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
(“开膛手杰克”资料图)
1888
年
8
月
7
日,伦敦东区,白教堂。
这里是著名的移民集散地,远从俄罗斯和东欧来的数万名移民定居在此。由于收入微薄,此处早已成为贫穷与犯罪的温床,街头上流落着无家可归的流氓与拉客的娼妓。虽然苏格兰场
(
*
注
伦敦警察局的别称
)于
1829
年就建立了全市巡逻网,但薄弱的警力仍难以负担每晚有数万妓女出没的东区治安。
伦敦仍然没有从前一天的假日气氛和各种庆祝爱丁堡公爵四十四岁诞辰的热闹活动中清醒过来。人们对风琴独奏、军乐队表演、盛大的烟花晚会回味无穷,对曼妙的芭蕾舞剧、滑稽的黑脸歌舞团和杜莎夫人蜡像馆里毛骨悚然的恐怖屋恋恋不舍。从上流社会的一掷千金到平民百姓几个便士的短暂享受,每个人都有寻欢作乐的权力。
一个无人的角落里,身着黑色风衣的男子不慌不忙地捡起自己滚落在地上的黑色圆顶硬礼帽,规矩地扣在自己头上。他把左手上那柄滴着血的手术刀裹进风衣,然后拿出一支粉笔,在墙上留下一行字。
昏暗的灯光下,男人鼻翼两侧棱角分明的法令纹若隐若现,空气出奇的寂静,只有粉笔和墙面摩擦的沙沙声。
但如果你再仔细听,似乎有流水的汨汨声,空气中弥漫着屠宰场的腥味。
这些都来自地上那具尸体。她的颈部被划过九刀,从颈动脉喷出的血液已经所剩无几了,仿佛一个将枯的泉眼吐出最后几口水。往下看,她的腹部被从左上至右下整齐地剖开,里面的肠子被拖出来,甩到右肩,像一条红色麻绳缠在身上。尸体腹中尚未成形的女婴也遭利刃严重戳刺,与血肉模糊的内脏混在一起。
男子在最后一个字母画上优美的弧线,扔掉粉笔,压低帽沿,再次裹紧自己的风衣,扬长而去,消失在浓重的黑暗中。
他知道,第二天,自己的名字连同那个妓女玛莎•塔布连的尸体会见诸报端。
他们会惶恐,会恶心,会坐立不安,胆战心惊。
但这只是个开始。
一阵微风吹过,月亮钻出乌云,惨白的月光让男子的那行粉笔字更刺眼:
The Jews are the men that will not be blamed fornothing
(
*
注
1
)
——
J.T.R
(
*
注
2
)
楔子二
1944
年
5
月,罗马尼亚中部,兰西瓦尼亚。
安东尼家族仅存的三个女人被装进了原本运送牛马的车厢,她们即将被拉到奥斯维辛。
这个家族的唯一一个男性已经在三年前被纳粹带走了,天知道这个悲惨的母亲安蒂戈娜在这三年是怎么把两个双胞胎女儿拉扯大的,她们甚至落魄到捡食罗马尼亚雄鹰吃剩的猎物。
人群中一个纳粹军官看到了她们母女三个,突然指着她们,兴奋地大喊:“双胞胎!那里有对双胞胎!”
妈妈问:“这是好事情,对吗?”
