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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死后的世界,你来到这,说明你死了。

故事贩卖机  · 公众号  · 杂志  · 2018-08-26 19:05

正文

题图:动画电影《天空之城》






微光带暴雨

文/我鬼





是什么时候掉下去的,罗生不太清楚,脑子晕乎乎的,记忆储存只是模糊的片段,滑行,远处有灰暗的云,和雨一起下坠。他砸进一个巨大的水坑里。


一位大叔掺起他,大叔不年轻,秃顶,发福的肚子宣示着中年对他身体的占领。灰色脏兮兮的POLO衫,水洗牛仔裤。


罗生挣扎着撑起身子:“这哪啊?”


大叔递给他一条毛巾,他擦擦头发上和脸上的水。抬起头,雨还在下,不大不小,琐碎又滴水不漏的侵袭而来。


罗生拉着大叔的手爬出水坑,大叔:“你自己看。”


他探出头,周围云雾缭绕,看不到明显的地标和建筑物。


罗生有点疑惑:“这哪?北京吗?”


大叔叹口气,他站起身,示意罗生跟上。走过去,四周是高大的热带植物,昆虫的振翅声,雨后泥土带点腥气的芬芳发散。


罗生走了很久,温度开始变得有些奇怪,升高的速度有些诡异。大叔撸起衬衫的袖子,转过头:“我们现在到了盛夏。”


罗生脱了外套拿在手上:“那我们刚才在哪?”


大叔头也没回:“初夏。”


大叔停住,转过身对罗生招招手。


他走过去,站在大叔身旁,面前是一个悬崖,身下白茫茫的云,扫视左右,他们在云海中的一座岛屿上,漂浮不定,淅淅沥沥的雨从宇宙中流浪过来,降落在本应是它们出生之地的积雨云上。


罗生愣住了:“这也太玄幻了吧。”


大叔伸手接了捧雨水:“感觉像是在比较高的地方,但是空气不稀薄。”


大叔喝了口雨水:“还有更玄幻的,我带你转转这个岛。”


两人沿着原路返回,气温又从高变低。中途,罗生路过自己降落的水坑,那真的只是一个水坑,不深,看上去最多只有半米,也不大,刚刚好够一个人摔进去。


他疑惑:这样都没摔死?我命够大啊。


植物的叶片一点一点掉落,枝干开始干枯,昆虫的振翅声,鸟的鸣叫,都渐渐隐匿。罗生裹上外套,脚下的泥土上有了斑驳的积雪。


他释然:“冬天了吧。”


两人面前,一座巨大的冰湖,干净壮观让人震撼,能看到的对岸只剩下淡淡的一条线。罗生想起以前跟舍友旅行时去过的青岛湖。


那是什么时候去的呢?室友的脸在罗生脑海里轮转,所有记忆并未丢失,只是发生了断层,无法和现在连接起来。


罗生转头:“这是梦吧?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而且一年四季都处在一座岛上,太违反常识了。”


大叔点点头:“你还不傻。”


罗生:“大叔咱们以前见过吧,我总觉得你有点眼熟。”


大叔:“这是你的梦。我是你认识的人。”


两个人踩上冰湖,湖面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脚底不算太滑,踩上去有扑哧扑哧的声音,两行脚印向着湖中心缓缓铺展。


中心是一个洞,是东北地区冬天捕鱼时凿出来的那种,罗生这么想。


他其实没去过东北,高中时候他在电视上看过黑龙江的冬天生活,零下三十度,冰花和寒气,火炉和冰面下游曳的鱼,那很浪漫,很燃。罗生想去。


可是高中时他没去,他没有时间。大学时他没去,他开始怕冷了。


他考虑很多东西,去哈尔滨该穿的衣服,去雪乡是包车还是拼团,回来的飞机如果延误了怎么办。


年纪变大,旅行时的新奇已经抵不上疲惫。


所以我就在梦里也造了冬天吗?罗生觉得有些好笑,这还真是画饼充饥,毕竟是我的梦。


罗生低头看下去,洞里面没有鱼,透过几米厚的冰壁,下面是空洞的漆黑。


罗生愣一下。


大叔:“我也不知道下面是哪,我不想试。你瞅瞅,深不见底的。”


大叔掏出一盒火柴:“而且还有一点。”


大叔划着火柴,扔下洞中,一瞬间,黑色物质燃起淡蓝色的火。


大叔:“它是可燃的。”


