辰一般。
我去了大叔家，在我的印象里，大叔跟爸爸关系不错。进了门，只有婶子在家，我涨红了脸，嗫嚅着说明了来意。婶子瞧着我，说，家里的钱刚让叔拿走还帐去了，家里还真没有钱，又向我絮叨了家里的困难。
我想至于吗？在村里，大叔家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哭穷就是拒绝，被拒绝的滋味来回咀嚼，终于明白，人家看我一孩子，借了钱，万一大人不清楚或者孩子不说，这钱不就打水漂了吗。
回家跟姥姥如实说了，姥姥用不大却很亮的眼睛看着我说，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吃不了的苦，眼下是吃苦，吃苦不算苦，不吃苦才算苦；虽然没借到钱，但是你却知道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道理，现在努力学，以后别再和黄土地厮混，别像上一辈一样跑船，过这种居无定所的日子。
这些话至今还深深地埋在我的心里，现在如此，将来也如此。
姥姥接着说，你看书吧，我出去一会。
大约十分钟，姥姥拿着200元钱回来了，说是从代销店里借的。
姥姥轻描淡写，我却如芒在背。姥姥举重若轻，我却心事重重。
我清楚，姥姥早已洞穿了我的小把戏。
我自恃爸妈不在家，姥姥年纪又大了，管不了我，贪玩的心思冲淡了求学之心。
每次回家总找各种理由出去疯玩，周末的作业怎么带回家再怎么带回学校，利用回到学校的晚自习疯狂地补作业，当然以抄作业为主，成绩可想而知，一落千丈。
姥姥递给我200元钱，我濡湿的眼睛里姥姥却慈祥地向我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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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又是黄昏里姥姥的背影在萧瑟的秋季里摇曳，渐渐走向迟暮，走向远方。
以后见到姥姥的次数少了许多，我漂泊在外求学工作，姥姥从我高中毕业时，回到了自己家里。人各一方，相思契阔。
一个周末的黄昏，妈妈打来电话，说，姥姥生病住院了，就在我生活的小县城里一所医院里。
我领着家小到了医院，看到了病榻上的姥姥，满头白发，皱纹愈发深刻，小而有神的眼睛已经不再，姥姥想努力聚拢眼神，好好看看外孙的孩子，可是怎么努力，姥姥的眼光始终涣散，像滴在白纸上的墨，一点一点蔓延洇湿，就像这黄昏，日头下山，余留的昏黄慢慢蚕食着苍穹，直到昏黄渐变成昏暗，黑暗来临。
姥姥得的是胃癌，已经晚期，几乎已无法进食，瘦骨嶙峋，说话相当困难。
姥姥拉着我的手，吃力地说，还真不……真不……想死，想……想……再……多活……几年。
有人说，年纪越大的人越贪生。我总觉得“贪生”一词用得有些过头了，贪生者往往怕死。而人老了，经历的多，拥有的多，尤其亲情割舍不下，用“恋生”一词，就有了人情味在里面，不再那么刻薄，便合适了。
恋生的老人眼一闭，拥有的亲情便阴阳两隔了，姥姥的“不想死”正是对亲情的苦苦留恋。
回过头，反观自己，不到的地方太多了。
长辈对下一代的爱出于天性，无师自通；晚辈的孝顺需要学习，而且还要下苦工，有耐心，恒心，细心，才能约等于孝心。
小时候，我需要姥姥照顾我，姥姥在；姥姥年纪老了，需要我时，我不在；看到垂危的姥姥，我想尽一份孝心，可是太晚了。
有句话常说，迟到了总比不来好，在情感的尤其孝道的世界里，迟到的爱却等于没来，因为你的爱，那个曾经深爱过你的人感受不到，永远，它是一个遗憾。
黄昏，黄叶飘落，萧瑟的秋季，颓唐的我心。
*作者：热爱一生，专栏作者，文学心，书评人。努力写作，读书，情感，教育。公众号：热爱一生（ID：reaiyishengrea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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