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errick
编辑:慈怀读书会(ID:cihuai_dushuhui)
“个人的美学经验愈丰富,他的趣味愈坚定,他的道德选择就愈准确,他就愈自由——尽管他有可能愈不幸。”
这描述的便是沈从文的人生。
从一个村中顽童,到名满凤凰楼的文学巨匠,
沈从文一生波澜起伏、极具韵味。
不许哭,做一个大人,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许哭,要硬扎一点,结实一点,方配活到这块土地上。
1923年,沈从文孤身入京,求学无门的他只能写作为生。
当时,孙伏园当年主持《晨报》副刊,
沈从文投稿给他,
将自己钻在“窄而霉斋”中写出的东西送了过去。
但他的作品并没有像自己想象中那样被夸赞,
孙伏园将那些文章当众粘贴在一起,然后说:
“你们看,这文章是一团糟,一塌糊涂!”
说罢,还将他的稿子扔到垃圾桶。
在当时的环境下,他几乎是身无长物的,
冬天穿着夹衣,裹着旧棉絮,忍耐严寒。
但他也是富足的,贫寒没有击败他,他也没有因为生计而放弃自己的执着。
即便是那样的窘境,
沈从文依然愿意到图书馆自行摸索,
学习各种书籍,提高自己。
他是坚韧的,是执着的,更是坚强的,
认准的理不轻易改变,认准的路也不轻易更改。他择善固执,对写作、对研究坚持不放,
他紧紧地拥抱着自己的工作。
二十年,五百万字,他埋头于小说,埋头于创作。
于潮起潮落中,他选择了沉浮;于万千磨难中,他选择了坚韧 。
沈从文刚到北京时,
一口浓重的湘西口音常常使他羞于开口。
因此,在接到胡适的邀请后,
他内心充满了不安,甚至是自卑。
因为那是清华,是中国顶尖的大学,
在这种特有的文人气质下,任何人都没有理由不自卑。
但内心的傲然、对文学的渴望都不允许他退缩,他接受了这一份邀请。
学校很快就安排了课程给他。
但即使是经过无数次的准备,沈从文走进教室的那一刻,面对讲台下坐满的学生,竟然十分钟内空无一言。
后来终于开口讲课了,原本排演过无数遍的内容,却只供他讲了不到十分钟。
沈从文是骄傲的,也是负责的,他不允许自己去忽悠学生。
讲完后,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
今天是我人生第一次上课,人很多,我害怕。
一个内心有些胆怯的青年,在此时却有了如此之大的勇气,
或许,正是内心的傲然不允许他如他人般肆意,他的坦言与直率却赢得满堂喝彩。
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真性情的人,想法总是与众不同的。
解放后沈从文的作品遭到全盘否定,
这对于走了半辈子文学路的他无疑是灭顶之灾。但是,想法与众不同的他却选择了别于自怨自艾的另一条路——
文物研究
。
当时的沈从文,不论晴雨,
每天都会跑到博物馆中观察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很多人认为,他只不过是消磨时光罢了;但他是真正的热爱。
当时,沈从文在馆里的地位十分低下,
家里的住房又极其窄小,仅仅容的下一张桌子,他和妻子只得轮流使用。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
沈从文常常到午门城楼下放上一张桌子,鉴定、收藏文物。
而且,不论贵贱,只要看到好的文物,他总会想方设法把他买下来。
有的东西馆里收藏,有的则又退给沈从文,
他研究的时间长了,东西多了,也就分不清到底是私人的还是公家的。
结果公家一并收藏了,他也不在意,接着不断收藏。
文学或文物,他都是热爱的。
他为热爱的东西坚持,哪怕这种坚持在别人眼里仅仅是愚蠢的。
正如他自己所言:
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真性情的人,想法总是与众不同。
在1968年,沈从文被判做“反动学术权威”,
划归牛鬼蛇神的“牛棚”。
不住的批斗,不停的劳改,
让这个本就自卑的人变得有些懦弱,
他妥协了,写下了自我反省,写出了批判的学习材料。
但在这场无数人丧失了底线,又丧失了生命的运动中,
他坚持住了自己的最后的底线:
他从未揭穿过谁,亦从未向谁下过黑手,
甚至,他比普通人更加勇敢,
在巴金处于很不好的时期,他前去探望,写信慰问。
一个在磨难前选择妥协、甚至在压力下选择自杀的人,没有人会认为他是勇敢的。
但是,就是这么一个懦弱的人,
在生命的最困难时期,却展现了常人所不及的刚强和勇敢。
1946年,汪曾祺到上海后,
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职业,情绪异常悲观,有自杀的冲动。
沈从文知道后,一改往日平和的态度,写了一封信给这个自己昔日颇为器重的学生。
在信中,沈从文把汪曾祺“大骂”了一通:
“为了一时的困难,你就这样哭哭啼啼的,
甚至想到要自杀,真是没出息!
