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宁是一个特别有时代记忆的人。20世纪80年代的李宁，在大家心目中是超越时代的体操王子，以“李宁”命名的体操动作有好几个。
在我看来，李宁不算是一个潮人，他的“潮”有三次。第一次是1982年和1984年他获得世界体操冠军的时候，对中国青年的影响。第二次应该是他刚刚创办“李宁”这个服装品牌的时候，当时阿迪达斯之类的品牌都还没有进来，那个时候我也穿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李宁服装。第三次是2018年，李宁推出中国元素的服装，一下就火了。
这样的传奇人物背后有很多让人意料不到的东西。而现在，李宁集团，还有新东方，这两个企业都面临着同一个问题，如何进一步适应和吸引00后和10后。
俞敏洪：
我觉得学体操是超级苦的一件事情。
李宁：
也没有，训练很好玩。因为很多人一般都不爱好体育，把体育想得都超级苦。
俞敏洪
：对。
俞敏洪：
但是你练习体操的话，平时训练，比如说跑步什么的，肯定是大量的超体能训练。
李宁：
你要想达到高水平，游泳也好，跑步也好，总是要进行超体能训练的。
但是这些要看你自己的兴趣，兴趣很重要。
俞敏洪：
对，实际上体育是锻炼一个人的精神力量，我觉得中国孩子的受挫能力不够，跟他们在体育场上摸爬滚打的时间不够，是有一定关系的。
李宁：
有很大关系。这种受挫能力、承受能力，他们从小没有通过游戏来训练，你去挑战一项竞技或者运动，比如说达到某个高度或速度，可能会受伤，但你会变得坚强。
也就是在受伤后再去挑战，你会变得更坚强，这才是体育真正的价值
，而不是肌肉发达了。很多父母把孩子的时间都放到学习课本上，再补习两个月，那基本上就没时间锻炼了。
俞敏洪：
是的，这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一些家长只注重孩子的成绩，并不太关心孩子的身体健康。
李宁：
家长的心思都在升学上面，我觉得这其实是个很不好的状态。
俞敏洪：
对，这是我一直很焦虑的一个问题。
李宁：
问题是这个东西很难改，因为这不简单是家庭的责任。这是一种价值观，可能是上千年形成的东西。因为中国毕竟是一个资源少、人口多的国家。
俞敏洪：
对，顶级机会相对比较少。比如说北大、清华，这20年其实也没扩招多少学生。为了能上这些大学，学生就只能从小学开始拼命。
李宁：
所以让大家产生我不这样努力就没饭吃的想法。如果不考进北大我就失业了，这个想法很恐怖，是吧？
俞敏洪：
但是不考上北大，现在也不会失业。
李宁：
对。你的社会价值观已经形成了这样一个（惯性），虽然整体水平提高了，但是很多人的这种价值观没改变。
俞敏洪：
所以，大家实际上陷入了一种有点像无解的困境状态。
李宁：
不太容易，因为回到现实当中，你没办法不逼自己的孩子。如果你的孩子在班里面老是考最后一名，你的压力会很大。
俞敏洪：
你小时候为什么会去学体操？
李宁：
因为小时候调皮，喜欢翻跟斗。
俞敏洪：
我小时候也翻跟斗、调皮，但是就没有往那个方向走。教练选你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最后你会进国家队，为国争光？
李宁：
我那时候都不知道体操是什么，只知道翻跟头。
俞敏洪：
从童年到少年，像你这样通过参加体育活动来让自己的身心变得更加愉悦健康，甚至奠定一生的身心基础，这对孩子来说，我觉得太重要了。
李宁：
是很重要，但问题是当时中国的体育是苏联模式，要在没有条件的时候培养几个世界冠军。这样会把体育的价值给缩小了。
现代体育是一个可重复博弈的体系，是老少皆宜、有规则的，其实是在训练人与人之间的社交能力。
年轻人如果没有这种社交能力，未来又是一个大融合的社会、大流动的社会，那很容易出问题。
