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导读：
探险对于徐海燕来说，恰恰是为了验证生命的圆满。如果我们不能理解，那是因为我们的世界太小了。
文 | 席越
来源 | 遇言·不止（ID:Yuyantalks）
9月6日，中国两位顶级潜水员，国际精英潜水组织GUE成员——孙昊与徐海燕在结组探绘河北唐山潘家口水下长城时，不幸双双失踪。
17，18日，遥控机器人在水下62米处发现疑似图像。19日，经过7个小时的打捞，两名潜水员在失踪13日后，终见天日。
▲ 正在搜寻两位潜水员遇难的位置，水下作业的潜水员负责根据定位找到遗体，然后装进裹尸袋里，水上有两艘红色的船负责提拉。
▲ 救援人员动用无人艇奋力搜索徐海燕和孙昊两名潜水员。
被发现时，徐海燕的双手缩在胸前，那一刻，连日来不放弃搜救的朋友们忍不住哭了。
高端水下作业的潜伴是互为后援的生死之交。两名经验丰富的潜水员同时遇难，他们遭遇了什么？
迁安县公安局表示，事故仍在调查之中。关于徐海燕和孙昊的死因，潜水圈中讨论得沸沸扬扬。
根据《北京青年报》报道，潘家口水库水深40米，水情并不复杂，完全在GUE潜水员的能力范围之内。尸体出水时没有缠绕物，判断出于外力沉入水中。
此外，救援人员在水库附近的村民家中发现了一个有GUE标记的“象拔”（潜水员下水后在水面留下的充气信号棒），此村民家院子中还有一条电鱼船。
目前，法医鉴定结果未明。网上纷纷揣测，孙昊与徐海燕在水深5米处减压时遭遇电击后死亡。
如果这一条猜测是真的，真是不知要如何表达自己的悲愤。
▲ 北京市应急救援协会技术部部长、绿舟救援队行动部部长天华介绍，目前国内潜水分为休闲潜水、高端技术潜水、工业潜水和公共安全潜水等，此次潘家口水库的这支队伍属于高端技术潜水。
近日，随着陆续有追悼徐海燕的文章发表。我惊讶地发觉，这是一位多么优秀、有趣、独立、坚毅的女生啊，简直就是我们“遇言不止”一直在寻找的女性代表，是我们70位演讲嘉宾的同伴。
豆瓣上熟识徐海燕的姑娘说：
姐姐不仅仅是中国最好的潜水员之一，还是哥大基因学博士，洛克菲勒的研究员，科学松鼠会会员，科普作家和译者。
她是一家从事肿瘤基因疗法公司的主管，是妻子、女儿和母亲，是饭桌上笑声最爽朗的那个人。
▲ 8月底的时候徐海燕在自己公众号“豆腐专栏”预告将来北京做关于“潜水的演讲”，建议大家去看看她的公众号，真的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
▲ 徐海燕深深迷恋的水下世界……
昨天一下午，我都在阅读徐海燕的豆瓣专栏和微信公众号。
当我看到她说“跟所有新时代中国女性一样，我从小接受自力更生教育，不发嗲，不求人”；
当我看到她说“在救援考试里，瘦小的我无论如何拖不动全套装备趴在水底的同伴，绝望地嚎啕大哭”；
当我看到她说“夜色中的海洋，无边无际的黑暗，无边无际的静谧，却又有无限鲜活的生命，各色生物在海底奔跑”；
无数次，我升起了请徐海燕来为“遇言不止”做演讲的念头。可惜一切已经来不及。
魂归来兮，徐海燕。
出生在重庆永川的徐海燕是个县城姑娘。这位身高155、体重43公斤的小个子女生，在她家乡的红旗小学、永川中学，至今仍是一个传奇。
徐海燕是真正的学霸。由于父母从事教育工作，徐海燕两岁多就开始蹭课旁听，小小年纪就认识很多字，一年级时已经可以做六年级的数学。
上小学时，徐海燕爱上了多肉植物，于是写了好几篇关于多肉植物的文章，还制作标本，教同学哪些可以入药，哪些有毒。
小学二年级时，老师让每位同学写下自己的理想，徐海燕说，她要成为科学家。当时不少小朋友都说长大要做科学家，但老师认为，只有徐海燕有可能。
