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韦贵莲(上海市青浦区检察院)
29岁的李雪莲始终想不明白，自己与丈夫明明是商量好的假离婚，怎么就变成真的了呢？败诉后她踏上了漫长的上访之路。十几年后，她仍然走在进京访的路上。不料，前夫因车祸意外死亡，才断了她的上访念头。而此刻的她，霜染了头发，蹉跎了岁月，逝去了年华。
从刘震云著、冯小刚导演、范冰冰主演的电影《我不是潘金莲》中，我看见了一个老上访户的“满屏荒唐事，一把辛酸泪”。作为一个司法工作者，除了对主人公李雪莲深深同情，更多的是无奈和反思。
李雪莲上访因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引起。说它普通，因为婚姻、家庭、感情是每个成年人都要面对的问题，离婚、复婚也属于经营家庭过程中的正常现象，而李雪莲却把个人家庭出现的变数问题无限扩大，衍生出更为复杂的爱恨情仇，结果是芝麻变成了西瓜，蚂蚁变成了大象，她把一个人的上访演绎成全县、全市乃至惊动中央领导的“大事件”。
说起来，都是二胎惹得货。在二胎政策未放开之前，生育第二个孩子要被开除公职。现实中，确实有人因生孩子而丢弃工作。李雪莲虽然没有工作，但她喜欢钻法律和政策空子。丈夫秦玉河系国营某厂的正式职工，李雪莲第二胎意外怀孕后，想把孩子生下来，又担心丈夫丢了工作。李雪莲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与现在有些夫妻为了绕开楼房限购政策办理离婚手续一样，李雪莲与丈夫协议离婚，既能生出二胎，有能保留公职。不成想，秦玉河与李雪莲分居期间变卦，竟然与一个洗头妹擦出火花，并领证结婚。好强的李雪莲哪里肯罢休，自己出的主意倒把自己绕进去，给他人创造出一段“好姻缘”。
大凡老上访户，都是会“搞”之人。丈夫移情别恋，有些妻子哭过闹过，回归生活也就罢了。但李雪莲不同，她下定决心要闹个天翻地覆，闹他个妻离子散。她希望法院判她与秦玉河离婚是假，接着再与秦玉河结婚，然后再离婚。但是法院不是李雪莲家里开的，法官王公道秉公判案，李雪莲败诉。善“搞”之人会营造氛围，她头顶“冤”字在县政府坐了一天。无人理睬，她又来到市政府门口静坐三天，后因精神文明城市创建活动小组检查，李雪莲以扰乱社会秩序罪被关进了拘留所。
李雪莲咽不下这口怨气，她认为，如果政府不管，秦玉河自己承认离婚是假也行。但秦玉河不肯承认离婚是假，反而说李玉莲婚前失身，“你是李雪莲吗，我咋觉得你是潘金莲呢？” 李雪莲心眼小得像针鼻，这句前夫说的玩笑话，彻底将李雪莲激毛了，她不想开辟未来了，而是要重新折腾。李雪莲认为本县从法官到专委，从法院院长到县长，再到市长，都是一群糊涂虫，首都北京应该有明白人，于是她决定离开本地，直接到北京告状。
李雪莲到北京上诉首次“告捷”。在“两会”期间，她的冤情竟然被中央首长得知。首长在该省小组会议上批评了个别官员为了自己的乌纱帽，不把群众疾苦放在心上，敷衍塞则，结果，从市长到县长，法院院长到专委一律撤职，审判员记大过。李雪莲尝到了进京访带来的甜头，她得寸进尺，认为没有处理秦玉河，没有解决她不是潘金莲的问题。20年过去了，李雪莲依然走在上访的路上。
纵观全剧，李雪莲的心态已经在上访路上被毁掉了，处于严重的病态。如果刚开始是为秦玉河假离婚一事上访有些理由，后来20年的上访已经脱离了初衷，她已经忘记当初为什么出发。作为一个孤家寡人，她时不时要刷一下“存在感”，就是为了给县长、市长找点找点麻烦。李雪莲坚持每年在“两会”前进京访，政府坚持每年在她家四周“白加黑”、“5+2”布岗，看管人员苦不堪言。
