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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代被俘军人张温的人生与心路(王善军,米欣悦)

宋史研究资讯  · 公众号  ·  · 2025-02-20 18:00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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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代被俘军人张温的人生与心路




作者简介



王善军 西北大学宋辽金史研究院暨历史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辽宋夏金史。入选国家级领军人才、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享受国务院政府特贴。中国宋史研究会原副会长,中国民族史学会辽金暨契丹女真史分会副会长。在人民出版社出版著作多部,在《中国社会科学》《历史研究》《民族研究》等杂志发表论文百余篇。多次获陕西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一等奖、陕西省优秀博士学位论文指导教师等奖励。

引文格式: 王善军,米欣悦.金代被俘军人张温的人生与心路 [J].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5(1):68—77.




摘 要

辽金时期朔州属于燕云十六州中的西部重镇,因其控遏雁门的军事地位,金宋战争期间成为双方争夺的对象。《张温墓志》描述了一位生长于此地的军人,在金初从军,后又被俘、回乡直至去世的完整生命历程。不同于大多军人墓志的是,《张温墓志》虽然在“报国”视角下展开叙述,却呈现出一位军人隐秘而又丰富的内心世界。张温的思想深处同时涵有儒释道三种文化因素,其中释、道反映了辽金之际南北不同的社会文化对他的熏染。尽管人生经历曲折,但张温能够在不同的社会环境中调整心境和变换身份,以此适应时代的变动,并在家乡朔州获得了一定的社会声望。通过探讨张温的人生经历与精神世界,可以了解这一时期北方普通军人的生存状态,也可窥见辽末至金中期晋北地区儒释道兼容的社会文化。




关键词

金代碑刻;  张温;  朔州;  金宋争战



《大金故清河张先生墓志》(以下简称《张温墓志》)描述了一位朔州军人在金初从军,后又被俘、回乡直至去世的生命历程。该墓志记载的特别之处在于志主张温的一生与时代脉搏息息相关,其重要转折均与金代的国家政治、政策法令紧密相连。从女真政权的初建到巩固,从金代社会的战乱到安宁,都可从张温的生活历程中找到相应痕迹。此墓非经科学发掘,未见正式考古报告,仅有孙学瑞《金代张温夫妇墓志及相关问题》一文,对张温及其妻墓葬的出土信息、张温的从军生活与修道生涯做了基础性研究。可惜以往释文未尽准确,研究结论还有值得商榷之处。因此,结合目前的出土文献与研究成果,可对《张温墓志》做更为深入的研究。

张温的一生由社会变迁所塑造,被历史洪流裹挟推搡而行。在此过程中,其内心世界亦比较复杂。张温内心世界的变化,固然有其性格上的因素,但与其生活时代不无关系。因此,本文讨论一位平民的人生历程与内心活动,试图了解自辽末至金中期基层社会的概况,并通过分析其情感与处境,以观察张温所处时代的个人信念与地域社会规范。

张温墓志





《大金故清河张先生墓志》录文



《张温墓志》为秦八元撰文,1953年于山西省朔县南关桑树园出土,原石现藏于朔州市朔城区马邑博物馆。志石高68厘米、宽51厘米、厚10厘米,额篆“故张先生墓志”6字,志文楷书,正文29行,满行33字,约900余字。伴随出土文物,有盛放张温骨灰的陶棺一件,较金代普通陶棺大一倍多,呈元宝状。此外,还有定窑白釉印花瓷碟两件。《张温墓志》拓片及录文虽已公布,然两相对照,已有录文的标点与文字存在一些问题,现据墓志拓片并参考已有三篇录文,重新录文、标点如下:

大金故清河张先生墓志铭

承德郎前武州司候飞骑尉赐绯鱼袋秦八元撰

昔黄帝之第五子挥始造弦,实张网 ,世掌其职,因而赐姓张氏。厥后族众分处海内,/朔州鄯阳县安仁乡城南庄居者,亦支子之后也。公之曾,不记名讳。祖讳玄应。父讳公/正,昆仲七人,最长,娶王氏,生二子。

长子小字篓儿,壮岁从军陕西,没于王事。公乃幼子,/生于辽末天庆甲午岁之七月二十九日,讳温,字润夫,少丧考妣。十九岁,代堂兄松 /军,戍守芮城。二十一岁,大军进伐淮南失利,被虏在镇江、临安、福建诸路。北望乡关,欲/归无计,居常怏怏。每思故里,辄有愿心:若得生还,必建道观,延请有道之士,焚修报国。忽一日,遇异人,谓公曰:“汝怀乡久矣,近有归期。可喜。”公初不之信,仍传授秘术,默 有/验,未尝告人。至三十二岁,奉朝命取索,宋人发遣,果还本国。