▲ 四年纪时，徐海燕跳级了，为欢送她，全班留下了这张合影
1995年，徐海燕以永川县理科第一名的成绩被北大生物学系录取，后公派至哥伦比亚大学攻读遗传学博士，在那里她遇到了后来在新加坡大学执教的先生。
徐海燕喜欢科幻，尤其是赛博朋克，她对威廉·吉布森、Kurt Vonnegut、Samual Delany这些小众作者如数家珍。
2013年，她翻译了《神经漫游者》。这部囊括雨果奖、星云奖、菲利普·迪克奖，催生了《黑客帝国》的小说背景宏大，遍布术语，徐海燕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才得以完成，稿费不过1-2万块。
▲《神经漫游者》的作者威廉·吉布森是徐海燕最欣赏的科幻小说家
▲ 海燕在签售会上。除了《神经漫游者》外，徐海燕还翻译过《出卖月亮的人》、《玛士撒拉之子》
据她自己说，如果按照小时工资计算，翻译的报酬也就是钟点工的水平，从回报率而言，还不如把时间用来擦地板。
成人的世界由利益驱动，然而徐海燕这样一位学术履历无懈可击的女性，没有从事金融、CS，这些风口上的行业，而是一直坚守赚不了大钱的学术领域。
做过穷留学生的她生活节俭，却将所有的闲暇和闲钱都花在了科幻翻译和潜水训练上。
徐海燕说：
我只是把买包的钱用来潜水而已。钱能买到幸福吗？能，只要你烧在自己真爱的地方。
同学们说她个头小小，但却很“任性”。这种任性是超出一般意义成功之上的，对于生命本真的追求。
爱上潜水后，徐海燕自言：
“我不惧死，亦不求死”。
这世界从不缺乏学霸，徐海燕之所以令网友们怀念不已，是因为她的个性如此坦然动人。
融合了严谨不苟的科学观，侠骨柔情的文艺心，初心难忘的执着感，甚至还有一点点超凡的味道。
像是怀着对亘古洪荒的悲凉，她享受水下求索的每一个瞬间。
哥大的同学说，徐海燕一旦找到一生挚爱就会投入全部的热忱，不计代价。她有着一颗不安分的心、对平庸生活的恐惧，更甚于死亡。
很多人不明白徐海燕，就像不明白航海家郭川，不明白飞行员圣埃克·苏佩里，不明白登山家乔治·马洛里。
你们这些有家有室，有身份地位的人一次次上天入地，最后丢了性命，这是图个什么？既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国家，人类……以身涉险，毫无意义。
如同在电影《碧海蓝天》中，无法理解为何男友对大海执迷的乔安娜，她说：
“下面又黑又冷，什么人也没有，而我在这，我想与你共同拥有一栋房子，一辆汽车，一个孩子，一条狗。”
在有些人看来，爱上一样东西，为它无限付出，是一件简单而纯粹的事情。徐海燕早年在一篇关于自由潜纪录片的影评中，就表现出了这份觉悟，她说：
为什么冒这样的险？为什么不冒这样的险？其实，有些事情真的不需要理由，因为它就是这么简单。
▲ 电影《碧海蓝天》中雅克对于海洋有着近乎疯狂的迷恋
▲ 尽管女友不理解，但对于雅克，爱上大海，为它无限付出，是一件简单而纯粹的事情。
在新加坡的那几年，徐海燕迷上了潜水。从一开始的休闲潜，到越来越专业的技术潜、深海潜，从开放水域到封闭空间，最终她成为环球水下探索协会（GUE）的第一位中国籍女性潜水员。获得GUE执照的国人，一共不过七名。
徐海燕去巴厘岛探访繁花似锦的生物，去墨西哥探索水下洞穴，去菲律宾苏比克湾寻找纽约号沉船。
她总在时差颠倒的睡梦中看到那些舷窗和尘土，埋在沙中的引擎。
痴迷水底的徐海燕绝非只有情怀的文艺青年。世界上最长水下洞穴系统Ox Bel Ha的探索者说：
徐海燕是我愿意与之一起潜水的那种人，她在水下是如此的自如、冷静、清醒。
