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首位香港女特首(林郑月娥)诞生。
下个月,第36届香港电影金像奖,将继续于香港文化中心大剧院举行——最佳影片入围名单中,尤以《树大招风》呼声最高。
《树大招风》好在哪?
在Sir看来,它好就好在带种带感,以一桩桩貌似惊悚的案件,近距离记录人在时代洪流中漂泊的命运。
这种命运,叫身不由己——不论你是普通老百姓,还是三大贼王。
如果你喜欢这样的带种带感,那Sir今天要安利的这一部,不容错过——
《省港旗兵》
别被豆瓣评分骗了。
在2005年金像奖评选的历史百大华语片中,《省港旗兵》可是位居第六,香港80年代十大电影第二。
导演麦当雄,对,就是那个监制过许多三级片(譬如《玉蒲团》系列)的娱乐大亨。《省港旗兵》是他为数不多导演的电影,一出手,即技惊四座。
片名就毫无遮掩。
旗兵,旗取自红旗,即为红卫兵。同时,你也可取谐音,理解为“骑兵”,指机动性、战略投送能力比较强的士兵及其组成的部队 。
时代背景、人物关系,乃至政治意味,呼之欲出。
男主大东,在香港身犯数罪,是重度通缉犯,此刻,他正坐在一列回广州的列车上。
他要召集一帮旧兄弟,干票更大的。
他的这班兄弟分别叫,打靶仔、乌蝇头、八中、生鸡、肥姑。
个个路人脸。
一开始你肯定记不住,也无需记住,记住他们要干的事就行——抢金铺。
大东是这样蛊惑他们的,事成之后,每人能分25万港币。兄弟们如果只是上班拿工资,100年都赚不到这个数。
谁能抵挡这样的诱惑,更何况,他们还是“失落的一代”。
80年代初,中国近代史最浩荡的运动刚刚结束,面对时代的改旗易帜、理想的陨落与现实的窘迫,曾经呼风唤雨的“革命小将”们,无所适从。
人在绝望中,最容易死马当活马医,换言之,历史的撕裂和错位,让这群人,把一条不归路,当作出路。
《省港旗兵》绝不只是一部诉诸感官刺激的警匪片,仔细留意下时不时跳出来的历史标语——
筒子楼拐角处的“向雷锋同志学习”,兄弟们出发时穿过门楼的“社会主义建设”。
不正和《树大招风》中,出现走私公司、贪官办公室里的“凝心聚力抓发展”、“依法办事”一样黑色幽默。
就连“抢劫”,大东也说得像干革命。
你们一定要从思想上做好充分的准备
我们要拿出当年攻打中山纪念堂
打垮主义兵的劲度
打、砸、抢 来搞掂它
嗯,“魔鬼做坏事时,也常常引用圣经”。
可惜,香港不是内地,轰轰烈烈的革命年代,也早已经过去。
他们翻墙过去的,是处处生机、也处处埋伏的资本主义。
从一开始,我们就隐隐感觉,这场“抢劫”一定失败。
处心积虑的计划,第一天踩点,就遇到笨贼捣乱;行动被迫搁置,找地头蛇借钱,又被加塞一个杀人任务。
原本周密的计划,被慢慢玩脱了设定。
100分钟片长,60分钟都在等待打劫。
这种等待是闲笔?