后至正隆间,于见居东南隅,系祖庄旧址,舍地建道院,目以“会真庵”。十 善士来/而居者,以己财供给不辍,乃酬宿愿。大定癸未,奉符应“无名寺观,许买名额”,乃备钱十万,送官降榜, 额曰“太虚观”。请应州浑源县岳神/山龙泉观道士王志水住持,仍度道士高洞真、张洞明、段洞玄等。观有老君正殿,西有北极殿。厨库斋庵,廊庑门宇,营造一新;塑绘真像,灵官贤圣,安设如法。

公赋性宽厚刚正,轻财重义。周人之急,救人之危,不可胜计。/自幼不出妄言,至老无犯非色,有古君子之风。先 段氏,生女曰寿和,适本郡刘嗣宗。/段氏先亡,后娶智氏,生一子一女。子曰 奭,习律科,娶同里赵氏,生孙曰猪狗,孙/女曰胜仙、降仙;女曰 住,适 州贾宗昱。公平日好焚香,诵《太上灵宝度人经》《玉皇经》《北斗延生经》《金刚经》,旦望转《五斗经》,三元修设清醮,庚申甲/子本命生辰诫酒,五十五岁不茹荤血。大定二十六年丙午岁四月一日,忽染微恙。至/四日酉时,索盥嗽,具衣巾,端坐诵经。瞻仰毕, 经怀中,就卧而逝,享年七十有三。卜以/其年七月九日,葬于朔州鄯阳县安仁乡城南庄之平原,礼也。公之子宗奭,祷予为志,/勉而书之。

铭曰:黄帝子挥,张罗世职。以职受赐,其姓乃得。/子孙蕃衍,派别枝分。百世而下,族类有群。公乃苗裔,传芳袭庆。/天赋性 ,宽仁刚正。壮从军伍, 方。年逾一纪,生还故乡。/非色不侵,妄言不及。重义轻财,救危周急。舍地建观,/招延 流。已财供给,宿愿方酬。殿堂厨库,廊舍门宇。塑像绘事,/昭 可睹。绝荤诫酒,焚香诵经。修斋设醮,崇奉真灵。微疾三朝,整衣瞻仰。/置经于怀,就枕长往。既卜宅兆,安厝在兹。用光幽隧,赠此铭辞。

录文主要以张温一生的经历为线索,分为七段。首段为志主先世信息,次段是志主及其兄长的从军经历,三段是志主回乡之后修建道观、延请道士等相关事迹,四段述及志主娶妻以及子女、孙子女情况,五段介绍了志主的日常修道行为及其时常阅览的书籍,六段是志主死亡、下葬经过,七段为铭文。

志文首行将张温家族的郡望记为清河张氏,然墓志正文所云“公之曾,不记名讳”,似乎其家族并无谱牒存世。从辽末金初朔州一地的情况来看,极有可能是历经战乱而丢失,或是与原家族失去联系。曾祖名讳因年久已无处得知,这反映了离乱之后,聚族而居的家族已分散并相互失联的情况。墓志记载“朔州鄯阳县安仁乡城南庄居者,亦支子之后也”,提到张温家族为支子之后,说明“朔州鄯阳县安仁乡”并非大宗的聚居地。结合墓葬出土信息及墓志,可以确定的是,张温家族世居的具体区域应在朔州南城外的临近村庄,且他回乡后的生活、修道以及最后去世均在这一区域。据此而言,张温家族应并非达官显宦、名门望族。从朔州地区目前发现的其他墓志来看,辽金时期居住于此地的张姓人家多将清河作为郡望归属,似乎是一种文化习惯。可见,郡望对于平民阶层亦具有吸引力。

此墓志主要记录了志主张温在辽末至金中期的活动轨迹,所载虽简略,但已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墓志格套的限制。首先,从文本内容来看,以时间脉络记录了张温的生平事迹,重要节点都有明确的事件对应,将张温曲折的人生经历与当时的社会背景联系在一起。其次,注重对其内心世界的刻画,通过志主内心活动的变化,让我们看到了其所处时代多元的基层社会,相比于其他的辽金墓志,这是较为可贵的一点。最后,《张温墓志》的特殊之处还在于,张温以一个金朝被俘军人的形象,展现出较详细而又坎坷的人生历程,凸显了金代军人挣扎生存的一面。由于宋金时期金朝在军事上颇占优势,南宋则多数时期处于劣势,因此传统正史对于宋俘关注较多,而忽略了对金俘的记录。

