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要表扬，规则当修改
昨天
（4月29日）
中午，一位上海读者后台给我留言：“鹿鸣君，这两天
有一件让我非常非常感动的事情
，想起了您3月29日发的这篇文章，希望这件事也能报道。”
现在很多城市实行居住证政策，在本市工作但户口仍留在原籍未迁入的人，办理居住证，享受市民待遇
（一般来说高考除外）。
这是背景。之前，这位读者的孩子原籍地户口簿上的名字变更了，如今，孩子到了报
名幼儿园的年纪（9月入园）；线上报名时，系统检测到孩子上海居住证上的名字没有变更过来，只能填写以前的名字；但这样又与另一个系统里的户口簿名字不符，所以无法报名。
遇到问题后，4月8日，她提交了居住证名字变更申请。按照上海市的规定，
这一变更需要一个月的工作时间
，在5月7日领取新的居住证。
不过，上海同时又规定，今年9月入园的孩子，报名最后截止时间是今年4月30日，过时不候。于是，
等啊等，她着急啊；
上学的事，怎能不着急呢，家长们都会懂这种感觉。到了
4月25日，眼看截止时间就要到了，她不得不给上海市长热线12345打电话求助。
没想到，仅仅一个工作日后，4月28日，星期二，上海市公安局徐汇分局人口办一位康姓警官就打电话来了，热心地说，立即协助她办证，尽可能确保她在30日前拿到证件。
打完电话后，康警官发短信提示她不要着急，保持电话畅通就好。非常贴心的感觉。
第三天，也就是昨天，星期三，这位康警官拿到了证件，又说，如果白天不方便到网点取，自己可以直接送来，而且确实在中午送到了。
“再去社区中心开通一下，就完成变更。
”
“估计康警官都没有吃午饭，十二点多就把证件送到我单位了。
我不知道可以用什么方式来表达我对他的感谢
。”这位妈妈说，她本希望送一面锦旗，但又觉得太俗，因此想到呦呦鹿鸣，希望通过这里，广而告之，对上海市长热线、徐汇分局人口办康警官表达诚挚谢意。
听完这位妈妈的故事，我想起自己在上海办居住证的经历——我也遇到了一位好警官。
前两年，我从北京到上海工作
（这是我第二次从北京到上海工作，
千年为客，四海为家，我是一个客家人
）
。我住在浦东陆家嘴，管理上归属于陆家嘴街道办事处。按照规定，也要办理居住证。于是，我先与房东一起
（浦东区房管局要求）
到浦东房管局、陆家嘴街道的社区中心，登记了租住合同与信息。那天很热，房管局给我留下的印象，如今仅剩一个细节：一个下午只放20个号。这个工作量令人非常吃惊。我大浦东一个下午才这么点登记需求吗？我希望是自己看花了眼。
在街道，口头通知我还要到一个外来人口登记站
（具体名字我记不得了，大概是这个意思）
再登记才行。这步程序在网上公布的流程中并没有，是附加的，但必须。于是，
我又拿着证明，带着房东的房产证、身份证、我自己的工作、学历、户籍等全部证明材料，去了。不过，这里似乎三四点就下班了，我要下周来
（这个站让人有违章建筑的视觉观感，我没想到陆家嘴这样一个摩天大楼全球前列的所在，还有这样的地方，似乎一下子从一线城市来到十八线乡镇）。
第二次去，是一个阿姨镇守，人家一看：不行啊，要房东本人来才行。我就很疑惑，这些房产和租住信息都经过房管局核验备案了，
房管局的证明在这里就不好使了？
我现在也携带房产证原件、房东身份证原件来了，怎么还要房东本人来？难道我有可能来这里骗什么好处？我不禁疑惑，这样跑来跑去意义何在。
好说歹说，阿姨通融说，好吧，也行。然后看证件，出了一个幺蛾子：先生，你这个房产证在我们系统上没有，不能登记。我就疑惑了，
房产局系统里都有的房子，而且交易过，你们这里没有？它不存在吗？
我给我们公寓楼联络民警打电话，请求确认我的居住事实，然后不断请求这位阿姨查看系统中和这个证号接近的房子信息。终于发现了端倪：系统中，有一套房子，其他信息都一致，但尾部号码是2002，但我带来的房本是2单元2号。估计是登记口径的问题。
