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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杨彦 陈荣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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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群日本女中学生们靠与老男人们约会赚钱，有人是为了逃避家庭，有人只是想要一个名牌包。
“我也曾经责怪过自己，觉得一切都是我的错，因为是我自己没有拒绝那些男人的提议。但我希望人们能理解，我当时并没有其他选择。” 如今已经 16 岁的小爱在日本关东读高中，她在一个名为《亲爱的成年人：我们是被买来的》公益展览上讲出了自己的故事。
《亲爱的成年人：我们是被买来的》公益展宣传图。/JapanGiving
当日本姑娘“小爱”还是一个初中生时，她的继父总是在家里虐待她，所以每天放学后她都会游荡在东京新宿区的商业街上，尽可能拖延回家的时间。有一天，她在街上遇到一个搭讪的男人，他问她：“你是一个人吗？” 她点头。男人发现了她眼睛里的绝望，告诉小爱只要愿意跟他走，他就会给她钱。发呆的小爱跟着男人走进了一个房间，当她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 5000 日元，她用这些钱买了一双家居鞋和一些文具。
援助交际(Enjo Kosai)，是指大龄男性通过金钱或财物向未成年女孩索取性行为或其它服务的行为。一个女中学生穿着校服和大自己20、30岁的中年男人们约会、上床，并因此得到报酬。这样充满了戏剧性的场景天天发生在东京街头，虽让人觉得光明正大得不可思议，却几乎成为日本风俗界的一个典型现象，人们称之为“援助交际”。
女学生们援助孤独寂寞冷的中年男人，陪他们打发时间，用年轻的肉体抚慰他们历经沧桑的心灵和身体；而这些积累了一定财富的男人们，用自己赚来的钱援助女学生们的虚荣心，给她们买名贵的衣服鞋子包包。双方各取所需，互相援助。
日本地铁站中，一个学生正在与中年男人交谈。/Flickriver
根据日本的法律规定，13岁以上的性行为都是合法的。虽然14至18岁的买春行为是被禁止的，但是打着“援助交际”或“有偿约会”旗号的行为很难被侦察取证，也不容易定性，因此14至18岁是援交频发的年龄段。
其实，援助交际的内容并不一定涉及性，有些只是单纯的喝喝茶、聊聊天，一起散个步，让老男人们感受一下青春的气息。这些尚在青春期的姑娘们只付出耐心和时间，也能收获几个小礼物、一顿大餐，或者一点零花钱。1997年，日本朝日电视台做了一个调查，发现70%的受访者不赞成援助交际里包含性服务。
但常在河边走，不失身也得湿鞋，喝茶聊天慢慢进阶为动手动脚，接着就走进了情人酒店。虽然很多女孩儿一开始恪守着“只陪聊，不陪睡”的准则，但很快就入了更深的坑。
东京街头的情人酒店，广告上写着 3500 日元三小时。/Reuters
“援助交际”最早出现在70年代的日本，那个时候中年男人们援助的对象还只是女大学生和刚刚工作没什么钱的女白领。因为60年代日本高等教育的普及，她们失去了大学生的精英光环，于是和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们形成利益互助关系，用身体去换取资本原始积累。
到了90年代，“援助交际”再次复出，这次的主角变成了中学生们。经济疲软之下，性产业迅速发展。实业越弱，性产业越蒸蒸日上。生意人也将触手伸向未成年人，准备开发未成年人的身体。90年代，理想的历史宏大叙事轰然崩塌，正好性产业填补了人们在精神空虚之时的空白。援交是去政治化的行动，即将步入社会的未成年人通过援交渠道来远离糟糕的社会现实，是具有象征性的自我放逐行为。