蓝色的火一点一点熄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火光中像是映出一张张脸。


罗生:“挺有意思。”


罗生环顾四周:“是不是从这跳下去就可以回去啊。”


大叔哈哈大笑:“我劝你别冒这个险。”


大叔:“走吧,我带你去我住的地方。”


木头地基,木头龙骨,顶盖上铺着严密的棕榈叶,大叔的家是一座木屋。


木屋靠着一座山,天色变暗,山寂静,光秃秃,黑漆漆。


结构稳定,精细优美,罗生抚摸屋壁,大叔做的很专业。


他有些佩服:“厉害啊大叔,做了多久啊这个。”


大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两周吧,不算太久。”


木椅木桌,巨大的枯树横放在房子中央,横切面光滑,窗台上放着几个花盆,罗生凑过去,有仙人掌和马蹄莲。


罗生坐下,在枯树上。大叔给他倒了杯水:“我在做一个火箭。”


罗生喝到一半噎住了:“啥?”


大叔没看他,也喝了一口水。


放下杯子,大叔看着罗生:“不光是你的梦,这也是我的梦,是所有人类的梦。”


罗生有些云里雾里,他不太明白,但是开始有些恐惧。


大叔接着说:“这是死后的世界,你来到这,说明你死了。每个人会在这追溯自己的一生,第一天回忆自己经历过的所有记忆,第二天回溯自己拥有过的所有感情,第三天感受自己承受过的所有痛苦,然后跳到那个洞里去,被这座岛上的植物吸收,变成氧气,从积雨云过渡到地上,成为下一段生命。”


罗生目瞪口呆。突然,脑袋痛起来,耳朵里响起夏日里的蝉鸣声,他撑着额头,记忆一点点涌入。他有些支撑不住,眼前渐渐模糊,轻轻倒下,伏在木桌上。


小西说:“乘法表我只背到5,7x2对我来说太难了。”


白色的墙壁,两排书架,棕色的方桌,女孩扎着高高的马尾,风扇转动,书页的一角和女孩的马尾都被吹起,罗生觉得熟悉又不知道该从何忆起,他想问问女孩,一开口,说出来的话却变成:“那7+7等于多少?它跟2x7有什么关系没,你得灵活思维。”


大叔给自己夹菜,阿姨在厨房盛汤,小西坐在旁边,笑得很俏皮,让罗生感到安心。


大叔说:“这段时间麻烦你了,西西快考试了。”


罗生看到自己点了两下头,笑容有些腼腆。


小西嘟嘴:“凭什么你就能摇到6,你比我大,肯定有什么别的办法。”


罗生无奈:“这种事哪有,你怎么还耍赖啊。”


大富翁棋盘上,小西偷偷从银行拿走2000块,罗生假装没看到,嘴角不自觉的上翘。


罗生躺在客房的床上,被子刚晒过,有螨虫死去的味道。


他想:听起来残忍,但我喜欢这种味道。


火焰升起,像是黑夜里绽放的烟花,一点点的扩散,黑暗被驱赶,无处躲藏。


燃烧的声音很响,罗生把毯子淋湿,倒塌,浓烟,他第一次觉得死亡站在自己面前。


他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法去思考。求生的欲望摆在了最前面,打开房门,冲下楼梯,踉跄的摔倒,罗生冲出单元楼,身后火焰烧的剧烈。


看着火光,他突然想起一双眼睛来,这双眼睛会笑,会哭,会生气,会懊悔,会有藏不住的喜欢,这双眼睛的主人会说:“7x2对我来说太难了。”


罗生一下子泪如雨下,他站起来,双腿颤抖,他想冲进去,但是腿一步都没法向前迈进。他握紧拳头,咬紧牙关,他命令自己动起来,一步,两步,他摔倒,跪在楼梯口前,眼泪和汗珠一滴一滴往下落。


医院里,罗生的右手按住ICU的钢化玻璃,小西闭着眼睛,呼吸机上整齐的波动有规律的出现。


可是另外两台呼吸机上没有波动,一马平川。


葬礼上,罗生没有哭。


他后悔,但更多的是惘然。


很多夜晚,他靠着窗台,房子里的茶几上多了很多酒,罗生很醉,但他还是不敢想。


他不敢想,如果那天自己先叫醒夫妻俩和女儿再一起跑,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可是他没法不去想,没法不去思考,他不再自责,他认真的问自己。