俞敏洪：
现在这个问题已经比较明显了，再加上虚拟社会、网络社会的流行，一些孩子会处于一种封闭状态。
李宁：
应该有不同渠道的激励，让学生多参与体育活动。
俞敏洪：
我觉得这在某种意义上是你的使命，因为你搞运动出身。
李宁：
我已经“使”了好几次“命”了。
俞敏洪：
刚好我们现在对着鸟巢，我们谈谈2008年北京奥运会吧。你在鸟巢上面跑的时候，我就在下面看着，充满敬仰地看你点燃了奥运会的圣火。当时竞标北京奥运会的冠名权，你也去了，但后来被别人拿走了。不过你点燃圣火，李宁品牌的商品也销量大增。
李宁：
还好。这跟公司没关系，公司靠这个很难真正获得发展。
俞敏洪：
你哪年决定退役的？
李宁：
1988年底，1989年上半年我就离开国家队了。
俞敏洪：
从一个站在领奖台上的人到1988年失利，你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李宁：
当然是很沮丧。
俞敏洪：
我还记得在媒体上看到一篇报道，说1988年比赛失利以后，很多老百姓骂你，甚至还给你寄刀片之类
的，有过这种情况吗？
李宁：
倒是有一些，但这很正常，就跟现在网上的情况一样。
俞敏洪：
对。当时你对人性感到失望吗？
李宁：
太失望了。
俞敏洪：
我认为这是人性中比较恶的一面，或者是比较丑的一面，你后来原谅了吗？
李宁：
两个月以后我就原谅了。
因为这些人曾经给我鼓过那么多掌。
俞敏洪：
对。就是说前天还在为这个人鼓掌，后天因为他的一个失败，就如此恶言恶语相向，我是不太理解这样的人。
李宁：
但是没有什么奇怪的，可能人在生气的时候，已经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了。
俞敏洪：
也是。
李宁：
重要的还是自己怎么想，
要搞清楚自己在哪儿生活，要做什么。
俞敏洪
：
一个人如果能够做到不受这种外界情绪的影响，我觉得其实算是一种修炼。
李宁：
是非常好的事。
俞敏洪：
后来你在李宁品牌的大起大落中间，依然能够坦然处之，其实跟这些经历有关系。
李宁：
也不坦然。
俞敏洪：
我觉得你很坦然。你参加北大企业家俱乐部活动的时候，刚好是你比较困难的时候。
李宁：
是最困难的时候。商业上的业绩不是那么太理想，有下滑的趋势，甚至有亏损。
俞敏洪：
那后来你做了什么决策，让李宁品牌回归中国大众视野，并且变成了一个潮品牌？
李宁：
我们之所以遇到困难，一个重要原因是进入门槛低，中国有很多生产同类产品的工厂，所以造成了多方面的同质化：产品同质化、经营模式同质化，最后企业就陷入价格竞争，找不到出路，利润减少。
我们希望还是回归到品牌，唯有品牌是我们独有的。这种运动员基因，当然也包括现在的运动生活、运动时尚，所以我们第一批潮一点的中国李宁产品，是以篮球运动产品作为基础衍生出来的。
俞敏洪：
有没有戏剧性的事件？
李宁：
举个例子。现在亏了10亿元，但要在未来7年，每年拿出1亿元跟对方签约做体育赛事赞助，你签不签？我拍板签。
俞敏洪：
就是说在亏损的情况下，你还签了每年要给对方1亿元的合同。
李宁：
对。赞助CBA（中国男子职业篮球联赛），五年需要20多亿元。
俞敏洪：
那你当时有没有想过签下这个单子以后，万一不成就是更大的一个坑。
李宁：
做企业就是需要“赌”的，但是要有步骤安排地“赌”。因为市场是未知的，所以要“赌”，但是你要对做的事情负责任，是不能乱“赌”的。所以即便我们签了这么大的单，也要知道我们的现金流会不会出问题，出问题以后怎么处理，会不会打开一个新的空间，之后会给我们的利润和收益带来什么样的结果，这些必须是有步骤去安排的，也不是盲目地去做。
做企业不是一个人的事，还有投资、资本、管理团队、市场的机会空间，所以很难，但可能比拿冠军稍微容易点。
俞敏洪：