那时日本都市兴起了名为“电话俱乐部”的风俗项目，男人们付费获得一个有电话的空位，等待着有意下海的姑娘们打电话来，和他们商讨一些你情我愿的事情。因为对姑娘们来说打电话是免费的，这很快就成为了女中学生们赚外快的热门途径。
1995年，日本全国家长教师联合会做了一个调查，发现30%的日本女中学生都尝试过“电话俱乐部”的服务，而有更多的人对“援助交际”保持了积极的态度，表示“如果有机会，会考虑尝试”。
一个“电话俱乐部”的广告，上面列出了各地的电话号码，女性拨打免费。/Wikipedia
互联网进入了人们的生活后，网上聊天室也变成了援助交际的一个重要阵地。许多类似“女学生求关爱”的帖子就是很明显的援交广告帖；男人们也会在聊天室里发布自己的需求，比如“40000万日元换一夜”。
日本漫画家勾勒的援交女孩形象。/loftwork
在纽约记者西蒙·奥斯特洛夫斯基(Simon Ostrovsky)拍摄的纪录片《日本待售女学生》(Schoolgirls For Sale in Japan)里，一个受访的援交女孩说：“我一开始没太上心，但事情很快发展到我难以控制的地步了，有很多色情的要求和隐藏选项。很多事情可以商量，比如让他摸一下我的胸，或者把胸罩脱掉，我就可以拿到更多的钱。”
金钱自然是这些未成年少女们献身最重要的原因，但并不是唯一的。不同于传统的妓女，她们并非一贫如洗、走投无路、迫不得已，也并没有把卖身当作她们的主营业务，而更像是在“体验生活”，或者是“逃避生活”。
这些援交女孩们大多是中产阶级家庭里出生的孩子，接受着良好的教育，衣食无忧，并不靠援助来的那些钱去买下一顿午餐。她们和老男人们周旋的出发点，可能只是一件漂亮的衣服，一个大牌的包，一次远途的旅行，或者一张演唱会的门票。
东京街头的日本女高中生。/Wikipedia Commons
“我的下面值70000日元，这可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一个日本中央大学的援交女孩这样说道。
日本社会学家宫台真司是研究“援助交际”现象最早也是最著名的学者之一，他采访了许多援交女孩，并把她们分为两类：一类是纯粹出于物欲享受和功利援交，另一类则把援交作为逃避自身伤痛的一种方法。
第一种援交女孩是最容易被看到的那一批人，她们不仅渴望援交带来的金钱与物质，也享受在这过程中受到的关注与倾慕，以及突破传统道德后的快感。
日本少女团体AKB48有一首歌叫《制服真碍事》，唱出了这类女孩的心声：“制服脱掉吧／想要更多放肆的游戏／无论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想要了解大人的快乐／想要更多放肆的梦／想体验更多的刺激／虽然只是女子高中生。”
AKB48在2010年新加坡动漫节上亮相。/Wikipedia
而第二种援交女孩则更少为人所知，她们表面上看起来和前一类并没什么太大差别，但往往生活不幸，在心理上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这也成为她们走向援交之路的重要原因。
在奥斯特洛夫斯基的纪录片中，很多女孩从事援交的理由是家庭不和，自己又无法从学校那里获得信任感。独居、没有依靠、家庭破碎是这一群体身上常见的特征。一个高中女生向当地一家媒体倾诉道，她的父亲在90年代丢了工作，随后和母亲离了婚。多年来自己和母亲生活在一起，情绪多变的母亲让她患上了精神分裂症，自己曾尝试服药自杀，生活看不到希望。未来看不到希望的时候，眼前的小利就容易把人引上歧途。这个女生是主动选择援交的，她接受自我商品化，但自己仍“希望找到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一个被生父持续性侵的女孩对宫台真司说：“每当我从那些中年男人那拿回钱的时候，我才能够确信，我的身体属于我自己，而不是他们。”
