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听说，木子要转业了，我懵了。
前年，我回北方老家时，正好木子也在探亲休假，与他小坐，感觉那时的他激情四溢，对未来征途充满感想，大有在部队一展宏图的豪情壮志，万万没想到他突然选择了转业。
与木子相识十年有余，我知道他不是一个容易头脑发热的人，而今选择离开部队，定是做好了准备，或者说下了很大的决心。
木子是一名军事干部，我第一次看到他是在他们单位的靶场上，那个时候他是射击队的山地应用射击教练员。部队带回的路上，我向副团长打听得知，木子是侦察兵出身，曾经先后参加过集团军和军区组织的侦察兵大比武，数次立功。
出于对能者的崇拜，我要了他的联系方式，后来慢慢的就成了要好的朋友。再后来，我工作调动，他也三四年一个台阶，慢慢地爬上到了营级干部的岗位上。
这个速度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五年前，晋升快的差不多是一年半到两年就是一级，晋升慢的四五年一级，木子正好卡在中间，不过自从他晋升副营之后，原地踏步了好几年。有人劝他在恰当的时机适当地找领导汇报一下思想，而他却无动于衷。他说，好饭不怕火慢。
“慢火炖汤确实美味，但是有时候慢火也容易煮出夹生饭。”老营长转业走的时候，就甩给木子这么一句话，木子不知其然，也不知其所以然。
不知道是他真不知还是装作不知，反正很长一段时间，木子没有啥反应，直到那天团领导来找他谈话，他才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快成夹生饭了。
团领导是这样说的，常委会上有同志提出让木子顺替接任营长位置，但是也有人提出现在全团基层主官大龄化严重，应当适当选拔一些年轻的同志充实到主官岗位，确保干部配备梯次合理。后者得到大多数人的赞同。
站在部队长远发展的角度审视这一简单的人事变动，木子觉得团党委决策无比英明。
木子与团领导的对话在愉快的氛围中结束，最后团领导传达了一个没有正式成文的团领导共识，为加强部队专业训练水平，团里决定成立应用射击集训队，木子为队长兼总教练。
木子很爽快地答应了这事儿。按照领导的话说“给任务就是给机会”，木子心里也想“有了作为就不怕没有地位”。半年的集训，大的成绩没看到，不可否认的是，前几年因消极保安全所欠的训练账补得差不多了，最起码一大批好苗子被培养起来。
这时，团里的副参谋长位子出缺，很多人都觉得木子这次可以顺理成章的荣升副参谋长。可是木子休假回来后，情况就变了，副参谋长由比木子大一岁的作训股长接任。
干部大会上，团领导说，这么多年来，作训股长在作训口子上，工作兢兢业业，取得了一些成绩，眼看马上就要到龄了，不能亏待为团队建设辛勤付出的老同志，希望大家能够理解。
木子好像一下子明白什么叫做“夹生饭”，他发现自己成了既不老又不新的“中间干部”。
“作训股长晋升副参谋长”在一部分人眼里更多的是对老同志的照顾，但木子担任作训股长却引起不小的波澜。有人说，这是团领导与木子之间的一种相互妥协。也有人说，这是团党委盘活干部人才队伍下得一盘棋。
别人怎么看并不重要，关键是木子怎么看。从军校毕业算起，他除了报到和开会，没有在机关待过一天，突然间，让他当机关部门的领导，虽然是小领导，他也有点不适应，或者说是无所适从。
此时，木子相比半年前，心里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距离他副营最高服役年限还有一年时间，如果这一年内能干出点成绩，晋升正营则多了一份筹码，如果干不出成绩，或者出现什么纰漏，他只能灰溜溜地脱下军装走人。
当下，摆在木子眼前的最近怕的问题是，能力素质与位子不相匹配的问题。作为作训股长不懂参谋业务那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好在，木子不是那种特虚荣、特嘚瑟，特放不下身段的人，他把提高自己参谋业务水平当成担任股长后第一件大事。
