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荣,李嗣源的二小子,在他爹登基前的履历是空的。
作为一个沙陀的将门子,这很说明问题。
沙陀人在创业过程中充分落实了不惯着孩子的朴实作风,从李克用带他那儿子军团开始,哪怕是亲儿子都得给我从小就上马去行军搏杀的血与火里来回滚,选拔出来后去一步步带兵管将,比如他早死的长子李落落,历任晋阳令、河东节度副使、铁林指挥使,那是铁骑军的指挥员;比如李存勖,从小善射骑胆略绝人,十一岁的时候就跟李克用去长安救昭宗了,而且还作为的外交大使去入觐献捷,迎驾还宫,让李晔见到后感叹“此儿有奇表”。
人家沙陀集团确确实实在以武立国方面做的是真好,像李存审、李嗣源这帮李克用养子的子弟们也有大量人才都是在十几岁就展露头角了,随后一步步成长为名将了,李嗣源长子李从审骁勇善战,跟随李存勖多次立战功后成为了金枪指挥使(金枪都指挥官手,魏博那帐前银枪都被称为银枪都,金枪都是成立银枪都后李存勖又挑选的一直特种兵军团);李存审的长子李彦超在李克用时代就是牙将,后来独当一面去镇边了;四子李彦卿在十三岁就早早因为善骑射被李存勖挑走做亲兵了,极受信任,出入卧内,做了亲从指挥使;二子三子的李彦饶和李彦图在胡柳之战中随他们爹那是血战有功的上阵父子兵。
在沙陀军团中,这帮高干子弟都会从小就被各种武德培养,文化课也许会搁一边,但骑射行军这都是必修课,从小就被选拔挑选一通,是苗子的基本都会被挑走到李克用和李存勖手中从十几岁就当亲将培养。
一方面作为人质,毕竟大将们将来接班都得指望能干能打的接班人;
一方面培养感情,所以我们能看到哪怕李存勖失势后李从审和李彦卿依旧忠心耿耿。
所以说,如果沙陀军界子弟在年轻时没有展露头角出啥履历,那真不是爹妈有多溺爱,而是确实不是那块材料。
沙陀军团战略眼光感人的结果就是将战斗时长无限拉满,李国昌那是在868年就带着无坚不摧的沙陀军打出来了节度使和国姓,此后虽然横跨了半个多世纪在战略层面上几乎从来就没选对过,但人家就是能仗着始终一线的战斗力就是不下牌桌,靠的就是这一代代的全集团选锋机制。
沙陀人对于战斗选材方面那是太有经验了,这孩子是不是材料,一上马,一搭弓,从小是不是孩子王,说话有没有人听,几个照面就八九不离十了,李克用从全军范围选兵尖子当干儿子,这帮干儿子也从全团范围内发掘好苗子,一代代下来,沙陀这帮高官们都是“相将”的大师。
是那块料的孩子都会被挑走的,
尤其领导力和军事能力,极吃天赋,也最容易显露出来
,这不像政治能力,需要手把手教,熟悉一大堆进退套路和人性陷阱,还得等激素期退下去后才能看出来真正水平。
能不能做将,这是13岁就能看出趋势的;
能不能做官,这得33岁才能做出一个初步判断。
像老教父小时候全家被杀光一个人躲灾来到陌生新大陆还查出天花后居然这孩子能平静的坐那唱歌,像这种孩子那都不用等到青春期看身板挑武艺了,这时候就直接挑走了,这是顶级的将才坯子!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这种天赋就是早早能看出来的,有就是有,没有今后也不会有,因为它练不出来。
说这一堆,大家知道为啥我说李从荣前面的空白履历很说明问题了吧,他在他爹登基后那确确实实得到了7年的顶级浇灌培养,但你看他后面的兵变,就跟过家家一样。
他如果真是那块材料,作为李克用死后沙陀军界顺位一直前五(前四为李存勖、周德威、李嗣昭、李存审)的李嗣源的儿子,前面的履历不可能是空白的,李嗣源不是不会培养将才,他一路走下来带了好多徒弟,手下猛将如云,好多都是跟李克用一样一边征战一边培养和挖掘的。
而且还有一个原因导致沙陀军界对天赋这事相当看重——李克用疼干儿子的文化。
李克用的那堆干儿子跟亲儿子待遇几乎一样,这也就导致了军界内卷太严重了,你不可能把机会和资源给不是那块料的亲儿子去浪费,那么多干儿子都看着呢,将士们也不答应。
小公子如果能干,一路从基层军官杀上来确实是那块料,那将士们拥护,如果不是那块料,对于领导们不能干的亲儿子们,沙陀军团其实是早早活明白的一个群体,允许你躺平,不允许你折腾。
在家躺平只添一双碗筷,出门创业掏空六个钱包,养着你能花多少钱?你就算开最贵的车,吃最贵的饭,一个月换一个女朋友,那能花多少钱?