在豆瓣上，徐海燕的名字Denovo，这是一个生物学术语，同时也有着重新开始的含义。她用这个名字写了数篇科普，豆油们亲切地称她“豆腐”、“D姐”，她欣然接受。
▲ 在她的公众号中面对潜水潜在的巨大危险，她清醒而透彻
作为一个小众领域的作者，徐海燕的豆瓣小站只有400来人关注。她的每一篇文章都写得专业、严肃，没有噱头和讨好，一如科学家应有的严谨，有些句子我要反复读上几遍才能理解。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徐海燕对潜水的描述，与《碧海蓝天》中雅克如出一辙：
“为了那召唤我的，亘古的黑暗与宁静。我想要达到自己所能达到的最深处。”
“探索沉船时，从一个舱门到另一个舱门，地板上那深深、绵软的尘灰，仿佛手一伸进去，就会被淹没。”
“封闭空间潜水最美的时刻之一，便是关闭所有的灯光，陷入那原初的，亘古的，纯粹的黑暗之中。没有人间浮华，没有尘世喧嚣，甚至没有无所不至的光线，无孔不入的声音，只有绝对的黑暗与宁静。”
“学会了CCR（密闭循环呼吸器）之后，连气泡声都没有，你能听见各种小鱼在珊瑚上啄食的声音，你可以从它们中间穿过，它们也只是忙着自己的事情。”
为了能背动100斤的装备，向着更深的海域进军，徐海燕拼命健身，喝蛋白粉，教练把她像熊猫一样四处炫耀：快看，有个女生来锻炼，不是为减肥，是为了长肌肉！
有人约徐海燕为潜水品牌做代言，她很奇怪：那么多盛名在外的技术潜水员，个个比我优秀比我有成就，为什么选中我？
对方说：因为你可以让大家看到，普通人也能走这么远。
徐海燕在豆瓣上的潜水专栏名叫“世界之外”，她说或许应该让大家看到，一个身材娇小、四肢孱弱、小脑极度不发达的女生，究竟是如何一步步走进黑暗的疆界。
▲ 豆腐的潜水包，她调侃潜水装备的昂贵：“在包包界，如果你有五千块，还可以买到下面这只包包……上面挂的那个毛毛球。”
在专栏签名处，她这样写道：
刚开始的时候，潜水不过是我逃离这个世界的方式；如今既已与世界和解，我很难再以此解释自己对潜水的痴迷。
或许有些人来到这个世界天生具有一种使命感，他们时时感受到神秘的召唤，如果不去回应，就无法平静，如果溯游从之，则意味着必须放弃许多人与物。
因此，只有少数人可以最大限度地遵从自己内心而活。
20年代初，登山家乔治·马洛里两次攀登珠峰失败。1924年，他与队友再度尝试，最终一去不返。
那时的马洛里三十七岁，剑桥毕业的他有着美丽妻子，三个可爱的孩子，还担任着查特豪斯公学的院长，完全可以度过安宁、美满的一生。
记者曾经问马洛里：“为什么要攀登？”他回答：“因为山就在那里”。
对于马洛里、对于徐海燕，探险恰恰是为了验证生命的圆满。如果我们不能理解，那是因为我们的世界太小了。
▲ 对于马洛里、对于徐海燕，探险恰恰是为了验证生命的圆满
徐海燕曾说自己60岁之前要想办法挂掉。但在得知有一位70岁的老太太仍然活跃在潜水界时，她改变了想法：
“翻起写着老太太名字Ise的箭头标，我忽然对于退休后的生活充满了向往。”
可惜，令人憧憬的未来再也无法来到。
徐海燕的身亡是悲剧还是求仁得仁？我不知道。但如果她还活在，我想，我仍会像雅克的女友那样对她说：Go，go，My love。
我羡慕你为我们探索人类最深的黑暗、替我们突破心中的界限、替我们成为深海中那条勇敢的人鱼。
愿你在天堂继续自由的潜水，去追寻你所渴望的、未知的、为之迷恋的一切。
* 文章转载自“遇言·不止”（ID：Yuyantalks）。遇言不止：专业主义精英的聚集地，号称“中国最美女性视频”、“视频界的LV”，拥有无数女性的热爱和男性的好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