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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广州农民工家庭的生活:何处是我家? | 有故事的人

凤凰读书  · 公众号  · 读书  · 2017-02-25 00:30

正文



我们在新塘镇生活了十几年,尽管它只是广州市增城区的一个镇,但在家乡人看来,我们是在大城市呆了十几年的人。我清楚的记得,自己一直都是在新塘镇这个地方活动,从没踏入过广州主城区的街道。


广州是怎样的繁华,我从未真正看见过。

有故事的人665个作品


我 是 农 民 工 的 孩 子

■ 南下




这不是一个农民工的生活,这是一群农民工的生活。



1992年,改革开放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几百万农民选择南下到广州去发展。我的父母也是其中一员,时至今日母亲还时常给我念叨她第一次坐火车去广州时的情景。


那时母亲和奶奶不和,父亲赶在年尾前回家把即将临盆的母亲接到了广州。


腊月十几的日子,天寒地冻的。


离家的当天,奶奶和母亲又大吵了一架,母亲带着郁闷的心情登上了去往广州的火车。父亲带回来的钱在买了火车票之后就所剩无几。


到了广州火车站,还要坐汽车才能到达父亲租住的地方,而剩下的钱只够一个人的车费。两人商量后决定让父亲坐汽车去增城我姑姑家借点钱,再返回接母亲。


母亲想着在周围的一个公园休息一下,但那时候去广州的农民工太多了。以至于火车站周边的天桥下、公园里全是流浪人员。为了维护治安,晚上在公园或天桥留宿的人需要交1元的管理费。


"当时看着热腾腾的包子,2个5毛钱,我都买不起,哪有一块钱交管理费。"母亲说着。仿佛那热腾腾的包子就在我眼前,蹭亮蹭亮的。


那晚,母亲坐在火车站周边的石阶上。天空中偶尔有飞机经过。"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飞机,稀奇的很,瞌睡都没了"。她就这样坐在那里看了一夜的飞机,等着父亲来接她。


母亲回忆这些事情时,并没有觉得那段日子有多苦。当时的她才20岁,刚刚从农村出来,广州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的新奇,那样充满希望。


到了广州后的第三天,腊月二十六,我就在一个小医院里出生了。生完我之后的第三天,由于没有钱交住院费,母亲抱着我从医院的后门逃走了。以至于后来她始终搞不清楚我出生的具体时辰。



母亲到广州后的第一份工作是环卫工,这也是她唯一的一份工作,一做就是16年。


那时我还很小,母亲忙得根本没有时间照顾我。在我刚开始能够走路的时候,母亲就把我扔在家里,自己去上班了。母亲说我小时候常常一个人玩得十分起劲,拿着口袋都能撕扯上半天。他们下班回来后,发现我在椅子底下睡意正兴。


似乎再大一点之后,我就喜欢乱跑了,母亲由于没时间照看,就把两岁的我送回了老家。外婆当时患了严重的心脏水肿无法照顾我,于是我就被放在大姨家寄养。


母亲会在每年的年末给我寄过来一箱新衣服,我每次收到新衣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穿上它们去照相馆拍张照。大姨会把洗出来的照片寄给母亲,这样的日子过了四年,母亲一次都没回过家乡。一是买票不方便;二是车费太贵。


6岁那年,母亲回老家将我接到广州读书。他们花了两千块钱的借读费,把我安排到当地的一个村小学里读书。


我们一家人住在环卫所的员工宿舍里,格局按照现在的说法叫单间配套。大概40多平方,因为挑高够高,父亲自己用木棍加筑了一层,这样我就能够住在楼上。


外出打工的人都有一个特点——亲戚带亲戚,所以住在环卫所员工宿舍的人多多少少都相互认识,他们的孩子也就成了我儿时的玩伴。


上了小学,我逐渐学会了粤语。当然我也听懂了当地人说的"捞B"是什么意思。在我的自尊心还没有完全形成的时候,以为这只是一个对外来人员的简单称号。甚至还会为了融入这个群体,把这个词挂在嘴边,以为自己和他们是一方的。


广州人对外来务工人员有很多称号,不同的职业称号不同。


比如,在我们家对面的小巷子里有两个来自湖北和河南的性工作者,他们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我并不清楚,但是直到我们搬走他们仍然在那里。


广州人把做这个职业的人称作"鸡婆",那时我们一群小孩子对这两人非常不友好,我们会调皮地跑到他们身边骂上一句"鸡婆",然后迅速逃跑。他们二位很生气,但是并没有拿我们怎样,最多就是跟母亲告状。


长大之后,我意识到每个人都值得被尊重,我时常对自己过去的行为感到愧疚,但仍会莫名地会疏远他们。



5岁那年,我们那突然兴起了"买马"的赌博游戏。12个生肖,49位数字,每个生肖四个数,多的一个数字加入到当年的生肖属性。每周三次开奖,每次开一个数字,买数字的赔率是1:40,也可以买生肖和单双。


这个游戏使广州日报卖的特别好,也使天线宝宝收视率升高。因为"买马"的人认为报纸的某版或者天线宝宝的某个动作或画面里藏着下期要出的数字。我的父亲也疯狂的参与到了这个游戏中。


