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正是暖风拂面，万物复苏之时。江南的春绿想是已染遍了群山，黄莺儿也早飞到枝头欢快地鸣叫起来了。而此时的中原大地，却荒烟漠漠，良田尽废，人迹罕见，白骨隐现。
河北大名府往西百里处的绿柳坪，本是一处繁华市镇，此时却是一片萧条残败，到处是断壁残垣，往日里喧嚣的街市上，难得见到行人的踪影。几只家燕婉转盘旋，也找不到旧日巢穴。
绿柳坪往南三里处的那片柳树林，倒是一片嫩绿，显露出几分春天应有的生气。
“啪”，一只雀儿扑地从树上掉下地来。“嘻嘻，可叫我打中了，你这只小雀儿终究还能逃过我的神弹去？”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儿欢呼着奔到近前，俯身提起那只雀儿，左手还拎着一只弹弓，脸色甚是得意。
那男孩将雀儿装进一只小布袋，环顾四周，见左首十余丈外一棵树上又停着一只雀儿。他神情立即紧张起来，双目牢牢盯住那只雀儿，猫着身子悄悄掩过去，在距那鸟儿四五丈处慢慢停下，抬起弹弓，拉紧弦，闭上左眼瞄准了，猛地一松手，那鸟儿扑地坠到地上。
男孩儿欢喜地跑过去，说道：“今天运气倒是真好，打了这么多雀儿。”俯身将那雀儿拾起。那雀儿被打断了一只翅膀，却未死去，另一只翅膀挣扎着扑扇了几下，又无力地停下，气息奄奄。
那男孩儿似乎心有不忍，皱眉道：“你也挺可怜，唉！只是娘更可怜，好些日子没怎么吃过像样的东西了。”说着狠狠心，捏断那雀儿的脖子，扔进腰间挂着的小布袋里，系上带子，又寻觅下一只猎物。
没走得几步，见不远处一只身子肥硕的雀儿在一堆乱草边的地上寻吃的。那男孩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小猎物，脚下不敢挪动分毫，生怕惊动了它。他轻轻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提起弹弓，猛地一弹打去，却未打中，雀儿受惊，忽地飞走了，石弹飞入草丛里。男孩儿暗叫可惜，却听草丛中传来一声闷哼，显得十分痛楚，像是人声。
男孩儿吓了一跳，凝神看去，隐隐看到草丛间隙中露出几片衣衫。他寻思：“谁会藏在这里吓我？打中他却又不出来。”转念一想，立时恍然，心道：“定然是李二壮那小子。前日他家的狗咬我，被我打断一条腿，他来找我寻仇出气了。”于是拉起弹弓，叫道：“快些出来，不然我又是一弹。”草丛中似乎微微晃动，却仍是无人应答。他心中琢磨：“这可奇了！难道是我花了眼？绝没有这个道理。”
他又叫道：“我这一弹可打过去了。”说归说，终究没有再打一弹，悄悄走近前去，用脚拨开草丛，吓得“啊”的一声跳起，道：“你是谁？”
原来那草丛中竟躺着一个男子。那人一袭白衣上血迹斑斑，只能看到半张苍白的脸孔，没有一丝血色。想来那一弹打在了他的身上。
那白衣人艰难地将头微微扭转，见是一个男孩，嘴角咧了咧，却没说话。男孩儿见此情状，一颗心怦怦乱跳，见那人还活着，稍觉放心。虽然这情状有些骇人，男孩儿也明白那人是受了很重的伤。他悄悄走到白衣人近前，问道：“你是被人打成这样子吗？”却不敢十分靠近。那人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男孩儿此时看清那白衣人三十岁出头的年纪，一张方脸，粗眉大眼，甚是威武，重伤之下脸色显得十分痛楚，眼神却很柔和，惧意登时消了。细看这人身上衣衫破烂，肋上、腿上都有好几道刀口，有的血已凝痂，有的却还在汩汩流血。
男孩儿突然转身跑了。
过了好大一阵子，他推着一辆车子匆匆赶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年轻妇人。那妇人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一张白皙的脸略显清瘦，淡蓝色粗布衣衫裹体，掩不住体态婀娜。
男孩儿说道：“娘，你瞧，那人还在，就在那儿。”
说话间两人走到近前。
那受伤男子扭过头来，见一个少妇柳眉微蹙，正面带忧虑地看着自己。少妇上前察看伤势，说道：“呀！伤得这样重。”她抿起嘴唇，说道：“凤儿，帮娘把他抬到车上。”
男孩儿凤儿应声走上前来，两人合力拉扯。那白衣人看起来并不十分粗壮，身子却甚是沉重，母子俩合力抬他仍是极为费力。那人见状，想挪动身子，减轻母子俩的负担，可是受伤太重，虽极力挣扎，也难以挪动分毫，却痛得额头上渗出豆粒一般大的汗珠子，一阵晕眩几乎昏倒过去。
那母子二人费力拉扯，方将那人拖出草丛，却把已凝结的伤口又重新撕裂了几条。那汉子终于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男孩虽然年幼，却挺有力气，那少妇得他相助，终于将那人连抬带拉弄上车子。少妇已是汗透了，男孩也涨得满脸通红。少妇抬臂用衣袖抹了把汗，男孩抢过车子推起，少妇扶着，出了树林，向北行去。
此时正是大宋绍兴元年。自金兵南侵，二帝被掳，康王赵构在应天府登基，更年号建炎。建炎二年，金兵再次南侵，所过之处，烧杀抢掠，这镇上的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人家已不甚多。
这娘儿俩住在柳树林北三里处的小镇绿柳坪。两人将白衣人推进家里的院子，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他们住在一所不小的宅院，可见当年也是殷实之家，只是如今已十分破旧，久已失修。母子俩又费了好一番气力，将那人抬进屋里的炕上。
少妇赶忙找了些盐化在水里，命男孩儿细细擦那人伤处，自己去里屋中找了些药出来。伤口经盐水一擦，又流出血来，那人痛得额头冒汗。待那男孩擦净那人身子，少妇将药仔细敷在那人伤口处，用干净布裹住了，再用布条扎上。
那汉子微微醒转，觉得浑身伤口热辣辣地疼，又凉丝丝的甚是舒服，知道药草极有灵效，心中微觉奇怪，这女子怎会有止血疗伤的灵药？但他受伤太重，也无力多想。
少妇敷完药，一言不发，走了出去。那汉子伤势既沉重，受伤后又一路强自支撑，疲累至极，此时躺在软软的炕上，精神渐乏，过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