“既然其他信息都一致，我也不是假的，您能不能登记？”阿姨说，不行，系统里没有这个房子，就不行。“那怎么办呢？”她说只能等系统修改。“
那系统什么时候修改好呢？”她说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修改系统可是一个大工程
。
接下来就说不通了。
我心理有点不适。
真是岂有此理，这个幺蛾子还有点
奇葩
呢。
好在剧情还是有转折。次日，我为这个事情跑了一次派出所。一轮下来，找到了负责的警官。这是一位女警官，很热情：“你这栋公寓的情况，之前已经遇到很多次了，就是系统登记问题，很久了，他们一直解决不好。我所里给你开一个证明，
如果那个办公室还觉得不行，我陪同你跑一趟一起去办
。明天盖好章给你。”
第二天我拿着盖好章的证明去那个地方，完成登记，然后再到街道办社区中心按照程序办完。
听说我办完了居住证，有同事提醒我说，之前一段时间，上海市政府推出“租售同权”新政，也就是说，持有居住证的人，与户籍人口享受同等市民待遇。于是，我拿到证后，准备试试“新政”是不是真的。当时，我女儿在北京读书，于是，我就打电话给浦东区教育局，询问能否申请这里的学校，或者转学。结果，连续打几个电话，都碰了一鼻子灰，“你这个，没办法的。”
我有些生气。市政府的政策，我大浦东竟然是这样执行的？义务教育义务在哪呢？我每个月缴纳那么多所得税，在陆家嘴这样的高价区租房、投资等，这么多投入，尚且如此，其他的人呢？
我并
没有继续去努力，我相
信，如果有人像我一样做这个测试，
也
会觉得烦不胜烦，到
这个阶
段掉头就
走了，
自己花钱上私立。
如果那个接待我咨询的教育干部是我的雇员，恐怕已经被开除了。
当然，我并没有非常生气，因为我对浦东教育系统的作风并不陌生。长期关注呦呦鹿鸣的朋友会注意到，我曾经披露过两次（当然也仅有两次）上海教育界的尴尬事。
上海有16个区，
偏偏就这么巧，
这两次都来自浦东新区
。
一件是《求见一位小学校长有多难？》，说的是：浦东福山外国语小学数百位家长两次求见校长，就是见不到，真是令人奇妙莫名，一个小学校长和家长经常见面，难道不是正常的吗？另一件是《一位浦东家长的来信：“爸爸，我想踢足球……！”》，说的是：浦东模范中学进行体育特长生招生时，将一名屡次在赛事中获奖、现场测验成绩优秀的校足球队主力女生淘汰，而选上没有足球基础的其他孩子；失去踢球机会的孩子倍感不公，向爸爸大哭起来。这个事情我披露后还追问了四次。
（为什么这么巧都是浦东教育领域的事？如果上海有关部门看到本文，建议对这些相关问题严肃了解看看）
浦东福山外国语小学家长集体求见校长，未果，校门口加装摄像头
浦东这位向爸爸哭诉“我要踢球”的小女孩，最终仍然没被招到有足球特长招生的学校中
这位妈妈办证是为了孩子入园，现在还没有到出结果的时候，希望她们9月好运。我稍稍松一口气的是，还好，她在徐汇区，而不是浦东区。
扯远了。反正，这次办证经历让我有了不好的印象。后来，我对上海办证敬而远之，现在写到这里，我好不容易翻出居住证，已经过期了。据说会产生很多影响。但是，一则确实很忙，实在没空，把这事忘了，二则很难提起续签的兴趣来。
这个过程中唯一的亮点，和开头这位读者一样，都是遇到一位热心助人的警察。
所以，在这里，我要代这位读者，
给康警官点一个赞
。同时，也给当时帮助过我的陆家嘴那位女警官
补点一个赞
。
相信您也会隐约感觉到这个事件里面有点不对劲：为什么这位读者变更一个居住证的名字，需要一个月时间？既然户籍上已经变更了，为什么不让直接变更过来？为什么我遇到的那个房屋登记系统中的瑕疵，在那么长时间里一直存在？这些问题真的是那么难解决的吗？
这其实就是行政部门“
信息孤岛