张温墓志拓片





张温的生命历程



志主张温出生于辽天庆四年(1114)七月二十九日,死于大定二十六年(1186)四月四日,享年73岁。辽朝灭亡时,张温只有11岁。对于张温来说,他一生的大多数时光都是在金朝度过的。关于张温家庭背景,墓志记载了张温“少丧考妣”的童年经历、其父“昆仲七人,最长”以及其兄张篓儿因于陕西从军作战而去世的基本情况。

前文提到,张温家族位于朔州鄯阳县安仁乡城南。朔州,为后晋献于辽十六州之一,辽升为节镇州,军号顺义。鄯阳之地于隋炀帝大业元年(605)初次命名为善阳县,辽朝因之。保大四年(1124),天祚帝不顾耶律大石的劝谏,放弃广平淀,次年二月,在应州(今山西应县)新城东六十里,为金将完颜娄室所俘,辽朝灭亡。是年十二月,金军南下进攻朔州,城内的义胜军开城投降。天会二年(1124)朔州曾短暂归宋,宋升为朔宁府。天会三年末,金军自云中南下,山西北部首当其冲,成为金军早期的攻击目标。朔州复为金夺取后,仍降为朔州顺义军节度。从朔州在辽末金初的情况来看,张温的童年生活很大程度上受到战乱的影响,但不至于成为四处流浪的孤儿。从他父母去世到他离乡从军,少年张温很可能由叔父们负责照料,毕竟其父张公正“昆仲七人”,日后他代替堂兄从军也是基于这样的家族背景。

张温的行伍生涯从天会十一年(1133)戍守芮城开始, 至十三年被俘结束, 仅有短短两年。而这两年, 正是金宋对河、 淮之地激烈争夺的时期。自天会八年富平之战后,金之形势良好, 然而伪齐攻宋始终未有进展, 南宋立足日益稳固。天会十二年、十三年, 金军南征, 结果触发了宋之北伐, 金军溃散。张温作战被俘的经历, 志文中没有留下太多笔墨, 只提示了时间信息。根据志文的记载,张温二十一岁时(天会十三年)被俘于淮南, 结合史料可知, 该年金军在淮水的行动确有失利。据《三朝北盟会编》记载: “(绍兴五年正月乙巳)金人与伪齐之兵,皆退过淮北也。”《宋会要辑稿》中记载了金军投降事宜:

(绍兴五年正月)十五日,内降淮南路德音:“应投降女真、汉儿、渤海、奚家头领甲军,除已等第补转官资外,其生擒万户长以下,已行宽贷,亦与支破请给。仰诸军并加存恤,以称朝廷爱惜南北生灵之意。”二十三日,张浚奏:“解到投降汉儿头首万户程师回,元系安州团练使、知辽州,管押山西路汉军都统,万户张延寿元系银青荣禄大夫、兼监察御史,武骑尉、溟州刺史、知解州。”

在金军北撤的过程中,滞留在淮河南北的一些将士纷纷投降南宋。由于降人数量较多,故宋高宗专有敕令降给淮南路,强调抚恤降人的事宜。张浚在二十三日提到的程师回、张延寿二人,原是金朝河东路的将领。其中后者为解州知州,管辖芮城等六县及当地驻军。《金史·地理志》云:“解州,上,刺史。宋庆成军防御,国初置解梁郡军,后废为刺郡……县六:解、平陆、芮城、夏、安邑、闻喜。”据此可知,解州在金初驻有军队。程、张二将的投降时间、地区与志文中张温被俘信息相吻合,且程、张二人任职地与张温的戍守地也是一致的。因此,有理由推测,张温原是张延寿部的一员士兵,后随河东金军至淮水地区参战,最终这支军队投降张浚。墓志对于张温被俘之事一笔带过,其原因很可能是讳言其投降的具体过程。

金军南伐的迅速溃败,对于张温的人生来说亦是重大打击。墓志中记载:

北望乡关,欲归无计,居常怏怏。每思故里,辄有愿心:若得生还,必建道观,延请有道之士,焚修报国。

滞留南宋期间,张温逐渐有了回乡后修建道观、延请道士的梦想,不过,此时他的想法仍停留在许愿的层面。从21岁至32岁,张温都是在南宋境内度过的。在此期间,南宋政府将他从镇江、临安转移到福建。由于南宋立国形势的变化及江南运河的通畅,使得这一时期的镇江在人员往来、军需转输等方面均居于首要地位。而临安及福建地区则道教盛行,张温对道教的兴趣,应正是源于当地的文化熏染。随后的一件事,证明他对术士亦有好感:

忽一日,遇异人,谓公曰:“汝怀乡久矣,近有归期。可喜。”公初之不信,仍传授秘术,默待有验,未尝告人。至三十二岁,奉朝命取索,宋人发遣,果还本国。

或许他此前曾遇到过类似的预言,但最终都在“欲归无计”事实面前变成无稽之谈。因此,起初他对此人预言并不相信,但仍接受了所谓的“秘术”。尽管绍兴十一年(1141),宋金达成和约后,金朝向南宋索要金军战俘,但直到绍兴十六年(1146)张温才终于在“奉朝命取索,宋人发遣”的背景下踏上了归乡之路。

秦八元在撰写墓志的过程中,结合张温家人所提供的信息,对张温各阶段的人生经历进行了有意识地放大或缩小。张温从父母去世到参军前的生活、被俘的十年以及回乡后至正隆初的十年,都是墓志所缩略的部分。而正隆初年之后的记述,则从修建会真庵开始:

后至正隆间,于见居东南隅,系祖庄旧址,舍地建道院,目以“会真庵”。十方善士来而居者,以己财供给不辍,乃酬宿愿。

这段志文内容提供了许多细节信息。张温回乡后,他依然居住在祖上田庄附近,并且保留有祖庄的所有权和使用权。正隆年间,他将祖庄作为修建道院的土地,舍地建观。张温的行为,在辽金时期的朔州并非孤例。用个人资财营建道观,并招徕善士,此举体现了其“焚修报国”的愿望。

张温晚年基本上沉浸于焚香诵经的生活之中,日常诵读《太上灵宝度人经》《玉皇经》等经典,并遵守戒酒、忌荤腥等宗教戒律。墓志还提到,张温于本命生辰之时戒酒,这应与其道教信仰有一定的联系。张温去世时,已娶妻并育有一子二女的其子张宗奭,拜访秦八元,请其为乃父撰写墓志,这是符合儒家孝道规范的。由于卜期、写志以及营造墓地等诸多事务需先期办理,张温的灵柩被暂时安厝起来,地点应是在太虚观。张宗奭最终选定七月九日为下葬日,按照道教的朝修吉辰,这一天东斗下降,北阴下降,恰好与张温去世那日真武大帝下降、东方太乙救苦天尊下降对应。而六日后的中元节,是佛道两教为亡人祈福、超度亡者的重要节日。从张温去世后的葬仪来看,其家人也明显遵循着道教的相关规范。

张温妻智氏墓志拓片





张温的内心世界



前文通过《张温墓志》的释读,对文本内容做了初步的梳理。从文本布局来看,张温从事道教活动的内容占据绝大篇幅,撰者秦八元着重记录张温的修道生活,有意将其刻画为一个虔诚的修道者。不过,从撰者对志主修道生活的细节之处,又可发现他的一些行为存在与道教信仰相矛盾的地方。个人内心活动往往受到社会环境的影响,在此,还需将墓志中所记志主的日常生活与当时社会情形结合起来分析。

辽金时期,统治阶级大力倡导和崇奉佛教,佛教在北方民间相当盛行。朔州发现的《张公义墓志》明确记载“时朔域喜浮屠氏”。志主张公义与张温年龄相仿,可知此时朔州地区受佛教影响较大。根据《朔县志》的记载,辽金时期的朔州,像栖灵寺一样规模宏大的寺院,至少还有七八处。在张温回乡的三年前,即皇统三年(1143),朔州城内的崇福寺弥陀大殿刚刚落成。天德二年(1150),海陵王完颜亮赐额“崇福禅寺”。张温回乡后所建的会真庵位于朔州城南门外大街南端,距离城内的崇福寺只有两公里左右,应该说正处在崇福寺佛教辐射的范围内。从南而来与往南而去的僧侣、信仰者,都会路过会真庵,这为张温招待“十方善士来而居者”提供了地理上的便利。根据此时朔州地区的实际境况来看,张温所招徕的“善士”,除了崇道之人外,应有数量不少的佛教信仰者。

