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一年一度全民关注的高考首日。跟过去几年一样,这个日子也成为都市考生的妈妈们“争奇斗艳”的日子——带着“旗开得胜”的美好寓意,她们穿着各式各样的旗袍,送孩子走进考场(有意思的是,据网上流传的“送考指南”,送考的爸爸们应该穿马褂,寓意“马到成功”,不过几乎没有爸爸会这么做)。
在美好祝愿之外,这种文化景观或许也可以视作城市中产阶级一种行为艺术,至少说明这个阶层的父母和孩子,再以一种更加轻松的姿态对待高考。然而,对于相当多数底层农村考生来说,面对阶层日益固化的社会事实,近乎残酷的复习和高考依旧是他们实现向上流动的唯一机会。本文就是对这个群体的关注。
放眼世界,阶层固化、寒门再难出贵子、机会严重不均等几乎已成为普遍的社会现象。今日特别推荐美国当代最杰出的政治学家罗伯特.帕特南的最新著作《我们的孩子》,该书向我们全面展示了在美国,贫富分化是如何影响下一代人是生活机遇的,提出了“美国梦”是否已破碎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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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刚过,中国最著名的“高考工厂”——安徽毛坦厂中学校园内响起一阵急促的下课铃声,潮水般的学生涌向大门。
你可以说,毛坦厂模式代表的是一种粗暴、原始、功利性极强的教育方式,可它也是底层社会自发演化出来的一种自我拯救。它或许经不起新式教育理念的推敲,对农村家庭却有惊人的说服力。
当我们思考教育改革、高考改革等宏大话题的时候,必须考虑毛坦厂中学所代表的人群,而不能将他们当成“落后事物”抛弃;也必须直面阶层流动存在淤塞的现实,而不是架空现实地谈“理想”。
文 | 张济洲
每年高考前后,大别山深处的毛坦厂中学都是媒体报道焦点。与其说人们关注毛坦厂学子的命运,不如说人们更关注毛坦厂中学折射出的高考形象和阶层形象。
人们带着各自的预设立场来看毛坦厂中学,还有其宗教仪式般的送考架势,有人猎奇,有人同情,有人挖苦讽刺。每人的视角主要取决于出身的地方与阶层。但几乎每一个农村出来的大学毕业生,都不会忍心嘲笑毛坦厂中学的种种“奇观”,因为从紧张作息到励志标语等事物,都是他们熟悉的样子。
■ 某种程度上,林立的水瓶就是毛坦厂被高度规训的考生生活的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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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被当地政府和家长称赞的“好学校”,在教育专家和媒体舆论眼中被视为“洪水猛兽”?“亚洲最大高考工厂”所隐喻的撕裂和疯狂,反而成为现实中一种普遍的“合理存在”。
01、家长和学生眼中的“高考工厂”
当前对于“高考工厂”的各种批评是基于城市语境和国家素质教育的目标立场,这种自上而下的视角忽视了“沉默的大多数”,忽视了基层校长、农村学生和家长的意见。
如果从自下而上的角度,倾听来自数以亿计平凡者的声音,尤其是家长、学生和普通教师的声音,对“高考工厂”的理解就会更为全面。
在某种意义上,高考是城市与农村教育机会的竞争,以乡村匮乏的教育资源与城市雄厚的资源竞争,乡村在教育机会获得上必然落后于城市。
在城乡教育机会获得不对称的情形下,农村和县镇高中必须在纪律、管理和时间上下功夫,以弥补城乡教育质量之间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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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最后一次月考,考生和老师看得都很重,甚至认为月考排名就基本决定了高考结果。
在高考的激烈竞争中,所谓“全面发展”对农村孩子和普通家庭学生来说是一种不折不扣的奢侈。
在城乡教育差异悬殊的情形下,我们有什么理由指责那些贫寒子弟通过“高考工厂”实现命运的转变呢?
实际上,很少有偏远农村地区的学生与家长抱怨学习负担重,像一位班主任所说:“学习这么苦,但是学生的学习行为至少60%是自愿的。”对于无权无势的农村家长来说,子女能考上好大学,将来有前途、有出息,是最大的幸福。
对于更多的普通家庭来说,教育并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它寄托着太多的期望。
爱弥尔式的浪漫主义教育离普通家庭实际需求相差甚远。
■ 一个考生宿舍墙上写着鼓励自己的话。在毛坦厂中学的学生的压力很大,很重要的因素来自管理严格。这里是中国唯一一个附近没有网吧、游戏厅、台球厅的学校。
02、“高考工厂”映射教育机会分配失衡的焦虑
对升学率的极致追求本身映射着教育资源和机会的匮乏。
相比农村学生和家长对“高考工厂”高升学率的追逐,众多一线大城市高中学生有更多的教育机会可供选择。高考已经不再是所有人的独木桥,出国或者参加“洋高考”俨然成为大城市家庭子女的新常态。例如,上海复旦大学附中仅有20%的学生参加高考;南京外国语学校每年约500名毕业生中,仅有二十多人参加高考。
大城市高中学校拥有比“高考工厂”更丰富的教育资源,可以通过出国、保送等形式完成对升学率的要求。对于他们来说,高考仅仅是人生规划中的一条路径而已。但是对于农村和普通家庭学生来说,他们没有更多的人生选择,高考依然是独木桥。“高考工厂”是社会底层家庭子女改变命运的被迫选择。
■ 毛坦厂中学的教室。
社会底层向上流动的机会逐渐减少,心理恐惧和焦虑情绪在底层群体中弥散,为了避免社会底层的代际传递,最普遍的表现为家长对子女的教育担忧。家长之所以拼命将子女送到“高考工厂”经受炼狱般的训练,是对子女获得重点大学机会、谋求更高社会职位的期盼,亦是社会底层无声的反抗。
03、“高考工厂”有助于农家子弟通过升学实现社会流动
大多数家长对“高考工厂”的模式是拥护的,其出发点是基于教育促进社会流动功能的考量。
事实上,对于“高考工厂”的认识,如果仅局限于“素质教育-应试教育”非此即彼思路或者就教育论述教育,那就忽视了影响教育背后的社会因素。这就是教育社会学批评传统教育研究方式的缺陷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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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时,很多毛坦厂的考生习惯用一个纸板与邻座隔开,以免相互干扰。或许在很多人眼中,毛坦厂中学就像一台高考机器,各地的二三流学生,经过严格的管理,模式化的学习生活“锻造”,最终在高考检验下,输往全国各地的大学。很多学生认为参加高考可能会改变命运,既然想改变命运,那就要加倍努力。
育人功能是教育的本体性功能,但是
教育仍然承担更多的工具性功能,促进社会流动是其重要的工具性功能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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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教育本身而言,教育附加工具性价值,教育可能被异化,这正是当前各类教育问题争论的根源所在。但是
从教育社会学的现实考量,教育除了培养人才之外,还必须满足社会强加的实现不同阶层合理社会流动的需求。
从学生和家长角度来看,“高考工厂”让普通背景的学生有机会读更好的大学。
“亚洲最大的高考工厂”作为一种教育现象的现实合理存在,实际上隐含着无数家长、学生和教师的最基本的期许,如高考招生的公平、公开,排除任何招生环节黑幕,高考录取不存在地域性歧视,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