比拿冠军要容易？那你在练体操和比赛的时候，有没有害怕过万一自己摔下来怎么办？
李宁：
当然害怕，我是最胆小的。
俞敏洪：
胆小吗？你不胆小吧。
李宁：
我是有名的胆小鬼。
俞敏洪：
那你怎么能练体操呢？
李宁：
练体操也不见得就要胆大，我们很多队友做动作都会犹豫。
俞敏洪：
那你呢？
李宁：
犹豫，我也犹豫。
俞敏洪：
看不出来你犹豫，看你比赛的时候动作特别矫健。
李宁：
对，比赛那一刻，就像企业经营中的“赌”。比赛只是拿出你训练中最精华的那一部分，但你在整个过程当中，是慢慢爬的，从最基础的动作练起，到最后你会全力争取胜利。
俞敏洪：
在比赛的时候，脑子中只有一个念头，是吧？
李宁：
对，基本上就是一个目标，希望自己能够战胜对手。
俞敏洪：
这种荣誉感是不是你克服胆小，或者说上场之前的恐惧的一个重要原因？有点像战士扛枪上战场的感觉。
李宁：
会有一些，但是通常来讲这是很难说清楚的，因为有一些恐惧、紧张是天生的，你无法战胜的。其实紧张很正常，不紧张你就没办法发挥你的水平，就会不兴奋，不兴奋就很难超常发挥。所以紧张是很正常的，但如果紧张到最后控制不住地发抖，走神了，乱了，那就会出问题。所以，你要学会的是如何控制这种紧张和兴奋。
俞敏洪
：比如你参加鞍马或者吊环的比赛，一旦跨出第一步，冲上去，是不是把其他一切都忘掉了？
李宁：
对。通常来讲，一个好运动员在比赛的时候，只关注自己的动作和感受，很少在意其他的。
俞敏洪：
不会太在意。
李宁：
会知道周边发生的事，但是不会太在意。
俞敏洪：
在整个做动作的过程中，你肯定不会去想自己这个动作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要一气呵成。
李宁：
对，这些对与错的感受都是日常训练中的，不可能在比赛的那个时点去想，没有这样的机会。但是做生意，我觉得就要想。我还是觉得做生意没那么复杂，虽然是不确定的，但它不是到某个时间点就结束了，还是有很多机会的。但是我们做运动员参加比赛是很确定的：哪天、在什么地方、几点开始、什么比赛。
俞敏洪：
那当然。
李宁：
你知道目标，比完赛就知道结果。成功就成功了，失败就失败了，没第二次。但做生意不一样，这个店没卖好，那个店卖好了，这批货没卖好，下批货卖好了，这个创意没有被认可，下一个被认可了。所以，做生意没那么绝对。
俞敏洪：
而且更加富有挑战性。
李宁：
所以企业还是很有韧性的，能活下去就说明你能适应，适应这种不确定性。刚才我讲了很多“赌”的东西，这个“赌”主要是对市场，没有人对市场是百分之百能够掌控的。所以，这种不确定性是很正常的。
俞敏洪：
对，那你后面十年，大概是怎样布局的？在某种程度上，体育用品也是一个时尚行业，这个时尚行业必须紧跟时代，紧跟年轻人的潮流，甚至有的时候要超越潮流、引领潮流。在这方面，你觉得你现在能够做到吗？面对那么多竞争对手，国内的、国外的，你怎么处理呢？
李宁：
其实，我未来也还是做体育用品，或者消费品。这就看你能否经营出自己的门道来，像我们练体操，那么多竞争对手，我能拿冠军。现在做生意我不是冠军，但也有很多好位置等着我，所以没那么大压力吧。
俞敏洪：
我还看过你演的电影，当时跟杨紫琼一起演的，叫《七金刚》。
李宁：
对。
俞敏洪：
你跳到河里那段特别生动，身手特别灵敏。你当时怎么会对拍电影感兴趣呢？当时是1993年，应该是李宁公司最忙的时候。
李宁：
丰富人生，那时候年轻，什么都想玩玩。
俞敏洪：
是自己真心想玩，还是被邀请了？
李宁：
自己想玩。
俞敏洪：
有没有想过像李连杰那样变成电影明星？
李宁：
没有，那时候就想玩玩。年轻，开心为主。虽然我有责任心，但是对这一块不是太执着。我喜欢玩一玩，尝试一下，行就行，不行也没关系。
俞敏洪：
相对来说，你还是比较愿意追求比较宽泛的、随意的人生感觉。
李宁：
对。
俞敏洪