让你去带兵赔了那是糟蹋多少钱?养着你可以,但您可别胸怀大志,您要是真行早被挑走了,沙陀军团还真就不存在遗珠这一说。
所以我们看到李嗣源这些年的征战中,打头阵的永远是“长七尺余,方颐大体,材貌雄伟,以骁果称”的力战专家李从珂,带他嫡系亲骑“三讨军”的永远是“性沈淡,寡言笑,读兵法,重李牧、周亚夫行事”的姑爷石敬瑭,他前后八战哪怕自己中箭也得收服幽州猛将元行钦去为我所用,但从来看不见他亲儿子有啥征战记录。
李嗣源不是不爱他的儿子们,李从荣和李从厚跟安重诲的关系那是从幼儿时代就搂着抱着,是“
从荣及宋王从厚自襁褓与之亲狎
”,跟安重诲的感情都能那么厚,安重诲作为李嗣源的影子,父子间的感情和沟通那可能少吗?
所以说李从荣其实是沙陀集团尤其是李嗣源集团前面很多年已经成为集团共识的,不太是那块料的二公子。
跟《教父》里那老二弗雷多一样,所有人都喜欢,所有人也都得规规矩矩喊声二爷,但前提是你仅仅当个别管正事的吉祥物。
他只要管了正事,甚至是对整个集团的侮辱!
这其实也是后面李从荣和朝野都互相不正常的核心根源。
打下这天下跟你有鸡毛关系啊!咱沙陀军团这百年来都是看重能力好不好!血缘就是个高级社保!
但是,到了李嗣源称帝之后,这事尴尬了。
理论上来讲,李嗣源如果是个节度使,那他死后这节度使的继承毋庸置疑就是俩人选,要么李从珂,要么石敬瑭,按照当时的政治惯性应该是石敬瑭接班,因为李从珂已经能力强到外面开分公司去了。
李嗣源不会传位给亲子,因为知道坐不住,也因为都是给皇帝打工,皇帝也乐见非直系血亲的传承。
但涉及到皇位传承,这局面变了。
这不是藩镇传承了,这是天子传承,自古都是血缘之间传承。(李嗣源自己是打下来的,不是传下来的)
李从审死了,这个老二李从荣从理论上来讲下一届就是他了,这个的二小子行不行也得是你的被逼着上场了。
926年,李从荣授邺都留守、天雄军节度使。
928年,李从荣移北京留守,充河东节度使。
929年三月,李从璨因为做御座被赐死后,四月,李从荣被调回为河南尹,判六军诸卫事,将其同母弟李从厚调去太原。
等李从荣这回入京后,他自己也知道在武德方面有短板欠缺,这天赋补不上去了,随后在儒学方面下功夫了,而且迷上写诗了,还招了一大堆文学之士跟他搞风雅,但是写作这个东西吧,很多人总觉得好东西都跟李白一样是喝完酒写出来的,那灵感都是喝出来的,其实据我的心得和同行们之间的沟通,能卖钱的文章都是拉磨拉出来的,喝了酒以后都是大姑娘美的那个大姑娘X大姑娘走进了青纱帐,反正为了弄来感,李从荣MCN的旗下诗人们总喝酒搞头脑风暴,这让他爹非常不喜欢了。
(从璟死,从荣于诸皇子次最长,又握兵柄。然其为人轻隽而鹰视,颇喜儒,学为歌诗,多招文学之士,赋诗饮酒,故后生浮薄之徒,日进谀佞以骄其心。自将相大臣皆患之,明宗颇知其非而不能裁制)
李从荣写诗
“
自谓章句独步于一时
”
,注意,自谓的哈,而且产量颇丰,写了一千多首,还出了诗集。(
从荣为诗,与从事高辇等更相唱和,自谓章句独步于一时,有诗千余首,号曰《紫府集》)
客观来讲那个年代是精神娱乐极度匮乏的时代,好诗是非常容易冒出来的,那是精神的巨大享受,但从李从荣诗歌大全的市场反馈和他这个产量,估计是乾隆水平了。