那人回答:“是的。”
妈妈仿佛看到了活的希望,低下头对两个女孩小声地说:“太好了。”
另一个纳粹军官走了过来,仔细打量这对双胞胎,然后直接拖走了。
她们被带去的地方,不是毒气室和屠宰场,而是纳粹的人体实验室。
这个实验室负责人是纳粹党卫队军官和奥斯维辛集中营医生,或者人们后来称呼的“死亡天使”,约瑟夫•门格勒。
门格勒实行的双胞胎实验,目的是了解双胞胎遗传的相似性和差异,以及测试人体能否被非自然的方式控制。他给双胞胎注射药物,活体解剖,甚至尝试将双胞胎缝起来创造连体婴。
来自罗马尼亚的伊娃和阿迪娜和很多双胞胎一起被送上了传送器,她们被迫脱去衣服,剪掉头发,背上被刺记号,送到了一个老鼠肆虐的牢房里。
门格勒在她们身上进行了两项实验:每周一、三、五,她们将脱光衣服站在一个房间里,门格勒会用仪器精密地测量她们身体的每个部分,比较她们的不同之处,并准确地记录下来,整个过程会耗费八个小时;每周二、四、六,她们被带到血液实验室抽血。有时因为抽血过多实验体会昏厥过去。然后从另一只手臂注射药物,每次至少五针。有时候他们也会把从双胞胎身上抽取的血液互相注入。
有一次注射完之后,伊娃生了一场大病,四肢肿胀,发着高烧,身上遍布巨大的红斑。这次他们没有再抽伊娃的血,而是把她带到了医院。两天后,门格勒和四个医生来看她,小声地说,很遗憾,她还小……但只能活两周了。
那两周的每一天,伊娃都爬到破旧走廊的另一头喝水,很多时候她爬到一半就昏过去了。但两周后,伊娃的体温恢复了正常,她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并被带回集中营。
当她再次见到阿迪娜时,阿迪娜很反常,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盯着桌上的药片。伊娃问,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阿迪娜回答,她不能说,也不想说。
1945
年
1
月的某一天,伊娃走出房外,发现德国人好像都消失了,她和阿迪娜被苏联军队解救了,她们活了下来……
1943
年至
1944
年,奥斯维辛集中营有将近
1500
对双胞胎走进了这个实验室,但走出来的不到两百人。
一
贝克街(
Baker Street
)是
18
世纪末由实业投机家爱德华·柏克莱·波特曼(
Edward Berkeley Portman
)设计的,以其好友爱德华·贝克(
Edward Baker
)的名字命名。现在的贝克街是在伦敦的西部南北走势的一条长路,但在
19
世纪末贝克街只有
400
米左右。贝克街因为英国小说家柯南·道尔(
SirArthur Conan Doyle
)塑造的侦探人物――夏洛克·福尔摩斯在此居住而闻名。克街
221B
号(及
239
号)是于
1990
年成立的福尔摩斯博物馆。
(图为
福尔摩斯博物馆
)
尼克在
211B
号前停了下来。
贝克街
211B
号——一个传奇的开端。或许当实业投机家爱德华•柏克莱•波特曼在十八世纪末设计这条不足四百米长的街时,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条街会因为一个小说人物而闻名于世。
这条伦敦西部南北走势的长街上,东侧从南至北是
1
号到
42
号,西侧从北至南是
44
号到
85
号,并不存在所谓的
211B
号。然而在阿瑟•柯南道尔的笔下,传奇的侦探福尔摩斯和他的助手华生就住在这里。
尼克眼前的
211B
号,是二十世纪末建立的福尔摩斯博物馆,再往前走一些,才会看到真正的
211B
号,国家教堂。
但两者都不是尼克的目的地。
脚下踩着踏踏实实的伦敦的土地,尼克甚至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质。就因为一封莫名其妙的信,自己从洛杉矶飞到了伦敦。
一个陌生人的来信,里面附了洛杉矶和伦敦的往返机票。但真正让尼克在意的,是信中人说的话:我能解释关于你的一切,只要你能来,落款是“唐纳德博士”。
当尼克把这些告诉妻子时,她手中翻滚着牛排的铲子停在了空中,“这是一个糟糕的玩笑,亲爱的。”这是妻子对尼克疯狂想法的唯一评价。
但他不认为这是什么人的恶作剧。
尼克知道多说无益,即使是把这当做一场免费的旅行,机票就在手中,他需要跨过的,仅仅是从家到机场这短短的距离而已。
这至少能让他的后半生不会像前面那样过的如此狼狈。
飞机带着尼克和那封信,一头扎进了洛杉矶凌晨的黑暗。
“哦,嗨,你好,先生!”
尼克转身,看到一束叫不上来名字的花被递到了眼前,一位戴着圆毡帽的中年女士正微笑地看着自己,左手臂挽着的竹篮里摆着几束各色花朵。
花香怡人。
这或许是贝克街接待游客的传统,尼克暗自想着,看到中年妇女真挚的微笑,伸出手想接住那束花。
“尼克!”一个有点苍老的男声从后面叫住了尼克,同时把手搭在了他的左肩上。
尼克有点惊诧,这是自己第一次来英国,他不认为自己逼仄的交际圈已经延伸到这片陌生的土地了。
他转过身,这次是一个慈祥老人的微笑。
看着尼克疑惑的表情,老人说:“一起去喝杯咖啡怎么样,老伙计?这里有你最喜欢的奥地利原产维也纳咖啡。”
“抱歉,我想这位女士还要……”尼克预感到自己会有点小麻烦。
这时老人微笑着用手杖指了指尼克身后,尼克转身看过去,那位挽着花篮的女士已经走出了十几米远,她匆忙地赶着步子,不时回头望向这里。
尼克转过身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老人,“我想我可以理解为你帮我赶走了一个小麻烦?”