：当时很多冠军退役以后，不是去体育部门任职，就是做裁判或者教练。你当初是怎么说服自己做企业的？
李宁：
不用说服，我的性格就是这样随心所欲。
俞敏洪：
那这种性格对你做李宁品牌有比较大的影响吗？
李宁：
有点影响，在商业上不够严谨。
俞敏洪：
不够专注。
李宁：
对，不够专注。有一点我觉得我做得还不太好，就是刚开始我并不太想做商人。因为当年很少人出国，我们都是满世界跑，能见识很多。我只是希望通过我这个名字、这个品牌、我在体育界的资源和知识，创造一个品牌、一个平台，然后由经理团队去运营，所以我很少管的。
俞敏洪：
你是什么时候克服自己不太喜欢做商人这个想法的？
李宁：
十年前。
俞敏洪：
那你用了好长一段时间。
李宁：
我创业的第一个十年，大多数时间是用在体育方面。第二个十年，我用了很多时间去做社会公益。
俞敏洪：
我用了五年时间，因为我做的就是学校，大家一直叫我校长，但后来新东方上市以后，人家叫我老总，我是不接受的。到现在，新东方整个系统内部还叫我俞老师，我内心对自己成为一个商人还是有些排斥的。
李宁：
我倒不排斥做商人，那时候我还是很想做和运动相关的，很想做体育，很想为这个社会做一些贡献。
俞敏洪：
你的社会责任感很强。
李宁：
那个年代毕竟中国社会的物质还不像今天这么丰富。我们那个年代的成绩，承载了很多。20世纪70年代，我们运动员的伙食费是一天1.5元。
俞敏洪：
比我们高出很多，我们差不多是一天1毛钱。
李宁：
对，当时1.5元够一家人吃的。
俞敏洪：
1.5元能买5斤肉。
李宁：
对，所以我们一定要努力。这跟当时的历史环境有关系，因为那时没有太多希望，没太多选择，也没太多能耐，到外面一看才知道，自己还生活得这么贫困。
俞敏洪：
对。
李宁：
那个时候整个民族都需要振奋。所以，我们成绩的价值远远超出体育本身。
俞敏洪：
许海峰拿到中国第一块奥运会金牌是在1984年。
李宁：
对。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中国派出比较完整的、强大的代表团，实现了零的突破，拿到了这个冠军。
俞敏洪：
你们拿冠军的那一年，我们到天安门广场去庆祝。我从1980年进北大到1985年毕业，刚好见证了中国两项体育运动的辉煌，一是你们在1984年奥运会的表现让全国人民振奋，还有一个是女排的精彩表现。
李宁：
你们庆祝主要是为女排，不会为我们。
俞敏洪：
当时你的形象在全中国人民中瞬间爆开。国力强大，或者说中国人民的骄傲感和你们拿金牌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李宁：
因为原来是不自信的，这也让我们看到了外面的样子。
俞敏洪：
对。
李宁：
所以我们拿冠军以后，感觉我们中国人还是有能力做到的。另外我们今天讲改革开放跟国际接轨，也是从体育开始。
俞敏洪：
对。
李宁：
因为出去以后，你不能自己定规则吧。不能说那个鞍马和国内的不一样，我自己扛个鞍马去，不可能的。但是那个年代的中国，还没有和国际接轨。
俞敏洪：
对。
李宁：
那个时候连公园门票，中国人和外国人都不一样。
俞敏洪：
后来我们慢慢学会了在经济上、文化上，以及各种规则上跟世界对接。
李宁：
对。对接以后，你有好的表现，别人认可你，你的价值反而体现出来了。
俞敏洪：
这一点真挺重要，所以中国人民应该记住你们。
李宁：
我经常跟大家讲笑话说，我们都是20世纪的。
俞敏洪：
讲讲北大，你当时怎么会想起来要去北大上学？
李宁：
因为我比较喜欢历史。
俞敏洪：
文科的东西。
李宁：
对，其实退役后本来就想进学校，但后来因为情绪不好，又创业，折腾了挺长时间，到1998年才决定回来上学。其实体操这个比赛项目，我们都习惯说谁是冠军，谁输了，谁赢了。大家坐在一起都讨论这个规则合不合理，有没有得到执行，那个规则应该如何修改，所以话题都不一样。
