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要从何说起呢?
我太不清楚,或许可以用一句话来当引子,这是卡尔维诺的一句话,哦,不对,这其实是马可波罗说过的一句话,
记忆中的形象一旦被词语固定住,就会在现实中被抹掉。
或者你可以理解为,这是卡尔维诺通过他笔下的角色——马可波罗说过的一句话。
喔~卡尔维诺。
这个故事很简单,因为它的起因就很简单,结束得也很简单,简单到我至今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很简单,在一个寂静失眠的深夜里,拿着手机的我,收到一条微信,署名是一个名字十分陌生的人,我暂时忘了消息的内容,只是看着她的名字,想了很久,在百无聊赖的夜里,听着老婆轻声打鼾,对,是的,我结婚了。
我的老婆从前并不会打鼾,曾几何时她是个美人,当然如今也是一位美人,但是她的美只能存在于不同的年龄阶段。
她是大学的美人,年轻,漂亮,知性,身后有无穷无尽的追求者。
我只是其中一位默默无闻的男人。
你要问过程?
这并不重要。
结果是,她现在是我的老婆。
她是万众老婆中的美人,成熟,漂亮,更加知性,只不过性格稍微有点更年期。
毕竟人总会变的,人也总会厌倦什么。她变了,我也变了,她变得越来越暴躁,越来越没有安全感,我变得越来越不耐烦,越来越自我。
是的,我们结婚八年,至今没有小孩。
她一直想要个小孩,不知疲倦地计算排卵期、经期,天天吃着调理身体的中药西药,用艾草每天泡脚,那味道就是一股浓浓的中药,弥漫在整个客厅,跑进卧室,钻进厕所,躲在书房的我,打开窗户,还能闻到一丝丝。
我们俩的身体都没有问题,非常正常,性生活也很和谐。
但是,我们至今没有小孩。
问题出在哪?
我不清楚,就像我至今不清楚这个故事到底是在讲些什么一样。
哦,我终于想起来了,她发的第一条消息,她的名字,关于她的一切。
消息的内容很简单,三个字,「谢谢你。」
我不知道回她什么,随后她又发来一条消息,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过得还好,你呢?」
过得还好,才怪。
违心的话,在成年人的世界中,简直像童真一般洒脱。
「你竟然还记得我?太惊讶了!」
后面跟着一个表情,卖萌的动物带着一副十分惊奇的表情。
我不知道怎么回复,她打字比我快,几个字一行话,中间夹杂着一个个卖萌的小动物,我已经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了,因为我的大脑在回忆,我渐渐想起来她。
她是我的同事,曾经的同事,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批的同事。
人的一生,我总会想象成一段一段的旅程,每一段旅程都会有不同的人充当你的旅伴,同学、朋友、父母、爱人 ... ... 不同的是,他们陪伴你,走过了长度不一的旅程。
有的同学,会和你在下一个即将到来的十字路口分开,
有的朋友,陪着你走过四季变化,走过数不清的十字路口,在你不知不觉一副习以为常的时候,他会悄悄地在一个街角,
而父母,最初的时候他们会领着你前行,在最后,则是你领着他们走着,走着,走着,他们就消失了,在你不经意之间。而此时,你身边或许会出现另一个人,一个他,或者她,总之她应该是陪伴你走完人生最后旅程的最后一个人。
她只不过是我认识的同事其中之一,让我回忆许久才能想起的一位旅伴。
那时候的我们,刚毕业,进入公司,踏上社会。她很笨,每一份策划案件都写不好,报表整理得错漏百出,她不断地在挨训,不断地在加班,而那时的我,我忘了具体,我只记得那时,我在追我现在的老婆。
她长得似乎不是很漂亮,至少没有我老婆美丽。普通的脸型,普通的嗓音,只有一头黑色的长发,直到现在,我还能记得。
她坐我右手边,每天工作像是在打仗,杂乱无章,毫无头绪。
在她某一次挨训后,我看着她一边轻声哭泣,一边吃着午饭,嘴巴止不住地抽动,牙齿没有办法咀嚼米饭,她无奈地只好抽泣吞咽,米饭一粒粒落在了地毯上。
于是,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我帮了她。
教她写策划案,帮她整理报表,教她如何安排好自己的工作。
再后来,我记不清了。
她貌似改变了许多,不会再挨骂了,但是依旧天天加班,而那时的我,每天准时下班,追我的老婆。
无论什么样的女生,都抵不过男人的温柔。
什么是男人的温柔?