“第一次来英国的人几乎都会遇到这种情况,她们假装把那些廉价的野花送给你,或者干脆直接硬塞在你口袋里、包里。一但你接住了,或者被迫接住了,她们就会给你要钱,而且不是一磅两磅能解决的,甚至直接要纸币,她们会让你纠缠不清。或许我不该打扰你们的生意?”老人双手扶在手杖上面,微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应该就是唐纳德博士。”
“我知道你会来的,尼克。”
二
双胞胎实验: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美国大学和福利机构进行合作,故意将同卵双胞胎送给差别很大的家庭收养,这些家庭存在国家、语言、宗教、养父母性格、教育程度、财富数量、职业等等差别。目的是看同卵双胞胎在完全不同的环境中,长大过程中和成人后性格是否仍然相同。从而弄清楚决定人性格的是后天环境还是先天基因。
试验结果证明,同卵双胞胎在不同环境中成长,仍然有很相似的性格和经历。证明决定人性格的
50%
的因素是先天遗传基因。
(图为Nasa做的双胞胎实验,右边的
斯科特于2015年-2016年在
国际空间站生活了一年
)
这位英国老绅士把那杯自己刚做的维也纳咖啡递给尼克。
“谢谢。”尼克礼貌地回应。
“哦不,你太客气了,尼克,准确地说是应该我感谢你的到来。我们之间不需要那些世俗的礼节。相信我,尼克,我了解你甚于你自己。”
尼克的目光从咖啡上移开,对上了老人的视线。那是一副饱经沧桑的面庞,但是目光里闪烁的,是岁月才能赋予的智慧。
“好的,唐纳德博士。您知道我能来主要是因为您的一封信,所以我想……”
“尼克,”博士抬手打住了尼克的话,“我想我需要再次强调一遍,也是最后一遍,我了解你,甚于你了解自己。”
“好的,博士。”这或许是个好的开始,尼克想着。
“尼克,准确地说,尼克•王。我的意思是,你的姓,是中文里的‘王’。”老人说到这扬起了眉毛,看着尼克。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仍低头看着咖啡,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的身世——就你目前所了解的,一对旅居英国的中国夫妇领养了一个英国弃婴。在那个年代,中国的开放程度远不及今天,所以意味着这对夫妇自己捡起了一个大包袱。他们在这两个国家间来回奔波,在一张张的协议上签字,然后花大笔的人民币和英镑去盖上红色的印章,最终让那个男婴成了他们的合法孩子。因为他们没有生育能力,所以你也成为了他们唯一的孩子。”
“是的,博士,你的叙述和我从父母那里了解的丝毫不差。但是我想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你从我的任何一个朋友那里都能打探到。”
“这就意味着你所了解的自己是从那对中国夫妻遇到你开始,但是,这之前呢?他们领养你时你才两个月大,如果从一个受精卵开始算你的生命,这之前几乎有整整一年的时间,你不知道这一年自己发生了什么。你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父母,真正的血统,甚至自己真正应该有的名字,我想那应该不是现在的‘尼克•王’吧。”老人激动地说着,逼视着对面的尼克,目光如炬。
“这也是我来见您的原因。”尼克攥着的手心已经有些湿凉了。
“你的父母为了领养你花了大笔钱,在三十多年前那可不是个小数目。因为你确实值这么多钱,或者更多!只有用大笔的钱,才能将你的存在,从不合法变成合法!”唐纳德博士脸上露出了邪魅的笑容,与之前的和蔼仿佛换了一个人。
尼克咀嚼着博士的话,从不合法变成合法,这真是一个让他心寒的评价。
“想知道答案吗?”博士站了起来,拿起手边的一个人偶娃娃。
尼克这才注意到那个玩具,人偶大概一个小臂长,面目狰狞,身上一件黑色披风,手中挥舞着一柄刀,而与这一切最违和的,是人偶头上扣的一个规规矩矩的圆顶礼帽。
博士似乎是调皮地向尼克摇摇手中的人偶,说,“那就跟我过来。”
这可能不会是一个简单的地下室。杰克看到唐纳德博士按下一个暗格,墙壁上的油画裂开,从中浮现出一面安全门,博士输入了八位密码,液压系统的声音传来,门内渗出的冷气咄咄逼人。
“标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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级别生物实验室,几乎耗尽了我前半生的积蓄。”唐纳德博士在尼克的惊讶中介绍道。
“我不明白……”
“没有人理解我,所以一直以来几乎是我一个人运行这个实验室。”
尼克意识到这里似乎停用很久了,虽然一切看起来还是这么干净。
“‘亚当’——你可以这么称呼这个系统。”博士说着指向了整个实验室。
“我想问,这一切是否合法,您是否向伦敦政府申请了备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