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中产阶级人数首次超越美国的九千二百万,达到了一亿〇九百万”(来源:U.S Global Investors)
导源于帕森斯的现代化理论的渊薮,一直可以追溯到马克斯·韦伯。一九一五年,在韦伯写成《儒教与道教》一书时,他将十年前撰写《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时所讨论的那个主题推演到中国,即在中国能否产生“理性资本主义”的问题。尽管韦伯的著作写于一九一五年,但该书的英文版经由H.格斯翻译出版,却是在“韦伯热”初起的一九五一年,这和战后作为美国“地域研究”主体之一的中国研究的兴起正好同步。这一巧合,加之战后帕森斯对美国社会科学进而对费正清及其中国研究的影响,上述韦伯式命题即“理性资本主义在中国能否产生”的问题,自然很快成了刚刚成型的中国研究的基本主题。虽然帕森斯和韦伯的理论传承不尽相同,但韦伯对上述命题的思考,为源自帕森斯的现代化理论提供了基本的内核,即理性资本主义之路就是现代化之路。
单从理论上说,原本帕森斯的现代化理论,不过是为了深化经典社会学中盛行的传统—现代的二分法,以此解释发展中国家或欠发达国家的社会现代化道路的可行性,但五十年代“现代化理论”成为美国学术界的“显学”,却多多少少是为了与此时已经如火如荼的共产主义竞争,在马克思的暴力革命理论之外,为欠发达国家找到一条以美国为标准的发展之路。如此,冷战时代造就了麦卡锡主义的社会氛围,也同样使现代化理论成为影响到美国的中国研究乃至整个地域研究的基本国策之一,成为一种为美国战后国际政策辩解的意识形态,或者说成为雷迅马(Michael E. Latham)所说的“非共产党宣言”。
尽管傅高义对冷战始终抱以冷静的旁观心态,但作为帕森斯治下的五十年代的哈佛社会学人,东亚的现代化或者说东亚社会由传统向现代的转型后来确实成了他毕生的研究主题。一九五八年,当年轻的傅高义挈妇将雏奔赴战后的日本时,他就敏锐地关注起战败后的日本如何面对危机,重建经济繁荣和新的社会秩序,而这一秩序中的“一个重要元素(就)是‘新中产阶级’的大规模出现”。显然,傅高义关于新老中产阶级的划分受到米尔斯的《白领:美国的中产阶级》(一九五一)一书的影响,他将小业主和小地主划为老中产阶级,而将战后随着日本经济快速增长而日益壮大的大公司与政府部门的白领雇员称为“新中产阶级”或“工薪族”(Salary Man)。在这本被威廉·W.克里称为“在日本民族志中影响最为深远的著作”中,傅高义从这样几个方面揭示了日本新中产阶级或“工薪族”的社会图景:(一)工薪族的崛起,意义并不在其收入的多寡,而是他们所受雇的大型组织的出现及在战后日本所处的引领变革的地位,正是后者赋予这一新兴阶级以可预期的收入、声望和社会地位;(二)对工薪族的理解必须置于日本社会的脉络之中,换言之不能脱离他们的家庭关系、友谊模式、生活条件和教育背景,正是这些因素使得工薪族在日本不仅是一种收入稳定的职业,更是一种令人向往的生活方式;(三)最为重要的是,日本新中产阶级的崛起并没有引发阶级间的对立与冲突,相反,它以文化扩布的方式成为人们争相获得的一种新的理想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