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尔维和布鲁诺》(Silvie and Bruno)是《爱丽丝漫游奇境》的作者刘易斯·卡罗尔(Lewis Carroll)的另一部奇幻小说。小说有两个叙事空间,一个是作者写作时所处的维多利亚时代,另一个则是在奇幻国度,后者包含类似《爱丽丝》里的怪异元素和诗歌。小说还涉及关于宗教、社会、哲学、道德等多个议题,具有很强的社会意义。
《西尔维和布鲁诺》的奇思妙想和童真童趣,这当然来自《爱丽丝漫游奇境》开创的“荒诞文学”或可译作“谐趣文学”(literary nonsense/nonsense literature)的文类传统。《西尔维和布鲁诺》依然充满着各种各样的“无稽之谈”,让人捧腹不已。爱丽丝听到兔子说话还没觉得什么异样,等看到兔子掏出表来看时间,就觉得不可思议、吃惊不已了。但如果你见识了《西尔维和布鲁诺》里面的梦幻国之表,你就觉得这实在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梦幻国之表不随着时间走,而是时间跟着它走。有了它,你可以让过去的事情重新发生一次,而且还能根据意愿对往事随意做出调整。它还有一个“逆转钮”,你按下去,此后一小时内的事件会顺序颠倒着发生。你想必没有见过出炉的土豆慢慢变生,还裹上皮,再交给园丁埋在地里。而在《西尔维和布鲁诺》里面,梦幻表只是毫不起眼的道具之一。
骑狮记
第二天,我在新住处安顿下来,然后跟着亚瑟到附近闲逛,大致了解一下艾尔维斯顿这个地方和这里的住民。一天的时间就这样在美好和静谧中流过。到了下午五点钟,亚瑟提议带我到“庄园府第”拜访——这次他不带一丝尴尬的神色了——一来让我认识本季度刚接受爵位的安士利伯爵,二来让我与伯爵的女儿穆里尔小姐再度见面。
老人温文尔雅、威尔不怒、和蔼可亲,给我留下了极好的第一印象。他女儿见到我时面上流露出发自内心的高兴,说道:“这真是个意外的惊喜!”多年来我历经各种失败和失意,在这个粗糙的世界里撞得焦头烂额,内心虚荣早已几近磨灭,现在面对穆里尔小姐的真诚,不禁感到由衷的宽慰。
我也留意到,而且很高兴地留意到,她与亚瑟见面时流露出了远远超越普通朋友之间的感情,尽管据我所知他们几乎天天见面。两人的谈话也是自在且随意,仿佛已是熟识多年的好友,但据我所知他们这个夏天才刚结识,而现在不过才刚入秋。我确信,这一切便是“爱情”,也只能是爱情。
我坚持让她不用麻烦,不用穿越房间为伯爵端上一杯茶来,就此穆里尔小姐笑道:“假如茶杯和茶水没有重量的话,那该多方便!那样,或许人们就会允许女子偶尔走不远的路为他们端杯茶水了!”
亚瑟说:“人们大可设想这样一种情形,各个事物就其自身来说仍拥有平常的重量,但彼此相对来说却都不可避免地没有了重量。”
“荒谬的悖论!”伯爵说道,“快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永远都想不明白。”
“好,假设这所房子按照原样放置于某个星球几十亿英里之上,附近没有任何事物干扰到它,它当然是要落向这个星球的,对吧?”
伯爵点点头,“当然如此,虽然这可能要花上几百年的时间。”
“在此过程中,五点钟下午茶还能如常进行吗?”穆里尔小姐道。
“下午茶不变,一切也如常,”亚瑟道,“住在这里的人仍旧过他们的生活,生老病死,与此同时这所房子则一直往下坠落、坠落、坠落!但这时由于事物重量的相对性,你知道,所有事物都没有重量,除非它在下落过程中受道阻力。这一点你们都同意吧?”
我们都同意。
“好,现在,如果我拿起这本书,伸直手臂,那么我当然能够感觉到它的重量。书本来是要下落的,我阻止了它这个动作。如果我放手,它就会落到地板上。但是,如果我们同时在下落,它不会落得比我更快,你晓得,因为如果我放手,除了像原先那样下落它还能怎样?而且由于我的手也在以相同的速度下落,它将永远不会离开我的手,因为那需要在速度上超过去。而且它永远不会赶上正在下落的地板!”
“我十分明白了,”穆里尔小姐道,“但这样的思考真让人头晕!你怎么能让我们费力去想这种问题?”
“还有一个更离奇的想法,”我大胆道,“假设一根绳索拴在房子下面,有人在星球上往下拽。那么房子当然比正常下落的速度要快。但家具——还有高贵的我们——将继续按照原先的速度下落,因此就要落后了。”
“从实际经验看,我们应该会撞到屋顶,”伯爵道,“其必然后果是造成脑震荡。”
“要避免那种情况,”亚瑟道,“我们就把家具固定到地板上,把我们自己绑在家具上。这样五点钟下午茶就能顺利进行了。”
“还有一个问题!”穆里尔小姐得意地打断道,“我们会握着茶杯一起下落,但茶水怎么办?”
“我忘了茶水,”亚瑟承认说,“它当然会溅到屋顶上,除非你选择半路上喝掉它!”
“我暂时觉得这绝对是无稽之谈!”伯爵说,“这位先生从伦敦那了不起的地方为我们带来了什么新闻?”