后来有一次李嗣源看不下去了,问了问他儿子你军政之外都干啥啦?注意是“
尔军政之余,习何事业
”,老李强调了军政的重要性。
随后李从荣也知道他爹喜欢啥,没敢提诗,回答道:
有暇读书,与诸儒讲论经义尔。
老李随后没搭理他那茬教育道:大儒们留下来的那些经义里有君臣父子之道,那真是好东西,但必须得找那种饱学鸿儒给你讲你才能深研究。我当年总看先帝喜欢做诗,纯属瞎耽误功夫,你是将门之子,咱祖坟上就没长那做诗的草,你就别瞎耽误功夫的跟写诗作文彪劲儿了,你那个诗的水平现在传出去都能当乐儿听了,我老了,虽然对经义知道不多,但我就喜欢听,这是先哲们的大智慧,你要是想学就学经义吧,那堆文字游戏今后就给我拉倒吧。(
明宗曰:“经有君臣父子之道,然须硕儒端士,乃可亲之。吾见先帝好作歌诗,甚无谓也。汝将家子,文章非素习,必不能工,传于人口,徒取笑也。吾老矣,于经义虽不能晓,然尚喜屡闻之,甚余不足学也
)
唉,知子莫若父的慨叹啊,尤其那句“
汝将家子,文章非素习,必不能工,传于人口,徒取笑也
”,
我都读出来我爸当年让我放弃画画等众多爱好的味道了,当然我爸没李嗣源说的那么艺术,我爸通常让我撒泡尿照照镜子或者家里八辈子没冒过“某种爱好”的烟。(我妈也总说)
李嗣源这个13岁开始就在尸山血海中滚了半个世纪的时代之巅也突然间有了计划生育时代的悲哀,虽然是没少生,但成材率确实低,行不行的也就特么他了。
930年八月,李从荣被封为秦王,潜台词基本明确了,要传位他了。
但是,这个秦王的潜台词又在朝野上下产生了一种别样的味道。
因为这年四月,李从珂被安重诲打倒天天搁家里念经去了,安重诲被李嗣源上升为头号巨患,到了这年八月时安重诲也被弹劾专权了,这个秦王倒像是对覆灭安重诲前的安抚。
因为安重诲这些年几乎是李从荣半个爹的存在
,李从荣和其同母弟李从厚从襁褓中就是安重诲一步步看着长大的,关系亲近无比。
(初,安重诲为枢密使,上专属任之。从荣及宋王从厚自襁褓与之亲狎,虽典兵,常为重诲所制,畏事之)
李从荣和李从厚也一直对他们的安叔叔当半个爹一样供着。
(至是,重诲用事,自皇子从荣、从厚皆敬事不暇)
安重诲玩了命的想弄死李从珂,除了两人之前有仇之外,其实也有帮他力挺的李从荣夯实太子位的关系,因为都是李嗣源班子里几十年滚过来的,安重诲太知道他沙陀军团对于军功和威望这事有多看重了,也太知道李从珂的股本有多大了,而且义子这事确实在李嗣源上位后也不是那么毋庸置疑的没有继承权了,所以他死机白咧的要先下手为强。
只不过招数上实在太业余,玩拉了。
他如果稳稳当当的把住权力,等李从珂自己露出破绽,或者就单纯等死李嗣源,他再扶李从荣上位根本不是问题,甚至到时候他取而代之也不是难事,他是李嗣源集团几十年的“中门使”,他也是有巨大话语权的,就是器小任大自爆了,拿政治当过家家了。
随着他安叔叔一死,外加李从珂被平反后做了检校太傅、同平章事,行京兆府尹,担任了西京留守,李从荣哆嗦了。
一方面天下那么大,爹您让我义兄去西京干啥?那地方是京啊!
另一方面我这个勋大的义兄居然逆转了安叔叔,他到底在您老心里啥地位?
