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题为《网约车司机们的起落人生》
京沪等地网约车政策落地后,网约车司机群体中的大部分人将消失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但他们近两三年来的起落经历,既从多个侧面反映出普通民众在异乡拼搏的苦乐人生,又折射出身处全球化大潮中的中国新旧经济形态间的激荡。
“这个(案件)可能冲击了一下网约车政策,就像石头落在了湖面,起了一定的波澜。还是看其他推动力。”备受关注的内地“专车第一案”当事人陈超在1月18日接受《凤凰周刊》采访时说道。面对外界对该案胜诉为网约车行业“里程碑意义”的判断,他语带保留。
2015年1月7日,陈超开着他的东风标致508使用滴滴专车软件,在济南西站送客时被查,济南市运管中心认定其为非法运营,罚款2万元。因不服处罚决定,陈超向济南市市中区人民法院递交了起诉状,要求市运管中心撤销处罚。同年4月15日,“专车第一案”开审。后经历了四次延期宣判。
从2015年初到陈超一审胜诉,两年的时间,这是网约车市场发展最为迅速的阶段,也是网约车各项规章逐渐建立的两年。
网约车新政以及京沪两地实施细则的落地具有标杆意义。此前颇受争议的对司机本地户籍和车辆本地牌照的限制并未松动。2016年12月21日下午,北京、上海两地主管部门几乎同时发出了最终的网约车实施细则,和各自的征求意见稿相比,主要改动为对车辆轴距和排量的放宽,北京还对网约车平台给予了五个月的过渡期。
京沪网约车政策落地后,外地户籍司机和非本地牌照车辆即将退出当地网约车市场,这个群体也将消失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但他们近两三年来的起落经历,既从多个侧面反映出普通民众在异乡拼搏的苦乐人生,又折射出身处全球化大潮中的中国新旧经济形态间的激荡。
2016年11月9日,家住后厂村的丁朝全贷款买了辆10万元出头的东风轿车,准备加入滴滴的队伍。
在抽完一根烟后,张希把烟头扔到路边,驾驶着他的黑色现代悦动驶向北京市北三环中路,“刚来了个活。我从上午到现在就接了7个单,不到150元。”
27岁的张希是河北沽源人,2015年8月,在干了近两年快递员之后,他花了10万元买了这辆车,做起了网约车司机。但现在,他有点无所适从。
2016年10月8日、9日,北京、上海、杭州等地陆续出台网约车经营服务管理实施细则征求意见稿,从网约车的轴距、排量等方面做出规定,抬高了网约车准入门槛,而北京、上海、天津甚至要求司机和车辆必须是当地户籍和车牌。
早在2016年7月28日,内地交通运输部联合公安部等七部门公布了《网络预约出租汽车经营服务管理暂行办法》,其正式生效日期为当年的11月1日,网约车终获合法地位。
当时,来自甘肃天水的优步司机程才干感觉自己好像能出头了,不用再担心是“黑车”的状态了,“我原先是开饭店,要登记和卫生许可证。有了国家的承认,你该怎么干怎么干嘛。你看街这排饭店,无证经营被查封了三四家!”在路过位于北京市海淀区的中央财经大学东门时,程师傅对《凤凰周刊》说道。
“网约车给生活提供了一个更多的选择,打个比方,如果规定北方人只能吃面、南方人吃米饭,那多奇怪,现在应该是都能吃。”对于网约车和出租车的关系,陈超笑着说。
从山东省某专科学校毕业后,张希兜兜转转来到北京。对两年快递员职业的感受,他坦言,除了累,就是被训练成“蚂蚁”一般,在固定的区域完成每天的任务量,“送件的提成太低,最怕的是丢件,公司一罚就是一两百块,我等于白干。”
张希穿着白色衬衫、卡其色休闲裤,平时喜欢和乘客搭话。他直言,因为学历问题,自己并不能找到一个稳定且高收入的工作,“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能力多大,你在的位置就多高。”