对很多这样的女孩来说，摆脱家庭的束缚、宣告独立是比传统的道德观更重要的事，她们中有些以此为骄傲，认为至少靠自己的力量赚到了钱，不再只依靠家里提供经济支持了。
援交女孩对物质的渴望如此之高，而对传统贞操观又如此淡漠，无可避免地招来了非比寻常的关注与批评。
在日本国内外，媒体上呈现的援交女孩形象大多是负面的，她们被认作是被消费主义冲昏头脑的拜金女，或是“懵懂无知地被老男人欺骗”，或是“不知廉耻地成为金钱的奴隶”，是“人文精神的恶化”、“日本社会的溃疡”、“年轻人的病症”。
苍井空主演的《援助交际扑灭运动》，讲援交少女的救赎。/Livedoor Blog
金城武和深田恭子主演的《神啊！请多给我一点时间》就是以援交少女为题材的日本电视剧，其中深田恭子扮演的女高中生叶野真生决定进行援助交际，来赚钱去看金城武扮演的音乐人石川启吾的音乐会，最后两个人虽然开始交往了，但叶野真生却因为之前的援交染上了艾滋病。
《神啊！请多给我一点时间》剧照。/Wikipedia
这原本带有警示意味的援交题材电视剧却在台湾刮起了一阵援交风，很多学者认为台湾援交文化的兴起就起源于这个1998年代电视剧的流行。
尽管援助交际并不能为主流社会所容，但另一些人却认为它是女性的一场革命。速水由纪子是一个长期关注青少年心理领域的记者，她认为在青少年的世界里，他们根据自己的情感与骄傲来行事，并不在乎惯常的社会准则与逻辑。这是需要被社会理解并接纳的。
而社会活动家上野千鹤子认为，日本的传统男权价值观要求女性纤细敏感、低调内敛，做一个受人尊重的贤妻良母；而援交女孩的所有行为都在背离这个要求，可以视作是对日本女性固有形象的冲击，而这种冲击正是被束缚了数百年的她们如今所需要的。
在2016年美国国务院的人权报告中，日本被列为人口贩卖第二等级国家，这已经是从2009年以来连续保持了五年的记录。人权报告以人权贩卖的严重程度把全世界被观察国列为三个等级，如泰国、菲律宾这类严重的人口贩卖大国都在第三等级，而日本的人口贩卖问题也并不容轻视，政府也没有做出足够有力的应对措施。
而援助交际近年来成为了日本人口贩卖的一个新增长点，人权报告中表示：“成熟有组织的卖淫团体在地铁、学校等公共场合故意接近那些一个人游荡的女性，这些人中很多都成为了人口贩卖的受害者。”
歌舞伎町曾经是日本人口贩卖的集散地。/Japan Subculture Research Center
其它城市的女孩可能被带到东京从事性产业，其它国家的未成年女孩可能被诱骗到日本，甚至通过日本政府“工业培训和技术实习项目”(Industrial Trainee and Technical Internship Program)这样的正规渠道进入日本。
援交现象如此引人注目，自然并非没有人管，日本本土就兴起了一些帮助援交少女重返社会的组织。Colabo就是东京的一家帮助解救援交少女的民间机构，成立于2011年。Colabo的创始人仁藤梦乃介绍道，援交的内幕比外人想象的更黑暗，也并非如外人所想，援交少女都是自愿的。青春期女孩普遍缺乏判断力，且情绪易受家庭和学校的影响，同时承担着社会的期许和压力，这让情况变得十分复杂。未成年女生被客人要求接吻、脱衣服、发生性关系，甚至强奸、性虐待、拍艳照要挟等状况也时有发生。
早在90年代，日本政府也在国际舆论的压力下颁布了一系列法令，禁止成年人与18岁以下的未成年人进行性交易；2014年，日本政府又修改了法令，宣布持有儿童淫秽色情作品即为非法。
但这些也仅仅停留在法令层面，并没有真正得到有力的执行。许多援交出于双方自愿，导致取证困难；尤其是那些并未形成组织的援交，更属于个人选择，是床笫间的私事，并非一个政府的触手所能掌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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