更关键的是,李从珂潜在的后台让李从荣很惶恐,在安重诲都拿出私造兵甲的证据使出致命一击时,李从珂居然被李嗣源此时最宠爱的王妃给保下来了。
(丙辰,以索自通为河中节度使。自通至镇,承重诲指,籍军府甲仗数上之,以为从珂私造;赖王德妃居中保护,从珂由是得免)
这个王妃啊,史载
“邠州饼家子也,有美色,号花见羞”
,从这个饼家子的低出身和花见羞的高硬件以及都上咱系列的篇幅了就能知道,这丫头在摆弄人心上这些年一路通关下来绝对是个牛人。
花姐年少时卖给了梁将刘鄩为侍儿,这个侍儿涵盖比较宽泛,侍妾;姬妾;使女;女婢这都可以称为侍儿,但从她后面能走的通安重诲的门子,还
“王氏素得鄩金甚多,悉以遣明宗左右及诸子妇,人人皆为王氏称誉,明宗益爱之”
的表现,应该是刘鄩的贴身人。
刘鄩死后不久梁也死了,又赶上李嗣源的夏夫人也死了正准备再纳一个,安重诲随后牵了线,花姐也极会来事,跟前面那抠逼刘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人家拿刘鄩这些年的贪污所得去大肆流通给自己买了大把热搜成为了李嗣源的头牌,而且人家还特别能拎得清自己的位置,对待李嗣源“为人简质,常避事”的曹夫人跟伺候妈一样,你就看看人家的表现,所谓
“妃事皇后亦甚谨,每帝晨起,盥栉服御,皆妃执事左右,及罢朝,帝与皇后食,妃侍,食彻乃退,未尝少懈,皇后心亦益爱之”
。
这个花见羞能够做到
“宫中之事,皆主于妃”
的同时让皇帝和皇后都爱之,让宫里都赞誉,这是个多高的水准。
这个能力让李从荣很哆嗦,花姐你为啥要保李从珂呢?
他大概率不知道是安重诲不让人家女同志花钱还拿亡国女鸡贼刘后埋汰人家结的仇,这就让李从荣对花姐跟李从珂的关系产生了联想,再加上安重诲他这“半个爹”这些年积攒下了那老些“人缘”也让李从荣满世界嘀咕。
这孩子逐渐出现了一种受迫害妄想症。
每天一身刺,看朝臣就往坏处想,手里把着兵权死也不撒手,火大尿黄的李从荣随后接过了安重诲的旗帜,成为了后唐朝臣们非常讨厌且恐惧的存在。
932年,李从荣加兼中书令,李嗣源继续给他抬点,按规矩亲王在宰相之下,此后李从荣与宰相分班而居右。
933年正月,李从荣又加守尚书令。
此时这位秦王,守尚书令,中书令,河南尹,判六军诸卫事已经比较明确就是下一届的接班人了,李嗣源不让他接班是不会这么安排的,但这年的风起云涌还是让本就器小从小干啥啥不行的李从荣最终现了原型。
五月,李嗣源得了风疾。
老李中风后,道出了所有老人面临死亡的那个永恒呐喊:其实不想走!
能理解,这些年遇到的甭管多大岁数的,最后时刻都依旧对人间无限留恋,更何况天下最大的领导。
七月十一,李嗣源病情稳定后一方面亲自出面消除留言,一方面又因为国家征伐党项无功,于是花钱安抚了禁军。
(上疾久未平,征夏州无功,军士颇有流言,乙酉,赐在京诸军优给有差;既赏赉无名,士卒由是益骄)
八月初四,李嗣源为了给自己冲喜,册封自己为圣明神武广运法天文德恭孝皇帝。既然你皇帝都那么进步了,护卫们也得跟着同成长共分享呀,随后再次赏赐禁军,结果短短二十天两次赏军,一方面给禁军的胃口调起来了,一方面把家底给弄空了。
(八月戊申,帝被衮冕,御明堂殿受册,徽号曰圣明神武广运法天文德恭孝皇帝。礼毕,制大赦天下,常赦所不原者咸赦除之。己酉,赐侍卫诸军优给有差。时月内再有颁给,自兹府藏无余积矣)
李嗣源的这两次赏赐其实是给禁军们表态:你们的爹还是我。
可以理解,但这个世道并没给你这“其实不想走”的福分。
皇帝命也分层次的,你李嗣源其实就没有当到死的资格,此时是动物世界,谁家狮王是老死在狮群中的?
客观来讲,就此时这个中原天子可汗化的时代,你应该袭北魏之故智了,中风后第一时间就该传位了,你自己去做太上皇,用最后的时间和威望再扶一把送一程,更关键的是,省点钱给新皇帝进行政治过渡。
李嗣源这辈子不认识字的最大恶果在他临终前显现了!
由于他不认识字,所以他想听啥都得指望别人给你念,别人给你讲,但谁敢给你讲古往今来的皇位传承故事会呢?
你要是自己认字,面临传承问题时你就可以自己去翻历史卷子,你看看北魏是咋做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