他问:“我是不是亲手杀了他们。”


如果提问者自己回答自己所提出的问题,得出答案费不了什么时间。


罗生坠落,酒还在茶几上,医院里的呼吸机还在发出滴滴的声音。


罗生醒来,房子后面有敲击声。日光射进来,罗生躺在那节光滑的枯树上。他坐起身,走出屋外,看到大叔在午后敲击一块块铁皮,大叔面前有一台铁皮拼接成的火箭,颜色深浅斑驳,打满了补丁。


他笑:“这怎么上天啊大叔,这也太简陋了。”


大叔也笑:“怎么不行啊,这可是梦。”


大叔继续组装火箭,火箭只剩最后几块就要完工。


大叔:“睡得怎么样?”


罗生摇头,苦笑:“不怎么样。”


大叔:“我想也是。”


罗生还要说什么,大叔一下子开口打断:“得,别说了,也别道歉什么的,我就是想回去再看看小西。”


罗生不说话,拎起扳手:“我帮你。”


两个人在火箭外壳上敲敲打打,雨渐渐下了起来,水滴打在火箭铁皮上反弹起来,背后漆黑的山上泥土滑动。


大叔:“有人来了。”


坠落的声音在罗生的身后响起,此起彼伏。


大叔手里的动作停滞:“哈哈哈,来了个团呢。”


他轻轻拿过罗生手里的扳手:“你去接待一下,咱们好歹也算这里的半个主人。”


罗生拿衣袖擦擦脸上的水滴,根据声音判断位置,向春天的部分走过去。


他脚步不停,突然感受到开心。他不知道这是第二天来临送给他礼物还是对于新的人类到来的向往,但是这一秒,他开始奔跑,他觉得这场雨,修火箭的大叔,刚刚降落的死人灵魂,都是值得庆祝的事情。


在一株半身高的山茶花旁边,奔跑停止,他和六个互不相同的人相遇。


这一行的每个人都穿戴整齐,有人画着精致的妆,有人的西装上别着纯金的领带夹。


最前面的年轻女生带着毛线帽,脸色苍白,身材纤瘦。她很高兴地跟罗生打招呼:“你好。”


罗生也笑:“你好。”


女孩身后的人们也显得友好:“你好啊”


罗生很开心:“你们好啊。”


女孩问:“我们是不是死了。”


她问这话的时候没有迟疑,表情没变,就像是问朋友午饭吃什么一样自然。


罗生点点头,他开始感到悲伤,这群人年轻,富有活力。


这太残忍,他这么想。


他把从大叔那里听来的一五一十地告诉女孩,说到最后每个人都要跌进洞里,他的眼角渐渐湿润。


女孩听完若有所思,她和后面的人叽叽喳喳聚在一起说了些话,她转过来:“那个洞在哪,我们就不等第三天了。”


罗生目瞪口呆,他的脑海里有他们冷淡甚至平和着接受死亡的样子,但没有他们期待死亡的样子。


他们从初春走向冬天,每个人的脚步都很平稳,没有急促也不拖沓。


女孩走在最前面,走得很欢快,听到鸟叫会学着叫几声。


罗生好奇:“可能很冒昧,但我还是想问。各位都怎么去世的啊?”


女孩像在炫耀,挑了挑眉毛,声音也带着自豪:“我们聚在一起,关掉所有门窗,然后打开灯,我问他们:‘准备好了吗?’他们每个人一个一个轮流回答:‘可以了’‘早都准备好了’‘快点开始啦’然后我点燃准备好的一大筐煤炭,大家一起睡着,脸色红润,健康又健壮。”


罗生叹气:“这个世界和咱们每个人都不完美。”


女孩摇摇头:“我们才不是那种影响别人的忧郁青年,自负,无理取闹。我们都是病人。”


女孩扯下毛线帽的一角,露出光滑的额角。


她带着笑介绍:“是那种说出来很倒人胃口的病,死亡的另一个名字。我们每个人都已经,被折磨的很久很久了。对于生的希望,亲人的感情,死亡的恐惧,每个人自己仔细衡量,天平另一端放着不想继续痛苦的决心,我们凑在一起,我们选择死亡,在人生的最后一段,为自己做出,算是比较重要的决定。”


这只队伍的每个人都带着平和的笑,他们走过夏天,冬天的雪已经下起来了,西装大叔轻轻摩挲手臂,他惊叹:“还真冷啊。”