我的理解,我的行为,就是温柔。
每天一大早送我的老婆上班,当然那时候她并不是我的老婆,在她的公司楼下给她一份早餐,每天晚上准时出现在她公司楼下,不管她是否加班,都在等她。
让她的每一时每一刻里都充满了我。
最后呢,我结婚了,就是你们在文章前面看到的东西。
而她呢?
她早就辞职了。
在公司上班一年后,她辞职了。
经过我的帮助,她并没有成功,成功哪里有这么容易?如果我有这么厉害的话,我也何苦继续朝九晚五呢?
不管怎样,她辞职了。
临走前,我在京东买的两本书到了。
在我拆开包装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辞呈,我很惊讶,她也很惊讶,更多的是不好意思。
她并不漂亮,不及我老婆的十分之一的美丽,那时的她,带有小女生的害羞,低着头,一只手不知所措地捋了捋鬓角的头发。
我突然有一丝心动。
她告诉我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想当一名记者,或者作家,她想做一些更自由自在的职业。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我送给她我刚买的书,两本书,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
她很惊讶,更多的是害羞。
她踌躇了很久,接了过来。
「那时,真的谢谢你。」
那时的她,并没有来及向我道谢。
因为我接到我的老婆的电话,我对她挥了挥手,出去打电话了。
当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
我的右手边,从此空荡荡的。
「谢谢你,谢谢你当时的帮助,谢谢你那两本书,更谢谢你还能记得我。」
她说了很多谢谢,也让我感叹许多,我有些敷衍地回复她,说了一些「不客气」的客套话。
「你知道吗,辞职后,我有些失落,很彷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 」
「之前对你说,成为什么记者,作家,都是自己当时的胡思乱想。」
「后来,我看完你送给我的书,月亮和六便士,我很感动,我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流泪,曾经那个无能的自己?还是重新找回自我,有了勇气的自己?」
「我现在是个作家哦~」
作家,后面跟着一个表情,可爱,很萌。
她继续发着消息,像一个倾诉者,而我更像个树洞。
她说了很多,也问了我许多,我除了回答她目前的状况外,最多的是一个字,“哦”。
她完成了自己的梦想。
然后重新找到那个曾经唯一一个鼓励过她的人,分享着自己的幸福和喜悦。
这是部电影吗?总不可能是电视剧吧。
就像小说的情节一样,她突然提出了要见面。
我猛地坐了起来,凌晨两三点的夜晚,我能感受到一丝丝的冷风,我看了一眼沉睡的老婆,她依旧在轻声打着鼾,从前的她从不打鼾。
和我并肩携手,一同要走完人生最后一段旅程的人,她变了,变得我有些熟悉,有些陌生。
我回了一个 「好」 。
我们约在了一家咖啡店,在市中心,离我的老婆公司不远。
那天是周六,我休息,她说她也休息,而我老婆在加班。
计划是这样子的,我去赴约,看一看她现在的模样,回忆下过去,试着有没有未来,我并不介意在未来的旅程中多个同行的人。
随着时间越来越近,我越来越紧张,开始各种胡思乱想。
我想象见面那一刻,她的样子,她的打扮,她的声音 .. ..
结合她目前的职业,我在脑海中想象出各式各样的她,一身OL工作装,或者一件休闲呢子大衣,一头黑色长发,黝黑亮丽,穿着高跟鞋,戴着无框眼镜,有点知性,谈吐优雅风趣,更多的是她低着头,一丝害羞,不好意思,一只手捋了捋鬓角的发丝。
她说她没有结婚,在等某个人,一个曾经鼓舞自己,让她找回自我的人。
我知道那个人是我。
当天,最初的我往头上喷了定性喷雾,把刘海梳了起来,穿上了一身黑色西装,扎了一条红色艳丽的领带。我在镜子前转了转,结果感觉自己像个新郎。
我解开了领带,换了个修身大衣,休闲的呢子裤子,穿上一双踢不烂,脖间系了一条围巾,戴上一副没有度数的眼镜,最后整个人在镜子前转了转,满意地笑了笑。
这算是一场不伦的开始吗?