那个时候,经常看见一群人聚在一起拿着报纸,举着放大镜在那研究“买马”的场景,就像一些年迈的学者,希望从字里行间读出一点信息,或者从新闻图片看出"天机"。


到了天线宝宝的播放时间,那一区域的人都在看这同一频道,就连巷子里的两位性工作者也会跑到我家门口蹭电视。看完之后,人们就会聚在一起讨论天线宝宝的动作,或许连导演都没他们清楚天线宝宝做了哪些动作。


他们梦想着有一天看破玄机,然后一夜变富。然而这样的故事并没有发生在我身边的任何人当中,却有不少人耗尽财力,仍在继续做梦,直至今时今日。



初一那年,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我第一次看见母亲撕心裂肺的哭泣。


那是年中的时候,日子本过得平平淡淡,一则舅舅从家乡打来的电话却打破了平静。他简单的说了一下外公的身体状况,舅舅担心外公可能撑不住了,希望母亲和姨妈们能够尽快赶回家一趟。


母亲和另外两位姨妈马上订了当天晚上的机票回家乡。外公见到母亲她们回家,病情似乎有了一些好转,母亲一直在外公的床头守着,希望能够送走外公最后一段路。


不知是不是心情好的原因,外公的身体也似乎越来越好,母亲也感到欣慰,以为并无大碍了。由于只请了三天的假期。三天后母亲和姨妈们买了回程的机票准备回到广州,却在下飞机后不久,从舅舅打来的电话里得知外公走了的消息。


三个女人,在机场的大厅哭泣着,在早晨空荡的汽车里哭泣着,在迎风的摩的后座哭泣着。


母亲说,当时摩的司机问她去哪,她的脑海里已经忘了何处是家了!


我们在新塘镇生活了十几年,尽管它只是广州市增城区的一个镇,但在家乡人看来,我们是在大城市呆了十几年的人。我清楚的记得,自己一直都是在新塘镇这个地方活动,从没踏入过广州主城区的街道。


广州是怎样的繁华,我从未真正看见过。


母亲的工作性质致使他们365天,无一天休假,每天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事情,就这样风雨无阻的坚持了16年。


这16年,他们就像飘在了空中,上不着故乡,下不挨他乡。



所处环境所带来的自卑感让我们无法真正融入当地。但人心肉长的,相处久了,总是有那么几个人留在我的记忆里。


在我们那一区域有户当地的有钱人家,他们在当地开了一家印刷厂,家有5层楼高,修的像个小别墅。但是经常只有一个不到60岁的老婆婆独自居住,他家门口有一块不大的空地,但足够我们这些孩子玩耍,我们常在那里玩玻璃珠,纸牌,一群人闹哄哄的。


她家的门多数时候都是关闭的,我们就放心的吵闹,有时她会开门把我们一顿臭骂,我们这些孩子便四分五散的逃跑。等她关上门,我们再聚在她家门口继续玩乐。然后她又会拿出扫帚驱散我们,嘴里还骂着"横家惨""衰仔"。我们对这样的游戏乐此不疲,甚至有时会故意去惹怒她。


当然,她有时也会发糖给我们吃,但我们要以帮她折纸钱作为回报。广州人迷信,经常隔三差五的就要烧纸钱,一折就是半天。因为有零食吃,我们也非常乐意帮助她。


折完纸钱之后,这老太婆又会翻脸不认人,开始骂我们在她家门口乱扔垃圾。


广州人对煲汤很痴迷,这个老太婆也不例外,每天都能看见她家门口一个小煤炉上放着砂煲,里面飘出各种食材的味道——各种材料都能被她拿来煲汤。


夏天的时候,我们这群孩子喜欢去河里抓一种"水蛇",只要抓住脖子就不会被咬,抓回来之后这些"水蛇"就会被老太婆骗去拿来煲汤。我们也没有计较太多,只是为了好玩。


有一段时间,听说老太婆生病了,他的儿子女儿回家把她接到医院去,听母亲说老太婆是心脏出了问题,她的孩子们花了30万让她做了心脏手术。那时候,我们还是会在她门口玩耍吵闹,她也照样会出来把我们骂走。


但老太婆出院后,大概过了一个星期,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不是我搬走了,而是她走了.....


曾有一段时间,我始终觉得老太婆是被我们这群孩子气死的。但我也还记得她经常称呼我们"捞B"。


初三那年,政治老师在课堂上说:"我们这座城市的大部分房子都是农民工建起来的,他们为这座城市做了很多贡献,我们要学会尊重他们"。


广州人在逐渐地改变,但我们也要拿起行李回到家乡了。



初三升高中时,我考上了区重点高中。但那时异地高考还不被允许。我回家乡复读了一年初三,考上了家乡的区重点高中。很多农民工的孩子都是这样,会选择在初三的时候回乡复读,而不是高中。因为初中的择校费比高中便宜。


我上高中那年,母亲也回到家乡,她说以后都不出去了,想在家乡定居。2010年,房价疯涨,蔓延到了这个区级城市。我有个表姐是做二手房中介的,撺掇着母亲去买房。4千每平米的房子,100平米,买下来要花40多万。母亲一咬牙,向银行贷了20多万元,换来了一家人现在的居所。


未来20年,她要像一只乌龟背着厚重的龟壳慢慢的爬行,直到还清债务。母亲说:"想不到老了还欠了一大屁股的债"。


她的人生似乎才刚刚开始。


但我不禁感叹:她过去20年的时光都去哪儿了!


责编: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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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严彬(微信larf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