站到冰湖边,每个人都惊叹。这座岛足够优雅和华丽,适合当作人们最后一次见到的风景。


他们站在洞边,六个人一起探头望进去。长发青年说:“跟我想的差不多,灵魂的颜色就应该是黑色。”


罗生苦笑:“而且还可燃。”


他们每个人分享自己的故事,阳光一点一点改变角度,气温降低,罗生看到自己口中呼出的白雾。


相貌平平,身材高大的大叔穿着名牌西装,他不好意思的摸后脑勺:“我叫卢毅,四十五了,当过律师,害过不少人,救过不少人,为因食物不合格生病的孩子做过免费辩护,这辈子不算太亏,就这么多。”


卢大叔整了整领带和发型,回头冲我们鞠一躬:“先走了。”


身材微胖,穿着一身绿色连衣裙的大姐姐笑得很自然:“徐莉,上过大学,上过班,结过一次婚,离过一次婚,没有很富有,没有没实现的雄心壮志,没什么壮举,我很爱自己。”


她轻轻一跳:“再见。”



长发扎在脑后,穿着运动衫的年轻男生偏偏头:“张千千,活得不太久,写过些别人看过的小说,有些日子过的挺幸福的,哈哈哈说不定死了后还会有人怀念我呢。挺好的,真挺好的。”


千千面对着洞口俯下身子:“晚安。”


穿着军装的老爷爷站的笔直:“我是孙浩晨,今年七十八岁,杀过三个人,有两个儿子一个孙女,这辈子没后悔过。”


老爷爷冲我们敬一个礼,突然调皮的做一个鬼脸:“诸位回见。”


穿着白大褂的阿姨说得很短:“王璐,死因自杀,死亡年龄十八。”


戴着冒险帽的女生吐出舌头:“你早过了十八了。”


阿姨也突出舌头:“略略略。”


夕阳一点一点沉没,黑色的水面没有泛起一点点涟漪,冰面上只剩下罗生和戴着毛线帽的女生。


女生站起身:“那我就先走啦。”


罗生轻轻拉住她:“怎么什么都不说啊?”


女生回身看去,罗生脸上的泪珠被月亮染着洁白的光。


罗生低头:“现在我太孤独了,这是第二天的问题,我在感受我拥有过的所有感情。”


女生又坐下来,罗生的脑袋靠在她的肩上,她轻轻梳理罗生的头发:“你是怎么死的呢?”


罗生啜泣:“我杀了人。我带家教的一家人。”


罗生缓缓讲述起来,关于火灾,关于医院,关于自杀。


他讲了很久,女生什么都不说,只是沉默着抚摸她的头发。


全部讲完,女生说:“你不应该在这里。”


罗生不回答,他靠着女生,眼神在面前的洞口徘徊。


女生拍拍罗生的背,她轻轻笑:“你不想自杀,自杀对于我们来是解脱和选择,对于你来说,只是你为了逃避自己责任的一条路。你怎么能自杀呢?你怎么有资格自杀呢?”


女生继续说:“你现在后悔了。你并没有选择死亡,只是逃避了生活。”


罗生说:“这只是第二天的感情回潮。”


他抬起头:“不再多待两天了吗?”


女孩摇摇头,笑得很开心:“我感受过够多感情和痛苦啦。我要开始新生活!”


她纵身一跃,跳入那条曾是人群的河流。


漆黑的深夜,湖面也变得干净。罗生站起来,冲着洞口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他转过身,在月光下行走,没有回头。


平静到来了,罗生一步一步走向大叔,他的感情爆发像一束灿烂的花火,闪烁结束后,留下燃着暗红的光芯。


大叔听到脚步,回头看到罗生,有些惊讶:“他们呢?”


罗生:“走了,很坚决。”


大叔点点头,没说什么。他转过身,用力打开火箭门。


大叔:“要走了。”


罗生看着火箭,滑稽又可笑,是生的希望。


罗生:“还有什么需要我帮的吗?帮完你我就走啦大叔。”


大叔:“有啊,你进去帮我试试。”


罗生笑:“好啊。”


罗生坐上驾驶舱,空间很小,是一个人的舱位,面前有六个圆滚滚的灯。


大叔在舱外忙碌,用传呼机问罗生:“第一个灯亮了吗?”


罗生回答:“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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