我觉得现代中国人，更应该学会规则的参与、执行和制定，要在这些地方做贡献。所以那时候我很想学法律，学这些规则，于是就到了法学院。
俞敏洪：
在那个时候，你有没有想到，自己这辈子会成为一个企业大佬，并且一做做了几十年？
李宁：
大佬谈不上，但是没想过要做企业。
俞敏洪：
我知道你一直挺看重职业经理人的，李宁公司创立之初你就用了职业经理人。
李宁：
对。
俞敏洪：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你用的这些职业经理人，效果都不算特别好，是吗？
李宁：
也很好，没有这些人公司怎么可能发展到今天。
俞敏洪：
其实到今天，职业经理人在中国也没成熟。
李宁：
但是我相信一个好的公司需要优秀的职业经理人成为它的团队成员。
俞敏洪：
当然。
李宁：
但是企业家也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因为很多冒险的项目需要企业家来做决策。
俞敏洪：
对。
李宁：
企业家想的都是未来的东西，愿意博，愿意承担，这些是超越职业经理人应承担的范畴的。
俞敏洪：
你说得太对了，我也是这种感觉，这就是为什么这次疫情中，新东方出现危机我赶快冲回去。因为我发现很多大决策，要我手下那些人做出决定太难了。一个决定可能是几十亿元的损失，也可能是几十亿元的利润。有利润当然是好事，但是如果这个决定最后带来几十亿元的损失，他们个人是承担不了的。
李宁：
对，所以一般小企业、家庭作坊这类，就跟创始人有关系。因为基本上所有事情都经创始人的手，离开创始人这事情没法做了。
俞敏洪：
对。
李宁：
但是企业到了一定规模以后，还是要有职业经理人。
俞敏洪：
但在中国，职业经理人变成企业的最终掌舵人这样的事情很少发生。
李宁：
是，因为现在的中国虽然已经基本上完成了工业化，但农耕思想还是很重。
俞敏洪：
对，做企业说到底就是为谁干的问题。我有一个判断标准，当所有人都离开这个企业而你不离开，我觉得这就是你的企业。不管有没有股份，最终留在这儿，自始至终都跟企业锁在一起，也没有任何猎头公司可以挖走，我觉得这就叫作主人。
李宁：
是，但是一个企业里的人如果都是主人，那这企业也快到头了，所以不能把主人应承担的东西交给职业人士。所以在十年前，公司遇到困难时，我回来了，总结、反思自己。
我应该好好把公司做好，这样才对得起员工，对得起很多投资者。
俞敏洪：
对，因为很多员工也是冲着你来的。
李宁：
对，这也是非常珍贵的资源，浪费这些资源也属于不负责任。所以有人说我不那么负责，我认为他们说得对。我没有把工作做好，既然自己选择了这项工作，上天给我这样的机会，我没有理由不认真工作。所以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坐办公室了，原来我不坐办公室的。
俞敏洪：
所以你现在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企业家或者说是商人看了，是吗？
李宁：
我把自己当成商人。但是不是具备企业家素质是另外一回事。
俞敏洪：
中国把企业家说得太高端了，企业家和商人在某种意义上其实是一个概念。
李宁：
我就是一个商人。
俞敏洪：
一心一意做商人，并且以做商人为荣，最后说服自己，这是一件好事。
李宁：
是，但这里面也会有很多挑战。
站在李宁这个品牌的角度，有助于这个社会的发展，有助于体育在中国的发展，这才有意义
，否则这个品牌是没有什么意义的。我觉得这个责任更多在我这里。
俞敏洪：
你当时为什么要买电竞公司，你自己打过电竞吗？
李宁：
没打过，这是年轻人的游戏。
俞敏洪：
你是看到了年轻人喜欢电竞这样一个趋向。
李宁：
对，我的孩子，还有我侄子都玩这种游戏，他们认为这是大家都喜欢的形式。
俞敏洪：
