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一
2016年底的此刻，我正在西班牙南部一个叫龙达的小镇，它建在悬崖之上，安逸、充满阳光，蓝天白屋花香满地。据说，这里也是海明威一生的钟爱，他在小说《逝世在午后》中写道：“如果你想要去西班牙度蜜月或者跟人私奔的话，龙达是最适合的地方，全部城市目之所及都是浪漫的风景……”
而就在之前的一天，我还在中国，刚刚从河北蠡县开车返京。在原计划中，我本来要在出差之前回一趟山东老家办事，预留了两天时间，路上车程来回满打满算不到八小时，绰绰有余。但第一天刚出北京，沿大广高速走了几十公里，就被雾霾逼出高速（封路），在河北保定附近一条不知名的公路上绕道前进。不知不觉天黑下来，雾越来越大，能见度几乎两米都不到，只能隐约看着前车的尾灯行进，返家之路变成一场彻底的冒险，无奈，只能在陌生的蠡县寻了一家宾馆投宿。第二天，雾霾依旧严重，考虑到之后已经预定好的的出国行程，不得不放弃原先的返乡计划掉头回京，路上，以时速20公里的低速整整走了一天。
而这只是这场超级雾霾中无数中国故事中的一个小插曲。
二
从雾霾中心到八千公里之外的安达卢西亚，不过是一夜的功夫，碧蓝的天空，新鲜的空气使人恍如隔世。
在高速公路的大巴上，从中国哈尔滨移民西班牙的导游口沫横飞介绍路边的房产，草坪、别墅、蓝天，这一切不过二十万欧元，您在北京连一间房都买不了，来西班牙购房吧，还送“户口”！
乘客们随之展开热烈的议论。
如果有过几次出国经历，你会发现，类似的这一幕，几乎在所有的行程中正不停的重复。
三
因为种种原因，“移民”这个词正在中产以上的很多中国人群体中被提及的越来越多。
去年股市火热期间，我在微信上曾经加入过一个理财相关的朋友群，最初这个群的群名叫“理财群”，大家谈股论金，然后股灾来了，群主把群名改为“稳健理财群”，在哪买房子成为持久的话题，很显然，在当下的中国人眼里，买房（尤其是在京沪买房）就是稳健理财，等到了冬天，国家调控了，在买房之外，又增加了换美元以及移民两个热门话题，每天争论不休。
现在看来，所谓中产，“焦虑”已经成为他们最重要的一部分资产。这种焦虑看似是围绕财富的如何保持，但归根结底，实际上是对“稳定”的担忧。四十啷当岁的中产们，早已经没有90后对未来狂飙突进的野心，他们想的只是如何稳定的维持目前的生活状态。然而，在中国这列高速行驶的火车上，似乎人人担心“不进则退”。
白岩松哀叹：急躁的中国人,请你慢下来,等一等自己的灵魂。
有的人想换车，从京沪高铁转往云贵川，逃离北上深，去苍山洱海享受一米阳光。
有人干脆想下车，直接到国外定居，只为了更好的空气，当然，更便宜的房产、更好的教育和医疗也可以有。
移民中介火爆了，价格飞涨，打听了下价位，即便你是作为杰出人才申请移民美国，也得支付律师费10万美元，而实际操作中不过是几张表格的事情，“我们不能保证成功，但我们更有经验，成功率会更高”，价值十万美元的成功率，人们依旧趋之若鹜。
四
尽管移居国外正在成为周围很多人反复考虑的问题，但真正铁了心的并不是全部。
这是一道取舍题，有人要舍弃的是事业，有人要舍弃的是感情，有人要舍弃的是亲情......去国怀乡，没那么容易。
而我所最担心的，是老去之后，无处安放的灵魂。
你出国了，你移民了，那里有蓝天白云医疗社保，但天天住在草坪别墅里无所事事，你会不会很寂寞？现在你担心生活的不稳定，但在异国他乡，你难道不担心灵魂上的不稳定？尤其是在你现在这个年纪！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烦恼，或许这一代中国人还没有到考虑归宿与乡愁的时间段，但历史与现实都告诉我们：那必定是有的。白发苍苍的老华侨热泪盈眶的回国寻根......那不是表演也不是故事，只不过改革开放之后出去的新移民们还需要时间去经历这一切。
在西方，那里是宗教社会，有教堂便是故乡，与上帝同在的时候，西方人不用担心灵魂无处安放。
中国人没有宗教，但我们有故乡、有宗族、有单位、有街坊、有发小......
贺知章在朝里当宰相一直当到八十岁，可他依旧要回家乡定居，“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千百家似围棋书，十二街如种菜畦”，长安城里的终究不是宦游者们的故乡。
五
2015年之前，我隔三差五都要回一趟山东老家。
到了2016，整整一年只回去过两次，最大的变化是父亲去世了，母亲被接来一起住，没有了回老家的理由，春秋故宅落锁，桌上床上积满了灰，回乡住的也是酒店。
但即便如此，如果给退休之后选择一条归路，故乡依旧是最重要的一条，列于北京和择地移居之前。
然而，却又清楚的知道，真正回去的可能性很小。故乡里作为故乡的土壤正在消融。这是一个大变革的年代，兴奋也好无奈也好，我们都已身处其中，贺知章36岁从今天位于杭州萧山的故乡赴京赶考，足足五十年后才告老还乡，但他的故乡却可能仍旧没有太大的变化。古人的时间刻度走的很慢，今天看起来几乎是时光停滞，用时髦的话说叫“没有发展”。而我们所面对的则是一日千里，变化太快。抱着灵魂返乡，却发现故乡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故乡，没有相濡以沫，只有相忘于江湖。
我热爱这个国家，我可以忍受雾霾，对于未来，我最基本的期望就是，能够以还算体面的生活老去，让灵魂找到一个稳定的故乡。
物质生活都是相对的，真正的幸福取决于你内心的修炼，在这一点上，我最佩服苏东坡，他一生坎坷四处漂泊，而内心却极其强大从未流离失所，他有一首词是这样写的（当时，他被朝廷赶到了雾霾遍布之地去支边去了）：《定风波》，序 “王定国歌儿曰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娟丽，善应对，家世住京师。定国南迁归，余问柔：‘广南风土，应是不好？’柔对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因为缀词云。”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教分付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时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