”问题。明明户籍信息是全国统一的，但是，上海的居住证系统就无法与户籍信息对接，还需要当事人以及整个系统用一个时间去跨越这两个岛之间的距离。一不小心，就错过时间，没上岛就“淹死”了。明明房产局房产登记信息全市通行，但同一个市的“外来人口登记系统”就是无法与之对接，在两个孤岛之间，无数当事人和我一样，一脸茫然。
每个部门都倾向于自建一个系统，医疗系统的出生人口信息、警方的户籍信息、教育系统的学位信息、劳动部门的社保信息、税务部门的缴税信息等等，这些与民生密切相关的政务信息，每建一个系统，都申请大额项目资金。每年的维护，又要大量资金和人员。这里面有没有重复建设？恐怕是有的。
一个个信息孤岛，也是一个个土围子。2017年，国务院曾经开过多次会议，试图解决行政部门之间的“信息孤岛”问题，这是得人心的善政。但是，从我私人现实体验来看，迄今为止，收效又并不乐观。
没人喜欢孤岛，但孤岛一直都在。为什么？因为孤岛背后是什么，是部门版块利益，以及某种懒惰
。举个例子，居住证的更新问题，为什么不能与社保系统对接？直接根据社保缴纳情况自动更新不好吗？为什么要当事人每年跑断腿去申报，而且一旦中断一切都归于乌有？
（换个角度思考，既然可以因为未重签而归于乌有，怎么不把地方上收去的个人所得税和社保都退回呢？）
不知道别人怎么看，我作为一个普通人，感觉到的
不是“利民”而是“烦民”
，是行政被动而不是主动。
（行政系统并不是没有主动，而是非常主动，只不过，是在其他地方主动）
我在陆家嘴居住，经常去陆家嘴中心绿地。那里有一个图片墙，展示陆家嘴从浦东开发起的变化，同一个角度每年拍一张照片。摩天大楼不断拔地而起，无数个全国第一，年年都有新景观……站在这些图片面前，不得不感慨新上海的日新月异，感慨改革开放的争分夺秒，感慨设计规划者的高瞻远瞩。但是，不得不承认，距离现在越近，这种可以展示的变化就越少，因为核心地段基本建满了。
我还经常去陆家嘴旁边浦东大道141号的“浦东开发陈列馆”，1990年5月3日，这栋破旧的小楼挂上了“上海市人民政府浦东开发办公室”和“浦东开发规划研究设计院”的牌子。那个时候，设施简陋异常，连一辆自行车都很珍贵，但就是这样的条件，上海人披星戴月只争朝夕，在短时间内建设出陆家嘴这样一个中国地标来。可是，如今，陈列馆里陈列的信息，已经停留在过去的某个阶段。让人感觉，“浦东开发”已经成为挂在墙上的过去式，而不是像黄浦江一样川流不息的人间烟火。这里没有了那种朝气蓬勃。
也许我们可以试问一下：
除了以最快速度盖摩天大楼，我们还擅长什么？
除了高高耸起的工地吊塔和脚手架，我们还能让哪些“设备”密集起来？
前些年，时任上海市主要领导在两会上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上海出不了马云”。这个问题引发广泛讨论，但我觉得，问题提得并不精确。2000年，在阿里巴巴创立约10个月时，马云就在上海淮海路设立了阿里巴巴中国总部，在这里租了办公室，但是，一段时间后，他们不得不从上海撤离，因为“
几乎没有人理我们
”，还是回杭州好。于是，最终，杭州城西一个普通的居民小区内，150平米的风荷院16幢1单元202号，成了一个全球知名创业励志故事的诞生地。
相比“为什么上海出不了马云”这样的提问，“为什么上海会错过马云”更符合历史事实。
很多人说，这是因为上海商务成本太高，其实不然。当年，在上海的马云手握巨额风投，千万美金级，并不缺钱。
上海缺的，是制度环境里的润滑度。
马云败退上海20年之后，到2020年了，上海变更一个系统里的居住证名字信息，都还要一个月的时间，最后不得不惊动市长热线，靠一位热心警官去开车手工弥补漏洞……此情此景，要说这里有最发达的互联网基因，我是说不出来的。
更不用说房
产局一天只放20个号，更不用说市政府的“新政”到区里就变了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