距离约好的时间,提前了十分钟,我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
咖啡店只有一个客人,确切地说,是两位,另一位是个小孩,躺在婴儿车中,闭着眼睛正在午睡。
她到了吗?
早就到了。
她是婴儿的母亲,短发的她,穿着黄色的棒球上衣,下面是有些泛白的牛仔,一双匡威,脚尖在地上立着,她并不戴眼镜,一只手托着腮看着一本书。
我站在桌边看了很久,想象之外的她,出乎意料的她,她并没有变得漂亮起来,不及我老婆现在的十分之一,用一个词来形容她的话,可能是平庸,或者是平平无奇,平凡?我觉得是个普通人,就像走在大街上,一个推着婴儿车的普通母亲。
她终于注意到我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我挥了挥手,打了一声招呼。
我悻悻地回了一句,你好,好久不见,坐在了她的对面。
之后的事情,我记不得了。
总之都是她一直在说,说着她的故事,她的职业,她的家庭,她的儿子,她的他。
她已经结婚两年,小孩一岁了。
她刚刚成为了一位作家,签约在某个网络平台,写一些关于生活,关于情感方面的故事。
她说日子很苦,但是很快乐,她一直在努力,人生总会有失败,旅程上的道路并不是一马平川,反而是崎岖泥泞,水洼遍地。她觉得旅程就是一座山,在一条坑坑洼洼的山路上攀爬着,从前是自己一个人,而现在她有两个可以互相依靠的同伴。
她转头看了看婴儿车上的小孩,笑了笑。
他们并没有在这座城市买房子,一直在租房,当然他们还没有车。但她一直在幸福地微笑,笑着说约在这里,其实是为了等她老公。
今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而她的老公在加班。
她想给他一个惊喜,待他下班的时候,和儿子一起突然出现,和他一起去找个地方吃饭,最后一起回家。
她依旧在笑,那个笑容很暖。
我的心,很寒。
我好像不记得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似乎也很久没有和我的老婆一起吃饭,一起回家了。
有时候自己并不想回家,会躲在车里。
我曾经看过知乎上一个问题,为什么有些人开车到家后会独自坐在车中发会呆?
为什么?
我会这么做,但是我不知道原因。
直到我看到一个回答,被赞了一万多次的高票回答。
很多时候,我也不想下车,因为那是一个分界点。推开门你就是柴米油盐,是父亲、是儿子、是老公,唯独不是你自己。在车上,一个人想静静,抽颗烟,这个躯体就属于自己。
虽然我们还没有孩子,但是我不想去面对自己的家庭,目前的生活,以及她。
是什么导致这一切的出现呢?
是感情破裂了吗?
是最后一位旅伴的无话可说了吗?
是时间吗?
我不抽烟,我会在车里坐着,听着歌,放空脑袋,什么也不想去想。
有的人变了,有的人却没变。变的人依旧那么熟悉,而没变的人却显得越来越陌生。
故事结束了。
我们聊了很久,只是她一个人在说。
最后她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晚。
她道了一声歉,起身,推着婴儿车走了,我也起身,送了她,我们一起出了咖啡店,她推着婴儿车,对我挥了挥手,消失在了人群涌动的十字路口。
在她的背景消失的那一瞬间,我仿佛忘记了她。
她长什么样子来着?叫什么名字?她什么打扮?穿了什么衣服?
我渐渐遗忘掉了。
这一刹那,我仿佛明白了卡尔维诺的那句话,哦,马可波罗说的。
记忆中的形象,想象的形象,在那一瞬间,通通都消失了。
她推着婴儿车消失在了人群中,我寻找着她,视线中出现了好几个母亲推着车子,这个是她吗?那个又会是她吗?
我找不到了。
天黑了,月牙出来了,路灯霓虹亮了,璀璨夺目。
我不知道为什么,叹了一口气,不经意间看到我老婆公司所在的大厦,熟悉的大门,曾经我会站在路边等待,独自等待,等待一个曾经的人从里面走出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站在了路边的老地方,正好能看到大厦的大门。
我抬着头,望着一颗星星都没有的夜空,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