在影片中，我们不得不反思有关部门处理上访群众的方式方法，就像市长郑重所言，在对待李雪莲的事情上，我们的出发点是好的，没有一个人是坏心眼，但是为何事情发展朝着坏的方向发展呢。就在当初李雪莲败诉后找法院反映情况时，法院的几个大老爷各忙各的事，不把一个农村妇女的事当成回事，李雪莲找庭长，庭长让他找专委，专委让他找法院院长，结果到了院长荀正义那里，一句“刁民，滚”是李雪莲踏上上访之路的导火索。另外，思维定式往往害死人，有些官员喜欢戴有色眼镜看老上访户，目光中充满着怀疑和不信任。有一年她不想上访了，原因是她家的那头牛死了。牛是唯一能懂她心事的活物，当初与秦玉河说离婚的事，牛是证人。多年来，她问牛是不是上访时，牛都点点头。今年，牛临死前，李雪莲问牛要不要上访时，牛摇摇头。但是从县长到市长，都不相信她，认为空口白牙说不算，还要她签字画押，保证不再上访。官员的不信任再次点起了李雪莲的怒火，她认为，不让她上访，不是为她考虑，而是担心她去上访，撤了他们的职。这时的告状，已经脱离了本来的告状，矛头对准的不是前夫秦玉河，而是法院院长、县长、市长了。
拦截上访户确实不是一个最佳方案。剧中看到，李雪莲在赵大头的协助下逃跑后，县、市大乱，安排警力堵截了一个个通往北京的路口。市里派出由法院院长带领的十几人队伍、由县公安局几十名民警在北京展开地毯式的搜查。看到这里，仿佛在看一场闹剧。其实比剧本更为荒诞的是现实，有一个朋友告诉我，在一次重要会议召开之前，他们小区一下每天多了好几辆汽车。每辆汽车里坐着3、4个人，不分昼夜看着一户人家。一开始，他以为是讨债之人，后来证实，被看的是一个老上访户。看人的人无奈地说，如果看不好这户人家，自己的工作就丢了。
其实，上访和截访这出闹剧，将板子打在谁的头上都是冤枉的。李雪莲认为自己比小白菜、窦娥都冤，官员认为李雪莲是刁民。“信访不信法”是一种不健康社会生态，司法不公和司法腐败是主要原因。少数法官司法不公、不廉，以案谋私，徇私舞弊，贪赃枉法，严重损害司法公信力。在处理信访问题上，基层政府围着维稳转，连法院都被拉入维稳大队，非法制化的方式解决带来了很多隐患。事实证明，若以非法制化手段来解决问题，暂时可以取得维护稳定的效果，但会助长一些人不闹不解决的心理预期。有时候看起来原有的矛盾暂时化解了，但更多矛盾又会接踵而来，按下葫芦浮起瓢，是掩耳盗铃之举。维稳工作中不能单纯为了息事宁人而不依法行政，更不能单纯为了暂时迎合民众情绪和舆论压力而挑战法律的权威，触碰法律底线。对于不法要求，不能以牺牲司法权威为代价，过多的示弱和迁就，而要努力营造有法可依，人人知法守法，各方依法办事的社会氛围。尤其是十八大后，惯用的截、拦、关人等“野路子”已行不通了，要补足“服务之钙”，以优质服务带动信访机制创新，全面提升服务群众的能力和水平。
好在编剧巧妙安排了一个情节，就在李雪莲千方百计到达北京上访时，李雪莲的前夫因车祸意外死亡。秦玉河之死，使得李雪莲告状的链条一下子断裂了。二十年的告状成了笑话，告状的人也成了笑话。
值得一提的是，该剧中的人物、地名名字，从字面上是正面的，但实际极具讽刺性。如，事情发生在光明县、永安市，法院审判员王（枉）公道；副院长贾（假）聪明；院长荀（损）正义；县长史为民。这一帮官老爷们，在李雪莲上访路上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