坚持了半年，木子参谋业务学的有模有样，在集团军参谋业务考核中竟然得了个“良”，没过多久，便到师作训科当副科长去了。
当了三个月副科长，木子回到团里当营长。苦熬了数年，终于走上营主官岗位，木子觉得还是“好饭不怕火慢”才是硬道理，“夹生饭”那是暂时的，只要火候把握到位，“夹生饭”也能煮成“营养粥”。
木子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通过一年的努力让全营成为军事训练一级单位，全面建设更上一个新台阶。他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带着全营官兵朝着这个目标前进。说实话，人只要有了目标，便有了动力，就像地方企业总喜欢给自己的员工划定一个愿景一样。
这一年全营官兵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干啥啥棒，指哪打哪，再苦再累也没有人抱怨牢骚。就这样，在日出日落的反复循环中临近年底，正当大家磨拳擦掌准备迎接大考的时候，一纸命令，木子被调到师直属合成营当营长去了。
大家情绪很低落，木子临别时对全营官兵说，每一次冲锋都是为了证明自己，千万莫因外力变化而分神，也莫因怪力而乱神。木子虽然走了，但全营官兵在军事考核中还是取得了不菲的成绩。
这足以让木子感到欣慰，只是欣慰过后他萌生了转业的想法，到了新单位以后这种想法更浓烈了。我问木子，才三十出头四十不到的年龄，完全可以继续为部队建设做贡献，为啥要转业呢？木子说，也许离开是对部队最大的贡献吧！
我不知道该如何理解木子这句话，是带着情绪的牢骚，还是发自肺腑的感言。
木子说，打心眼里想走了，不只是感觉疲乏，还有很多原因。自身能力素质与部队当前建设的矛盾，还有家庭与事业的矛盾，等等，都是促使他“向后转”的原因。
木子说，打个简单比方，比如，军改之后，一些装备老旧部队必将面临裁撤，而新式装备他又玩不转，与其被潮流淘汰，不如自我淘汰。
我说，玩不转，可以学，谁又不是天生下来就啥也会干的。
木子说，这不是学不学的问题，有些学费我们交不起，还是把位置腾出来给更有本事的人吧，我不想当南郭先生。
我不置可否，木子说，有些先天不足，后天是无法弥补的，底子薄，基础弱，是要拖后腿的。比如，到合成营当营长后，面对数十种新装备，面对合同战术指挥，他常常感到力不从心，甚至经常是一脸懵逼。
木子说，以前部队教育大家，鉴于目前的困难，我们要忍耐，先把人才队伍建起来，要人才等装备，出于对部队难处的理解，于是一部分硕士博士去“拔草”了。现在部队发展有了进步，是不是应该把那些“拔草”的硕士博士请回来呢？！
我说，这又和你转业有啥关系呢？
木子说，我给腾位置呀！这句话木子带着情绪了。
如果木子选择离开部队是为部队做贡献，那么我们应该尊重他急流勇退的勇气和品质。如果他选择离开是为了让“拔草”的人归位，那么就有点不着边际了，谁都明白一人走留根本改变不了任何问题。
但我们又不得不反思“拔草”这个问题。我要声明的是这个“拔草”并非单纯的指拔草，而是高学历人才被边缘化的问题。有些人会问，学历高就是人才吗？
当然不是！可是有些问题我们不能回避。曾经有一个医学专业的研究生毕业后，被分配到某步兵团，报到前，领导说先到基层去历练一下。他带着满腔热情来到团干部股报到，干部股股长看了军医的基本情况，大为欣喜，转眼，脸上又阴云密布。
股长说，你这么优秀，按理说我们应该把你放到卫生队去，但是卫生队超编严重，要不你到三营去吧，营里卫生所缺一个医生。
军医到了营里才发现他成了摆设，小病喝水，大病送检，只有每次为战士们开送检证明的时候，他才能找到自己的存在感。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但愿军改能让“拔草”人归位，也但愿军改能让某些人知进退，明走留，不要上演“逆淘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