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四十五分，斯坦福大学篮球馆里汗水匝地、群虎奔突。我置身场外，看着58岁的杰夫·乔丹（）穿梭其中，一头灰白短发在奔跑的疾风中闪过……凭借一记快攻，他掌控全场，继而带球篮下。然而就在这紧要关头，他却刹住脚步、停顿片刻，并最终将球传给了队友……果然，队友得分了。乔丹不是普通退休老头，也不是这所大学的教授。但在这里，他可以一周组织两次比赛。因为——他是硅谷所谓的人生赢家。他历任迪士尼高管、eBay 总经理、Paypal 总裁和 OpenTable CEO ，并于 2011 年加入硅谷顶尖风投 a16z，然后以合伙人的身份活跃至今。这样的人物一半是在后天努力中淬炼成的，一半是在社交场合上镀金镀成的。硅谷的社交场合当然是黑白参半，像沙山路上瑰丽宾馆每周四举办的“美洲狮之夜”，不言而喻是“半做买卖半风流”的场合，而像斯坦福的篮球场，则坦荡纯粹许多——硬木地板始终只能映出一群男人在财富赛道上地位更迭的过程。而杰夫·乔丹既是这一过程的参与者，也是这一过程的见证人。早在十五年前（），他就从先锋资本（）执行经理汤姆·麦康奈尔（）手中接过了组织这种“球场社交”的重任。借助自己多年织就的、厚密深广的人脉，他很快就把这座百年名校的篮球馆变成了名利场。据悉，目前这一精英组织的成员约有 50 人，其中不乏专业球员，更不乏科技圈的投资者和硅谷的各类高管。譬如金州勇士队的老板乔·拉科布——这位净资产约 4 亿美元的风投教父，这位首开先河、用硅谷准则运作体育投资的“疯子”，他就是场上常客。不过在文章采写当日，这位人物却因为腿窝了筋而未能出场，实为憾事一桩。言归正传。经过那么多年的耕耘，斯坦福篮球场已经变成了相对私密的场馆、硅谷的微缩舞台。在这儿，老手可以互换投资心得、交流失败经验；新人可以结交金主，就连球员也可以攀上前国手。“只要攀对了高枝儿，就能从一无所有变成富甲一方”，硅谷的信条在这里得到了最完满的印证。因此对很多参与者——尤其是年轻参与者而言，乔丹不啻为他们的恩人。恩人那一天的清晨只属于比赛。弯弓暗张、无声拼杀，直至怒灌篮筐，才会引爆焖烧许久的呐喊。在那场比赛中，乔丹虽一如在投资场上一样，再次施展了其犀利的手法。表面上他似乎有些无为，但胜算却越来越大。最后一如往常，他所在的队伍赢了。
乔丹加入 a16z 时，这家公司成立才两年。硅谷风投历来都是些已经营了几十年的老字号在把持，所以当时在他们面前，无论是乔丹还是 a16z，都还有点儿嫩。但别忘了，他们都是在风投业发展中的关键节点出现的。那时正当 2010 前后，科技创业已成为日益家常化的全民话题，在它的助推下，风投们的影响力日益显著。数年后，这群人终于站到了社会顶层，同时也迎来了一波波五味杂陈的评价。譬如，电视剧《硅谷》就曾用镜头宣称：他们是从商战中拼杀出来的皇帝，无论其为人如何乖戾古怪，生杀大权都在其手中。就这样一直牛到了如今。尽管中途也遭遇过或多或少的缩水，但总体而言，硅谷风投界这十年来一直在飞速膨胀。原因有二：一是既存者出手越来越阔绰，二是入行者与日俱增。不管什么三教九流，有点儿钱的都一个猛子扎进来，冲着刚出壳的小公司们一通猛砸，就指望着能砸出个脸书或优步——所谓“出傻钱”是也（）。是也罢不是也罢，总之几年后，这群财主大都资产升值、粮草扩充，于是他们就开始寻找下一个金钱孵化池了。从表面上看，整个过程非常简单，但实际上却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冒险。你要拥戴一支鱼龙混杂的团队，陪他们历经各样艰难险阻；待他们出头（）之后，你才能名利双收。怪道有人说了：这些年风投界入局越来越容易，熬下去却越来越难。新老交接也是在这几年悄然启幕的。红点风投和红杉资本这类素以审慎著称的老牌渐渐退居其次，把最显眼儿的舞台让给了 a16z 和 Y Combinator 之类的新贵。在乔丹看来，后者往往出手敏捷、用人大胆，并且善于品牌运作，所以把舞台交给他们，倒很有利于优化新创公司的环境。