在家人和在京同乡的推荐下,2015年8月,张希从快递公司辞职,成为了专职滴滴司机。
他对北京金融街等金融机构以及三里屯酒吧之类的场所没有期望——来京三年,高收入和夜生活都与他绝缘。但另一方面,他成为了北京世相的见证者。
他接过一个上班快迟到的女乘客,直接在副驾驶座化起了妆。这把他逗乐了,一个头发散乱、眼圈略显红肿的白领活脱脱地出现在他面前。他显得很放松,稍微调高了广播音乐的音量,尝试和这位乘客攀谈;在凌晨两点的酒吧门口,他接过一对金发碧眼的老外,女的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一路上,男乘客的手机放着“不知道法语还是俄罗斯语”的歌曲,香水味道呛得张希只得开窗。
“大部分乘客不愿意多说话,总是低头玩着手机。”张希说。
张希有时候想想,一定程度上,网约车的工作和快递员还是有点相像,就是空间的变化。“但我接送的是活生生的乘客,而且我是自由的,没人管啊。”
对于自由的理解,张希说,“我自己想多赚点就多跑些,这掌握在你手里。你要自由,就得拼命啊。”
对开过饭店的程才干来说,这不是拼不拼命的问题,是“生计”问题。因为合约到期,房东要涨租金,程才干将位于北京市文慧园路的小吃店转让,在2016年年初当起了网约车司机。
35岁的程才干有两个儿子,6年前,他把妻子和小儿子一起带到了北京。将饭店盘出去之后,他的妻子决定去街边摆摊。他一天则至少要开13个小时的专车,扣除油耗和车辆损耗保养,一个月能赚8000元。
尽管在北京的网约车管理细则正式发布后五个月,外地司机就将不能在北京从事网约车行业,来北京八年的他并不担心在北京的生计问题。“大不了我也回去摆摊嘛。唯一的区别是,现在我们开(网约车)合法了,摆摊也怕城管。”
一定程度上,这都基于一个身份的焦虑。敦厚老实的程才干并没有想着做违法的事,但他也听新闻说有的司机被查、罚款,甚至和出租车司机发生冲突。
2015年1月7日,陈超使用滴滴专车软件送客被查时,是济南市有关部门开始对私家车从事专车运营进行严查的第二天,当天被抓的共有4辆专车,只有陈超不是由出租车司机举报,而其中一辆被查的专车甚至是被3名的哥直接开车截住的。
陈超是济南某外企药厂的药品销售,业余时间兼职网约车司机。
他的律师李文谦认为,这个案子是新兴的技术和传统管理手段的一种碰撞。之所以陈超能坚持这么久到胜诉是很难得的,这个和他的性格等都有关。不过陈超还是表示,作为兼职司机,“我很忙,这不是我生活的全部。”
去年7月28日,《暂行办法》发布之后,张希、程才干等网约车司机的微信群和朋友圈疯狂转发着网约车已经合法的消息。“好像熬到头了。”张希说。
2016年初,在同乡的介绍下,张希找了个女朋友。“开滴滴,我有时间去找她嘛。那肯定比当快递员自在一些。”五月份,因为女朋友家中有事,张希开着车就带女朋友回了河北张家口,“她的家人对我还是挺满意的。”
2015年4月15日,济南一滴滴专车司机起诉济南客 运管理中心的案件在济南市市中区人民法院开庭审理。 据了解,这是全国首例因提供专车服务受到行政处罚的案件,也被称为“专车第一案”。
“现在开网约车要持证上岗,你打算考证吗?”“我这车不到1.8L,不符合规定。不是有五个月的过渡期嘛,到期后我们这些司机可能就去拉黑活。你看这些车不都是北京牌照吗,大家都要生活不是?”与一些快车的破旧脏乱不同,张师傅对他这辆七八成新的银色本田锋范很是爱惜,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净整齐。“到啦。别落下东西,请给个五星好评啊。”聊到这儿,正好到了记者搭车的目的地——地铁站,他指着站口路边停着的十几辆北京牌照的“黑车”说道。