你手中有一支笔,怕什么?”
相似的经历,沈从文在自己曾经的基础上,
以自己的经验和方法教给弟子为人之道。
没错,有一支笔,怕什么?
汪曾祺就凭着这一句话,安心写文;
就靠着这一支笔,走出了自己的人生。
潮起潮落的坚守,以这样一种方式传承;
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傲然,以这样一种方式继续。
有时候,回头看看,已经独自走了很远的路,
又有时,一句话使我们泪流满面;
独自行走,是内心的倔强;
泪流满面,是因为其内心的温柔。
一位记者问起沈从文先生“文革”时的情形,
沈从文先生说:
“我在文革里最大的功劳是扫厕所,特别是女厕所,我打扫得可干净了。”
记者很感动,就走过去拥着他的肩膀说了句:
“您真的受苦受委屈了!”
沈从文突然抱着女记者的胳膊,
嚎啕
大哭,
很久很久后,沈从文说:
“我对这个世界没什么好说的!”
无言,是内心的倔强不愿使自己呈现柔弱;
嚎啕大哭,是内心依然有最柔软的部分,
台前幕后,相辅相成,只念其温柔且倔强。
西南联大时期,沈从文就喜欢“淘书”。
1945年10月5日,沈从文购得中华书局1936年版的《漆器考》,
他在书上写下了这样的句子:
“从枪声盈耳中购来;书过于简率,不合用;多错误,少材料。”
1958年,接周总理的指示,
沈从文开始整理和发扬中国古代服饰。
没多久,文革爆发,
他凭着记忆几经磨难,耗时17年,写成了
《中国古代服饰研究》
。
伤痛没有使他沉沦,反而激励他前行,
他用自己的满腔才情做出对世界痛苦的回应。
瑞典汉学家马悦然曾经公开说过,
1987年沈从文进入了诺奖评选的最后名单,
但那一年获奖的人是诗人约瑟夫.布罗茨基。
布罗茨基做了一个名为《美学高于伦理》的受奖演说:
“个人的美学经验愈丰富,他的趣味愈坚定,他的道德选择就愈准确,他就愈自由——尽管他有可能愈不幸。”
这描述的便是沈从文的人生。
沈从文有着敏锐的直觉,但在现实下又不断地否定自我。
建国后,妻子张兆和积极地投身到新中国建设,连上初中的儿子也觉得他“冥顽不化”。
无法在家人处得到理解,他又寄托于写作,
但内心的恐惧让他不断的抛弃。
他迷失在自我的世界里。
当众生沉醉于一种普遍的理论时,他独自保留了清醒,这一切又使他远离外界。
沈从文的一生不可谓惊奇,他与许许多多处于那个时期的文人一样,在时代的浪花中飘摇不定。但是,他有属于他一个人的风范:平静,沉默,傲然,十分矛盾。
*注:配图来自网络
*作者:Derrick,行走于都市间的读书人,有英雄情怀的理科生。转载请联系微信:chenyu19950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