实际上是年青一代帮你做了这么一个决策。
李宁：
可以这样说。
俞敏洪：
所以你还是相信年青一代，因为未来世界发展的潮流是由他们来决定的。
李宁：
嗯。电竞也是一种竞技。
俞敏洪：
是，电子竞技未来会越来越火，这也是我的判断。说到下一代，你觉得下一代人的幸福和空间跟我们这代人相比，相同以及不同之处在哪里？
李宁：
这要他们自己体会，我就不知道了。当然，下一代人的幸福肯定不像我们建立规则、平台这种幸福，社会越来越成熟，他们要找那种安逸的幸福吧。我觉得中国人还是要寻求点安逸，中国人太累了。
俞敏洪：
下一代人成长起来，网络给他们准备好了，人工智能准备好了，什么都准备好了。
李宁：
因为这个世界太宽，我们小时候，都是端着饭碗在隔壁长大。现在可能是在这儿吃完饭，两小时以后已经在上海了。住了十年，都不知道隔壁邻居是干什么的。
俞敏洪：
是的，我总觉得下一代的孩子会生活在一个虚拟世界中，而我们这一代人是生活在现实世界中，并且是在改造现实世界的过程中。
李宁：
我相信他们还会是在现实中，就像我们上一代的上一代会说，你看未来的年轻人会生活在汽车里面，会生活在飞机里面，不会有户外，全是室内的。但事实不是这样的，我们还是会生活在户外。
俞敏洪：
其实也轮不到我们为下一代担忧，因为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历史、使命和生活方式。
李宁：
对，肯定比我们幸福。
俞敏洪：
有你这句话就好。
俞敏洪：
问你三个有挑战性的问题。你觉得你为什么要去扛着呢？为什么要去争那口气，说我的企业就是不能落后于别人？你觉得我们现在这么大年纪，去扛这些事情还有意义吗？
李宁：
当然，这个使命可能不是一两年能完成的，人生的使命是很长的。有人这样解释：人生有三个年龄段的产出是最大的，第一个是60~70岁，第二个是70~80岁，第三个是在50~60岁，我们现在还没到第一位，还在第三位，所以还有事情要干。
俞敏洪：
对，不放弃就是好事。
李宁：
企业活着就是伟大的胜利。
俞敏洪：
对，只要活着总能碰上机会，企业家也一样。第二个问题，当时体操队的赞助是被安踏拿走了吧？
李宁：
对，赞助运动服装。
俞敏洪：
当时媒体做了一个解读，觉得你连自己的“根据地”都丢了。
李宁：
媒体不归我管。
俞敏洪：
你觉得这是过度解读吗？
李宁：
他们也不知道“根据地”在哪里，那是他们眼中的“根据地”。
俞敏洪：
所以对你来说，当时被抢走赞助不算是一个遗憾，是吗？
李宁：
当然有点遗憾了，因为我是体操运动员。但只是个人的遗憾，对品牌而言不会有太大问题。因为体操服这个市场还是太小，没办法扩张。
俞敏洪：
那你现在跟中国体操队还有关系吗？
李宁：
没有什么关系了。
俞敏洪：
为什么？
李宁：
人家有赞助，我又做这个生意，砸场子也不好。
俞敏洪：
现在还是安踏在赞助体操队吧？
李宁：
对，做得挺好的，我觉得有更多企业来关注中国体操也是好事。
俞敏洪：
在现在这个多元化的世界中，这是必然发生的事情。
李宁：
对，体操项目也不是说就是我的，我也只是其中一分子。
俞敏洪：
你人生中最珍贵的时光是哪一段？
李宁：
我觉得都挺珍贵的。
俞敏洪：
每一个阶段都有不同的珍贵。
李宁：
对，都是我人生的一部分，即便失败对我来讲也挺珍贵的。
俞敏洪：
所以人生其实有的时候是被偶然事件决定的，你觉得呢？
李宁：
我很赞同你讲的。人生是很难精准规划的，但我们可以有目标。很多事件很随机地就发生，却促成了你可能一段时间，甚至一辈子的人生轨迹。
俞敏洪：
但努力也是很重要的，因为你不往那个方向努力，也不可能碰到那种偶然事件，是吧？
李宁：
是金子在哪里都闪光。
俞敏洪：
比如说你被挑到省队练体操，也算是一个偶然事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