按照新政要求,网约车司机和车辆必须分别取得《网络预约出租车驾驶员证》和《网络预约出租汽车运输证》,区别于平台资质“全国范围内适用”,车辆和司机的许可需匹配各地不同政策。
1月16日,北京市交通运输考试中心将全国第一张网约车驾驶员资格证发给了首汽约车司机孟涛,同期除了孟涛,首汽约车还有14名驾驶员当天拿到了网约车驾驶员资格证,同时段仅有3名社会驾驶员拿到资格证。
此后,贵阳、南京、三亚、青岛、重庆等地陆续开始网约车司机资格申请、考试和发证。2月7日,重庆首批64名网约车驾驶员拿到了从业资格证。
首汽约车为北京市属国有企业北京首汽集团旗下产品。首汽集团承担历年全国两会和历次党代会等重要会议活动的用车服务。2015年9月,首汽约车APP正式推出,与其他专车平台不同,首汽约车车辆全部为政府许可的出租运营车辆,挂北京出租车特有的“京B”牌照,司机持有从业许可证件,无需交份儿钱,也无需负担油钱和维修费用。
首汽约车CEO魏东介绍,首汽约车目前北京地区共投放了约5000台车辆和司机,全部符合京人和京车的地方规定要求。目前首汽约车在北京已有1100名司机通过网约车考试,考试通过率达到99%以上。
2月8日,北京市交通委正式向首汽约车颁发了北京首张网约车平台经营许可证,有效期四年。此前,神州专车在其运营主体公司神州优车(福建)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注册地福建省,获得内地第一个网约车平台经营许可。
业界人士认为,尽管牌照在手,但待各地严格网约车管理细则正式落地,车辆锐减、被迫涨价的各大网约车平台,恐难再现昔日的风光。
实力雄厚的各大网约车平台的日子尚且难过,数以万计的网约车司机,尤其是张希等不符合各地方规定的司机们,近半年来,他们逐渐感受到网约车的生意越来越难做,甚至即将失去在京沪等地从事该行业的机会。
在北京的网约车经营服务管理实施细则正式发布前,张希每天照常接单。“直接把外地人和车都否决了,我接受不了,外地人不是人?”张希说。北京户籍的张师傅也对网约车司机户籍问题持保留意见,但对于外地牌照车,基于环保和缓解交通堵塞,他认为“应该有所措施。”
除“京人京车”引发较大争议之外,排量和轴距等规定也让网约车司机们不满,“我的车是1.6L,除了专车,快车是很少达到1.8L,排量大也不符合国家环保理念啊。”张希抱怨。“即使开不了网约车,我也不会离开北京,我不知道回去能干什么。”张希对未来有些迷茫。
但记者采访发现,不少外地户籍司机已谋求转型。
2016年3月13日,山东省滨州市一闹市惊现出租车围堵快车事件。一辆出租车疑似通过“钓鱼”约车方式引来快车,试图别停快车时引发追尾事故,多台出租车赶到该街区声援,引发混乱拥堵。
张希当初买车,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做全职网约车生意,如果被禁止开滴滴,他也不敢像张师傅那样去做“黑车”司机,“我是外地车牌,‘黑车’也讲究规矩。我还胆小,吃不了这饭。”张希面露尴尬。
有时候,程才干也会怀念起自己开饭店的日子,虽然累点,但是能成天和妻子、儿子在一起,“要是以后我不能开(网约)车,我老婆摆摊也违法,难道我们给国家惹乱子了吗?”
但至少现在对出租车司机李海来说,他的生意又有了起色,“很多事物都会有起起落落,现在滴滴这个局面我不感到意外。”
(文中张希、程才干为化名。)
记者
/
蒋昌昭
编辑/王毕强 美编/虎妹
新媒体编辑/丰泽 马茹均
本文节选自《网约车司机们的起落人生》,原文刊载于《凤凰周刊》2017年第7起,总第608期。
《朝鲜艳谍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