不过，话总不能说得太死，毕竟新贵们的模式能走俏多久，还有待观察。在硅谷风投圈，乔丹素来以谦逊、温和甚至近乎乏味而著称，但这始终掩盖不了他是人中翘楚的事实。加入 a16z 之前，他积累甚丰；加入 a16z 后，他锋芒毕露，很快就挑起了主导对 Airbnb 投资的重任。结果，这个当初被诸多酒店老板视为笑柄的小公司，成了全球最值钱的独角兽之一。在我还没见到乔丹之前，我就听说他成功的秘诀之一在于：注重合作。风投们一向被视为独行侠，但乔丹却反其道而行之。他认为投资就像打篮球一样，讲究抱团合作而不是单打独斗。难怪有人这样总结他：“乔丹的确求胜若渴、处处争先，但他绝不是蠢蛋、莽夫。”不过，见到乔丹之后我才发现，这类定义对他而言还是太单薄了。第一次采访他，是在沙山路门洛帕克公园 a16z 的总部。这个占地 4500 万平方米的办公园区常年天朗气清，总是散发着海风、干沙与枫糖混合的奇异味道。棕榈树与灌木丛夹道蔓生，褐瓦白墙的建筑簇拥其间。不知是借鉴了中国的风水之说，还是出于对外籍员工宗教需求的考虑，宽阔的道路两旁错落着不少神塔，其上水流泄泄，涓涓而下。穿行其间你会觉得，自己来到了加州版的铁金库（），一个只做金钱交易的地方。 最后，我终于步入主楼的豪华门厅。而迎面而来的，是前台后方两张艺术图，图片上，核弹爆炸的浓烟中赫然显出两个字：颠覆？厅内静悄无声，气象富贵，雕塑、绘画等点缀其间，举目四顾都是大家之作，件件价值万金。然而二楼乔丹的办公室，则又是另一番景象。被请进去后我发现，这里就是个收藏室，奖杯、篮球充塞满屋，显眼处更是挂着朱利叶斯·欧文的球服。乔丹本人则身着斯坦福队的 Polo 衫，轻松地倚在我对面的椅子上，那样子，活像一个在球场边兴致勃勃观看子女打橄榄球的父亲。“我们既投资体育，也投资创企。能亲手把这两个世界糅合到一起，那感觉真是棒”，采访中乔丹如是说。他所谓的糅合，既包括两头撒种，也包括跨界引领。经他手被引至投资界、从此成功转型的运动员何止一位两位。从小飞侠科比，到金州勇士伊戈达拉，再到费城人霍华德，他们都是乔丹办公室的常客。对他们而言，乔丹的金口玉言是他们玩儿转投资的一大保障。“我当初一门心思想摸清门道，所以乔丹给我推荐了好几家公司，让我挨个研究”，数月前在向某媒体谈到这段经历时，伊戈达拉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激。这些年来乔丹亲眼见证了科技投资在体育界的逐年火起——在更衣室里，这尤其是个热门话题。球员玩儿投资的风险较比常人更高，但一旦成功，回报也比常人更大。上文提到的三位英雄人物都堪称这方面的榜样——科比从 2013 年至今已经投资了近 20 家公司，去年还与人联合成立了 1 亿美元的基金；伊戈达拉曾因金州勇士地处硅谷而选择加盟该队，并且成功地在退役之前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商人；至于霍华德，他刚于 1 个月前成了 SeventySix Capital 的合伙人。乔丹所在的 a16z 有一个非常显著的特点：善于扶上马，送一程。通常情况下，风投公司都会从有限合伙人那里收取一定比例的“投资管理费”，然后将其用于办公所需，以及普通合伙人的薪水发放等等，但现如今的 a16z 却将这笔资金用于雇佣专才，然后将其派遣到各被投对象那儿以帮助对方成长。就冲这一点，不少创企心甘情愿将自己交托给 a16z。
而在这一过程中，乔丹往往能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其中原因在于：一、他过去经历丰富，善于识人用人；二、他拥有在男性当道的风投界非常罕见的特质——感性而富于同理心。这种特质不但在各创企 CEO 们中间有口皆碑，就连 a16z 的联合创始人安卓生（Marc Andreessen）也不吝赞美。他曾在邮件中称乔丹是“善解人意的教练，是真正的导师”——这句话除了充分表达了对乔丹的肯定外，还道破了他在 a16z 的真正身份：多面高手。