这把我拉进了谈话,于是我们开始聊些寻常的话题。不一会儿,亚瑟示意告辞。我们乘着夜晚的清凉一路漫步来到海边,万籁俱静,偶尔传来低低的海浪声和远处的渔歌,令人心旷神怡,几乎与方才的谈话一样令人享受。
我们在一个小水塘边的岩石间坐下,周围生长着各种动物、植物和植虫类——或管他正确的术语是什么——生物,数量繁多,让我深深着迷。亚瑟提议返回住处时,我请求他让我在那再待一会儿,独自观察、沉思。
渔船驶向海滩,渔歌愈来愈近;要不是我脚下的微观世界更强烈地引发了我的好奇心,我早已下去看他们卸鱼了。
一只永远不停疯狂地往返于水塘两边的螃蟹尤其让我着迷:它眼神空洞,横冲直撞、没有目标,这让我不能自已地联想到那个对西尔维和布鲁诺很友好的园丁。而且,我凝视着,竟听到了他疯狂之歌的尾声。
此后是一阵沉默,然后响起了西尔维甜美的嗓音:“您能放我们出去到路上吗?”
“什么?又去追那老乞丐吗?”园丁喊道,又开始唱起来:——
“他以为他看见了一只袋鼠,
在咖啡磨上工作;
再定睛一瞧,发现是
一枚草药丸,
‘如果我将它吞下,’他道,
‘我会病得很重。’”
“我们不想让他吞任何东西,”西尔维解释道,“他不饿。但我们想见他。所以你能否乐意——”
“当然!”园丁迅速回答道,“我总是乐意。从来不让任何人不乐意。你们出去吧!”于是他猛推开门,让我们出来,到这尘土飞扬的大路上。
我们很快就找到了路,来到那神奇地沉入地下的灌木丛。在这里,西尔维取出那原本仔细收藏着的神奇坠盒,若有所思地将它翻过来,最后无助地向布鲁诺求助:“我们要怎么使用它,布鲁诺?我全忘光了!”
“亲吻它!”这是布鲁诺在疑惑或困境时一贯不变的诀窍。西尔维亲了它,但没效果。
“从错误的方向摩擦它。”这是布鲁诺的第二个建议。
“哪个是错误的方向?”西尔维最合情合理地问道。明显两个方向都要试试。
从左向右摩擦没有任何明显的效果。
从右向左——“啊,停,西尔维!”布鲁诺突然警叫道,“怎么回事?”
只见旁边山坡上的树木缓缓向上移动,庄严肃穆,整齐有序。那平静的小溪刚刚还在我们脚边潺潺流淌,现在竟开始涌动,继而伴着涌起的泡沫发出嘶嘶声响,继而奔涌翻腾,着实令人害怕。
“从别的方向摩擦!”布鲁诺叫道,“试试上下摩擦!快!”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上下摩擦管用了:刚才还像精神错乱似的向四个方向扭曲的景观,又恢复了清晰的正常状态,只有一只黄棕色的小老鼠除外——它继续疯狂地在路上上奔下蹿,像头小狮子般摆动着尾巴。
“我们跟着它,”西尔维说。后来证明这也是个不错的主意。那老鼠马上平静下来,有条不紊地小跑前行。我们很容易就跟上了它。唯一让我感到奇怪的是,我们跟前的这只小动物正迅速变大,越来越像一头真正的狮子。
很快变身完成了。一头高贵的狮子耐心地站着等我们跟上前去。孩子们似乎没有一丝害怕,他们轻拍它,抚摸它,俨然它是一匹设得兰小马[1]。
“拉我上去!”布鲁诺喊道。不一会儿西尔维已将他拉上这头温和野兽宽大的背上,她自己像坐在马鞍的后座上那样,坐在布鲁诺身后。布鲁诺两手各抓满满一把鬃毛,假装在驾驶着这种新型战马。“驾!”这一号令马上见效:那狮子立刻从容慢跑起来,我们很快就来到森林的深处。我说“我们”,因为我确信我也与他们结伴而行,虽然我完全无法解释我是如何跟上慢跑的狮子的。但我们来到正在削理棍棒的老乞丐面前时,我的的确确跟他们在一起。狮子在老人面前深深顿首臣服。西尔维和布鲁诺即刻下来,奔向他们父亲的怀里。
孩子们杂乱无章地讲述了使者的到访——因为他们没见到使者本人,所以毫无疑问是道听途说来的消息。“越来越糟糕了!”老人听完后做梦似地自言自语道,“越来越糟糕了!这就是他们的命运。我看到了,但无法改变。那吝啬、狡猾男人的自私自利——那野心勃勃、愚蠢女人的自私自利——那可恶、冷漠孩子的自私自利——这都指向一条路,越来越糟糕!而你们,我的好孩子们,怕是暂时要受苦了。然而,当事情到了最糟的时刻,你们可以来找我。目前我还无能为力——”
他捧起一掬尘土,扬到空中,缓慢而严肃地说出了一番话,听起来像是咒语,孩子们在敬畏的沉默中看着这一切:——
“让狡猾、野心、邪恶,
在理性之夜受到遏制,
直到弱小转为强大,
直到黑暗变为光明,
直到错误化身正义!”
那尘土纷纷扬扬散到空中,仿佛是活的,形成各种奇怪的形状,又不断变幻成其他形状。
“变成字母了!变成单词了!”布鲁诺低语道,一面害怕地紧抓住西尔维,“只是我不疼(不能)拼出这些单词!读给我听,西尔维!”
“我试试看,”西尔维认真回答道,“等一会儿——但愿我能看清那单词——”
“我会病得很重!”一个刺耳的声音在我们耳边吆喝道。
“‘如果我将它吞下,’他道,
‘我会病得很重!’”
注释:
[1] 设得兰小马(Shetland-pony):苏格兰北部舍得兰群岛的矮种马。(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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