毋庸置疑,张温本人思想中存在佛教因素,其修道的经书中,即可证明这一点。张温日常诵读的几部宗教经典,包括《太上灵宝度人经》《玉皇经》《北斗延生经》《金刚经》以及《五斗经》。《金刚经》本身就是佛教重要经典,而《太上灵宝度人经》则在很大程度上吸收了佛教思想,具有佛道融合的特点。《北斗延生经》是《五斗经》中的一篇,墓志将其从后者中抽离出,可能与北斗在五斗体系中的特殊地位有关:“北斗者,天之中斗,万炁之所禀,故为天之心。”《五斗经》的出现,与唐宋时期佛教提倡经典诵读、积累功德的教义有关。因此,在张温的修道中,诵经是主要形式之一,也渗透着佛教修行的因素。另外,根据公布者提供的信息,伴随出土文物,有盛放张温骨灰的陶棺一件。可见,张温去世时选择了火葬。火葬是随佛教的盛行而逐渐得以流行的一种葬俗,张温作为道士,却采用火葬,展现出道教信仰者亦受当地佛教葬俗影响,信仰与习俗合流。

尽管此时佛教对于张温的生活产生了一定影响,但对张温来说,在南宋时所受的道教熏染,无疑在其精神世界中最为重要。墓志中明确提到,张温在南宋充当战俘期间曾许愿“若得生还,必建道观,延请有道之士,焚修报国”。这是《张温墓志》叙事的一个怪异之处——此时张温作为一个军人,却许下修道报国的愿望。在没有交代前因后果的情况下,这样的书写稍显生硬。但换一种理解,一位处于异国他乡的战俘,或许找到了某种精神寄托和心灵慰藉。此时身处南宋道教盛行地区的张温,受到当地社会文化氛围的影响,开始信仰道教。而且,相对于北宋来说,南宋的民间道教有其自身的特点,即普通南方居民要解决实际物质生活、精神生活问题,往往依附地方神权。南方有些地区,神祠势力很大,“神枷、神杖,处处盛行,巫者执权,过于官府”,民间的神权甚至大于官府政权。根据这样的特点,我们有理由推测,面对各种矛盾与冲突,张温也不断变换着自己的身份和立场。

前文已述, 回乡后张温建立会真庵, 以招揽往来“善士”。金世宗即位后, 金朝对于地方寺观的政策做了调整, 让张温看到了建设一座真正道观的可能。大定三年(1163), 张温响应“无名寺观, 许买名额”的政策, 付与官府十万钱,获得了“太虚观”的官方匾额, 将会真庵改名为太虚观。张温为了建设道观倾入了很大的心力, 不仅扩建了老君殿等建筑, 而且还延请应州浑源县岳神山龙泉观的道士来主持道观事务。

从庵到观,不仅是名称的改变,更意味着佛道兼容的寺院转变为真正意义上的道观。会真庵作为民间私建的“无名”庙宇,能够实现这一转变,首先在于张温获得了国家注册的寺观名额。从后来的国家政策来看,他的这一做法可谓抓住了历史机遇:

(大定)五年,上谓宰臣曰:“顷以边事未定,财用阙乏,自东、南两京外,命民进纳补官,及卖僧、道、尼、女冠度牒,紫、褐衣师号,寺观名额。今边鄙已宁,其悉罢之。”

短暂出现的赎买政策, 是为了解决战争造成的财用不敷。此后出现的民间寺观,就没有这样的机遇了。大定十八年(1178), 金世宗甚至一反先前的做法, 明确禁止民间私建寺庙: “禁民间无得创兴寺观。”

如果说佛、道两种文化因素在张温的精神世界中体现得较为明显,那么儒家文化则根植于其日常生活中。墓志虽从未明确提及张温本人对于儒家文化的看法,但张温为其子取名为宗奭,字师召,蕴含着他对后代的殷切期望,即师法召公奭。召公奭曾辅佐周武王灭亡商朝,后又辅佐成、康两代君主,颇得百姓拥护,曾在棠梨树下判断案件、处理政事,从侯伯到庶民都得以安置。《诗经·召南·甘棠》专颂此事。据《智氏墓志》载:“智氏自适公家,以道素相契,遂能安于偕老。”可知其子出生时夫妇二人已“道素相契”,作为修道之人,仍对后代抱有积极入仕、辅佐君王的期望,反映了其思想中的儒家因素。

通过前文的分析,基本可以明确,在张温的内心世界中,同时含有儒释道三种不同的思想因素。其中佛、道两种文化因素,皆来自于不同社会、不同时期社会文化对张温的熏染。此外,志文在撰写的过程中,对于张温后半生人生经历的描写占据了较大篇幅,墓志的书写往往侧重对美好事物的记录,这也说明张温回乡后在家乡朔州度过了较为顺利的后半生,其生活与信仰间之所以能够相得益彰,与其所生活地域的社会环境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崇福寺弥陁殿(今山西 朔州





《张温墓志》所反映的

区域社会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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