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台湾三天，分别与国民党、民进党、新党与新世代、社运、学运团体交流，虽然他们立场不同、观点各异，但在一个议题上的看法却惊人的相同：台湾民主出问题了！
民主有输有赢，这本是正常的现象，但在台湾，同它效仿的很多西方国家不太一样的是，太多人把他们的无力感，以及自己支持的政党与候选人的劣势与败选归咎于不成熟的民主，其实，这种精神状态才是不成熟的。当然，这些同我交谈的台湾人，在一通数落台湾的民主后，都会声明强调他们依然是支持民主、相信民主的。
台湾不但是华人民主的典范，也是除欧美等原创民主国家之外的世界里，公认的转型比较成功的民主政体。据说英国女王对前去访问的中国领导人说了三句挺震撼的话，第一句竟然是“民主只在西欧、北美取得了成功”。此话出自英女王之口，并不奇怪，最早的民主发源地之国英国几乎很少会像美国一样热衷于在世界各地推广它的民主。可如果说，除北美、西欧之外真还有几个民主转型比较成功的例子，台湾肯定应该算一个，只不过，这一个也不是没有问题。
说起台湾的民主转型，我们常常挂在口上的是“民主是世界潮流”，台湾只不过是顺应潮流而已。进一步说，会提到国民党最早的宪法以及末代独裁蒋经国，是他们让台湾的民主转型成为可能。当然，还必须得更进一步提到台湾的反动派民进党，是他们的抗争，最终迫使蒋经国下定决心放弃集权。当然，同大陆一直以来的对立，受到美国的庇护，也是台湾民主转型的重要原因之一。如果说这些因素都在台湾民主转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那么我们恐怕不得不承认，台湾的民主转型有其不可复制之处，也留下了转型后的一些缺憾。
一，源自于孙中山的国民党，虽然独裁了大半个世纪，但却从一开始就树立了宪政的目标；二，蒋经国也是不可多得的，同时拥有绝对权力与“还权欲民”的宪政思想，使得他既避免了下台前被人打成马蜂窝，也避免了“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剧；三，冷战背景下，美国对台湾施加的转型影响，超过了之后美国对任何政治实体施加的；四，台湾岛民反对外来政权的斗争，原本是岛上土生土长的台湾居民争取平等、自由权利的，却顺应时势，祭出了民主的大旗——
正是这一点，使得台湾成为继美国之后唯一一个政治实体，多数人争取平等自由的斗争，最终阴错阳差的挣得了民主。台湾之后，世界上国家与政治实体中，存在泾渭分明的两股对立族群势力的，并不多见（南非也算一个），更别说少数族群压制多数族群。而没有这样的动力，凭空去争取民主，难度要大得多，响应的民众要少得多。
由于这样几个原因，台湾成为少有几个除西欧、北美之外民主转型比较成功的政治实体，但也正因为这样的转型，给台湾的民主留下了隐患。最大的缺憾就是台湾的两党制中的两党大体是靠族群和地域来划分的——被称为“外来政权”的国民党与台湾本土的民进党，他们拼的不是政纲，而是地域出身、语言与族群认同；他们能够上台，不是因为他们能够比对方做得好，而是他们即便什么都不做，估计也不可能比对方更糟糕。八年前的马英九如此上台，如今的蔡英文也步他的后尘。
虽然由于历史原因，国民党里尚有不少本省老同志，但本土年轻人，加入国民党的比例日益减少。当我看到14日高雄国民党造势现场人山人海的都是年过半百的老人时，我不得不说，国民党老了……
但从政治理念上，民进党更老！很多民进党的支持者还停留在抵制外省人的层面上。一位很有见地的台湾学者说，台湾两党之争，也是两个社会之斗：民进党代表的1945年前国民党迁台之前的台湾社会与1945年之后的国民党统治下的社会。显而易见，这样两种争斗，恐怕无论谁输，台湾都不会赢。
目前单单从台湾岛内的局势来看，扭转这种局面的办法有两种，一是第三、第四甚至第五种势力的崛起，打破国民、民进两党双霸台湾的局面。从这个意义上说，台北市长柯文哲，青年学运、社运与新世代等新一代青年领袖与由老一辈宋楚瑜、郁慕明领导的亲民党、新党就不是在搅局，而很可能最终会带来变局。第二，目前国、亲两党格局无法撼动的情况下，最好的选择是不停地政党轮替，任何一党都不宜连续执政。只有这样，才能在政党轮替中，逐渐暴露和医治两党身上从娘胎里带出的痼疾，也让选民看清两党的本质，从而引发分裂或改革，造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最终完成台湾基于“族群”与“阶级”的政党向现代化政党的转化。所以这次对于国民党来说，只有再输一次，才可能浴火重生，对于台湾来说，输输更健康。
虽然台湾大多选民也许并没有意识到这点，但他们却都朦朦胧胧感觉到国民党必须下台，民进党应该上台了。马英九下台是因为市民认为他把台湾经济搞得一塌糊涂，，但蔡英文上台哪项政策能够振兴台湾的经济？如果国际大势不变，蔡英文再得罪大陆的话——现在的北京早就不似多年前投鼠忌器，担心制裁台湾也损及自己——一旦北京撤回在马英九时代给予台湾的优惠，废除同台湾签订的一些互利合约，甚至进行适度的经济封锁，蔡英文准备用什么拯救台湾经济？对于已经拥有了民主的台湾，民主肯定无法代替面包和贸易。
这是在经济上。至于在政治和外交上，美国对台湾的庇护已经变成了庇护加限制，大陆对台湾的威胁也被威胁与拉拢甚至“握手”所代替。马英九八年，北京停止海峡两岸的外交争夺战，让台湾的邦交国始终停留在24个，给足了马英九面子。其实这20多个台湾邦交国据说有不少想改弦易辙同北京建交，都被北京婉拒了。蔡英文一旦激怒北京，估计轮到她下台之时，台北就不用设“外交部”了，因为一个邦交国都不剩下啊。凡此种种，你不用和我争，蔡英文明天就会当选，我的文字也跑不了，你等八年不就知道我在说什么嘛？
正如八年前曾经被我看好的陈水扁必须得被轮替一样，2008年大选之夜，我为当时马英九当选写下了《今夜，我们都是台湾人》的煽情文字。如果不出现意外，蔡英文明天将会当选，到时，我也许会写一篇：八年后，你们还是不是中国人？
杨恒均 2016年1月 14日 高雄 2016美、台等全球大选观察之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