“乔丹当过厨子、刷过盘子、卖过保险，后来又读过商学院，然后一步步走到今天。他涉猎多方、兴趣广博；像市场、营销、体育、娱乐乃至对硅谷而言有些陌生的文化领域，他都会放手一试。”
就是这样一个人，当初差点因错看了 Airbnb 而失去了一次绝佳的投资机会。然而上天厚待，在观看其二次路演时乔丹终于醍醐灌顶：这哪是什么“油蒙了心”，这分明是要在租房界打造第二个 eBay 啊！于是他很快拍板，以据说是 6000 万美金的高价领投了 Airbnb 的 B 轮融资。如今，Airbnb 估值 310 亿美元，并且已经盈利，前途看来比以前总是压自己一头的 Uber 好太多了。有人脉就有生意，不介意的话，请到斯坦福篮球场来会会乔丹和他的伙伴们。如果你有缘成为替补并且表现出色的话，那就有可能成为这个圈子的一员了。不过请注意——每周二、四清晨，当居住的湾区还在下露水时，乔丹就会坐在电脑旁约球；通常在一分钟内就会有多人响应，但只有头 15 个人才会受邀参赛。集结完毕后，这些人便会驱车赶往斯坦福；那里灯火通明，那里自成一派，那里有“教练”乔丹在等待。在每一个休息的间隙，那里的谈话都离不开创投，譬如什么“创业、融资简直就是在提头玩儿命”之类的话。但玩儿命也得找对地方。在斯坦福，你至少有机会用篮球剥去阶层的烙印。就像房产咨询公司 T3 Advisors 的现任高级副总裁 Jesse Wood 说的那样：“在这儿，你结交到的都是贵人。而且球场上下人人平等，所以你想跟谁攀谈都行……乔丹已经成了我的导师，多亏他，我才能在事业上连跳几级。”那天的比赛结束后，我们一起去校内餐厅 Jimmy V’s 吃了顿早饭。期间斯坦福橄榄球队的教练和店主 Jimmy Viglizzo 都过来跟乔丹打过招呼。前者绕着弯儿地表示想跻身乔丹的球场，后者则心知肚明地踱到柜台后面嘟哝道：“那个球场上的钱哪……”没人统计过。15 岁那年丧父后，乔丹比较幸运地得到了朋友父亲的倾力照顾。他觉得总要把这份儿恩情传递下去，于是就有了后来一大帮无名小卒得蒙他提点的佳话。这其中，有身怀六甲的女工程师，有美妆业的新手，也有一大波斯坦福体育特长生。这类人临近毕业时往往最为茫然，于是乔丹便为他们指点迷津。他把科技业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他们听，还帮他们找准自身定位，难怪有人说了：乔丹是我们的代理父亲。“要保持开放，要尽可能扩张个人圈子并且跟圈里人‘环环相扣’。记住：在硅谷，这种心智水平还是很稀缺的”，这大概是乔丹一贯的信条，不知已经点醒了多少人。可乔丹的本职工作不是充当教父，而是继续为 a16z 掌舵。从纸面上看，a16z 的持续成功是不可否认的——至少成立至今，其估值已经翻了几倍了。但未来如何可不好说。首先，a16z 能否凭借被购对象的“卖身”或 IPO 继续抬升自己的身价，然后压过红杉等老牌对手，这个谁也不知道；其次，以 Bloomberg Beta 为代表的新一代风投已经兴起，它们风格鲜明、效率一流、涉猎广泛，a16z 在其面前能否继续领先，这也是个未知数。风投们都知道，能成功的创企也就那么几家，要想“一击即中、一本万利”，无非要做到天时地利人和。有时候，这个“天时”是需要努力多年才能等到的。乔丹就是如此。18 年前的今天，他正打算另谋高就。一天乔布斯突然致电给他，把他请到苹果接受面试并问了他两个问题，其中一个是：怎么想起来在硅谷读了商学院后，又跑到洛杉矶去当经管顾问的呢？”对此乔丹的回答是：“问得好。事实上，我花了 15 年的时间才摸到自己的路。摸到了，也做到了。不过老兄……要是我能早点儿摸到该多好。”好了，现在可以把时间拉回到 2017 的采访现场了。对乔布斯的回忆结束了，乔丹站起身来，说要去为他的另一个成功投资案例——Pinterest——召开董事会议了。而我知道，他又要开始新一轮的快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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