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我约一个做心理咨询的朋友,一起聊孩子教育的问题。
聊到安全感地建立,他提到孩子姥姥突然离世对孩子心理产生的影响时,我突然不可自制,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他很意外,赶紧递纸巾。谈话被迫中断,任我稀里哗拉地哭。
十五分钟之后,我用光了他半打抽纸,平复下来,给他一个抱歉的眼神。
他说:“你挺坚强的一个人,这件事快三年了,但在你心里并没有处理好,为什么?”
可能就是因为我太习惯“坚强”了。
他说:“是。就是你太过坚强了,没有给自己的心,处理这件事的空间和机会。”
我想他说的对。
那天哭完后,我觉得,应该可以对自己释怀了。
三年前的夏天,我休假十天,在老家处理完妈妈的后事回来上班。同事问我:“休了这么久,去哪旅行了?”
我无法告诉他,我先后去了医院、殡仪馆和墓地。
这几个地方,让我的人生加速成熟了几十年。
那是最深刻的死亡教育。
妈妈从病发到离世,前前后后只有五天。脑出血病人唯一的幸运,就是不会承受太多痛苦。
这五天,我从一个进医院都吓到腿发软的胆小鬼,成为一个面对ICU里插满管子的病人毫不惧怕、在引流手术和病危通知上镇静签字、去寿衣店高效地选择殡葬用品、进太平间理性地给逝者化妆的人。
因为事发突然,事先全无准备。火化次日,我和爸爸紧急赶回老家。要通知亲戚、选墓地、准备下葬的各种事宜。
爸爸在客厅接待亲戚朋友。
我在卧室通知妈妈生前的老同事和好姐妹。
她们闻讯赶来,有人一进门就抱住我大哭。
其实我根本顾不上与她们悲悲凄凄相拥而泣,因为有太多的事等着我去办,无人代劳,也无人依靠。
后面两天,我完全不像一个承受着丧母之痛的女儿,更像一场大型活动的组织方和领导者。
我要做计划,定日程,安排车辆、调配人员、预定酒店、采购物品、预算支出、迎来送往、打点记录,种种流程和分工,详尽完善,面面俱到。我的管理经验和统筹能力,竟然在这时候,得到了最淋漓尽致地发挥。
葬礼结束后的最后一晚,亲戚朋友散去,只剩空空荡荡的家。电视柜上还摆满我们一家三口的合照,衣橱里有半柜子妈妈没舍得穿的新衣服,抽屉里还有她计划这次回来送给老闺蜜的拔火罐。
她一定没有想过,自己会没有机会再回来。
爸爸坐在沙发上落泪。
但我不敢哭,也不敢睡。我怕徒增他的悲伤,更担心他的心脏,也挂念在青岛的儿子。
那一晚,我真正懂得,什么是生死离合。
在我自己当妈之前,我和妈妈关系都不算好。尤其是青春期里,我们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她用极其苛刻的要求管束我,我用所有的本能抗拒她。在我的印象里,我们从来没有母女之间应有的亲昵。
从教育的角度来看,所有对待孩子的错误,她在我身上都犯过——打骂、说教、斥责、命令、威胁。
她总是用批评来表达对我的关心。
我永远用冷漠来回击对她的反抗。
我在15岁的日记本上写着:我只要爸爸就够了。
我排斥她、讨厌她、也恨过她。
妈妈去世后,我梦见过她很多次。
每次在梦里出现,都是她40岁的样子。没有更年轻,也没有更老,就是我印象里中年的样子。穿一件红上衣,笑吟吟地看着我。
对这些梦,我很长时间一直不解。
突然有一天我顿悟了——她40岁左右,正是我十几岁的时候,正是我们母女关系最对抗、最冲突的阶段。
在我的潜意识里,那也是我最渴望与她亲密的时候。
而这个遗憾,她与我,只能在梦里得到圆满。
从我18岁离家上大学,直到30岁生了孩子之后才重新和妈妈生活在一起。
这期间,我们都变了。
生育把我从一个拧巴矫情的叛逆少女,变成了铮铮铁骨的女汉子。
更年期把她从一个暴戾苛刻的母亲,变成了慈眉善目的老妇人。
很奇怪,更年期把她更好了。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急躁、严苛,对我有了更多宽容。
长期相处后我渐渐明白,她为何从前一直对别人宽厚,却独独对我苛刻。因为她无法接受像她这样刚强的人,养了我这样一个怂包。
而当她发现,我变得和她当年一样刚强的时候,她不再焦虑,便软下来了。
那是在我们有生以来相处得最好的四年时光。
虽然我们依然吝啬对彼此的认可和表扬。
我总是揶揄她:连个上网都学不会。
她依然吐槽我:当妈了还那么臭美。
但我知道她是骄傲的。亲戚夸赞我,她还是习惯性地黑我:“有什么本事?自己能混口饭吃罢了!”
可不经意间又会说:“我后半辈子,全是沾闺女的光。”
她住院初期,在普通病房打吊瓶。周末我陪床,半塞着耳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着天。
我不许她下床上厕所,她不听,坚持自己去。我把她一通训斥,就像儿时她训我一样。
她笑着埋怨:“看你小时候那样,简直就是个软蛋。谁成想现在,活得像个母夜叉。”
我鄙夷地翻了个白眼,然后被爸爸赶回家睡觉。
我尚不知道,那是她在这世上,留给我最后的一句话。
次日上午,我接到紧急电话赶去医院。妈妈已被插上呼吸机,陷入深度昏迷。转至ICU病房,我在里面陪她半天。我用手机给她放最爱的京剧,握着她的手和她聊从前的事。我们一生,从未有过如此单独相处的静谧时光。
我甚至想象着,几天后她苏醒,转危为安,我该如何向她描述这几天记录的历程。
可她最终没有醒。
我并非不能接受死亡。那五天里,我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和充足的心理准备。
所以最后,我能冷静为她换好衣服化好妆,在殡仪馆,俯在她耳边说完最后一句话。
她从小叫我不许哭。
从此我把我的眼泪当珍珠。
去年妈妈忌日,我去拍了一套照片。穿起她曾经的衣服,做着她当年的动作。
三十年时光流转,她曾是个那么美丽的姑娘,我远远不及。
朋友看后说:像,也不像。像的是容貌,不像的是气质。比起你妈妈,你有一种“劲儿”。
我知道她说的那种“劲儿”,叫决绝。
若非经历这些,或许我还是那个活得纠结、摇摆、拖沓、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自相矛盾的人。
当我真正尝过失去的苦痛,体会过无能为力的无奈、经历了哀死事生的责任后,我知道我不会再像从前一样活。
不沉迷过去,不忧惧未来。
我只活在当下。再也不纠缠于妄念。
从此既有决绝,亦生慈悲。
你留给我最好的爱,就是让我长成了你的样子。
而我给你最好的回报,就是把此生,活成我想要的样子。
—THE END—
☀ 作者:李爱玲:情感作家,职场女性,80后妈妈。微博@李爱玲的桃花马。微信公众号:桃花马上石榴裙(ID:taohuama2015),新书《你才是自己的过来人》。灼见经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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