当然不。
正是在“等待”中,我们看到,所有人都被按着头,慢慢走向那个被写死的命运。
比如八中,他来香港,为抢劫,更为找当知青时的初恋,阿嫦。
即使今天的阿嫦是一位小姐,他还是念想着赚大钱,带她回老家,结婚。
来香港,他是为情。
生鸡,人如其名,最大爱好,就是搞。
只要能搞,他可以低声下气地“求饶”;也有不由分说,掏枪硬上的霸道。
来香港,他是为色。
肥姑呢,他单纯至愚蠢,心里就装一件事,大哥说啥,就是啥。
来香港,他是为义。
至于乌蝇头……
这个拖后腿的跟班,贪生怕死,随波逐流,但本事最小的他,却什么都想要。
这,不又照应出《树大招风》里,叶国欢、季正雄、卓子强各自摆脱不了的心魔,贪、嗔、痴。
佛家观念中,凡人都是因为欲望,折堕到地狱。
不论《省港旗兵》,还是《树大招风》,结局都是,每个人被他不能舍弃的捆绑,被他最最看重的杀死。
但《省港旗兵》比有一定传奇色彩的《树大招风》更悲剧的地方又在于,那些被时代撕成碎片的面孔,更普通,更真实,也更惨烈。
注意片中这个关键词——自由。
出发前的“誓师大会”,肥姑说:“人最重要是什么?自由。”
八中在香港劝说女友阿嫦一起离开时,对方拒绝的理由是,自由。
“捱到今时今日,虽然辛苦一点,但我想吃什么就有什么,想穿什么就有什么,过惯了自由生活,回去不会适应……”
而八中要回去,同样因为自由。
“我当然喜欢自由生活,所有中国人都需要自由。但如果被抓去坐牢,就等于没有自由,(我)不得已还是得回去。”
但他们真的理解自由吗?或者说,他们口口声声的自由,算得上自由吗?
消费自由、人身自由,与其说这是自由,不如说这是个人对生活最本分的愿景,于今天我们的大部分,更是唾手可得,但他们却要用卖肉、抢劫等不堪,激烈的手段,去换取,去实现。
这才是《省港旗兵》真正带种、带感之处。
它毫不手软地切中了那个时代一代人的痛点——体制僵硬,物质匮乏,思想封闭。
它书写的,不是重案猎奇,不是政治映射,是在历史巨轮下,一个个企图有所作为又无路可走的小人物。
他们,都是这只无端遭殃的老鼠
今时今日,重看《省港旗兵》,你会发现,好难再拍出这样的电影了。
意识大胆,拍摄方式也大胆。
作为香港写实警匪片鼻祖之一,《省港旗兵》的一切以实为准。
当年,剧组从300多个内地演员中选出6人,根据各人特点,花了几个月精细调整剧本。
演员真,戏更真。
不得不提两场戏。
第一场,是他们命运转折的开始——“大圈仔”们鬼鬼祟祟在金铺外踩点,被警察发现,当街上演一场追逐戏。
他们弃车逃窜,掠过车水马龙的大街小巷,顶着路人惊讶的眼光,玩命逃。
拍摄这场追逐戏时,剧组没申请、没封路,一群人直接上街。
开枪互射、演员被车撞到这一段,摄影机记下的,是市民最真实的反应。
第二场,“地头蛇”阿泰(沈威 饰)被报复。
这场戏经过是这样的——
有一场戏,麦当雄告诉沈威需要绑住他在车内,沈威答应之后,他就在外头安排淋汽油、点火,整辆车一下子烧了起来,而事先麦当雄根本没和沈威说淋汽油点火,沈威整人被吓傻,恐慌表情完全真实表露……由此获得金像奖最佳男配角。
再说回电影,当这场戏拍完后,工作人员放沈威出来后,差点被火烧熟的沈威立即追砍麦当雄……
——资料来自萧若元所著《元忆录》
就连结尾奉献出香港影史上史诗级枪战的场景地,著名三不管地带九龙城寨,如今也不复存在。
这才是电影的魅力啊!
诚如《树大招风》监制,Sir最爱的华语导演之一杜琪峰所说——
我们电影人
我也是当中的一份子
我不能说大家有问题
我们只是小市民而已
但我觉得
表达我们的声音
我们可以通过其中一种管道
就是电影
经得起时间洗刷的电影,从来不该只是消费潮流的泡沫,它应该是一个时代,一部分人被忽视、被遗失的精神镜像。
曾经有个时代,香港电影拍得张扬、带感。
现在这个时代,香港电影拍得低郁、伤感。
但它们都有一点一样。
有话想说,有话能说。
未来的香港电影还能不能继续这样勇敢,我,没有答案。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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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助理:吴孟达达杀猪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