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我来,谁拦着我我跟谁急哈!
08 年雪灾,我们晚点了,嗯,晚了 70 多个小时,你说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而且,我是一名乘警。
我值乘的是南京到广州的列车,普速列车,春运期间。
本来车上标配四名乘警,因为春运警力紧张,简配了两名,就剩我和警长了。
因为时间太长,很多细节都记不起来了,您凑合着看。
我们的车是从南京西站(现在西站已经没了,想想真是怀念)始发,夜里 9 点多上车开始三乘联检,一切如常,检查,开会,签字,发车,泡茶,初巡,一切一切都是那么平常,平常到我和警长在南京站站台还在商量退乘以后去哪家火锅店补一补。
我夜班,南京站一发车,我就开始从 18 号车厢(车尾,一般全车是 16 节,春运期间加挂 2 节)巡视宣传。
其实压根没有那么严肃,你一严肃人旅客往往会异样地看着你,工作就难做了,基本上一路要嬉皮笑脸的,提醒提醒钱要装好,包要放好,不准吸烟。
看到「不顺眼」的或者「朋友」要上去叮嘱一下查查车票,确定是「朋友」就直接请到餐车喝茶(「朋友」一般要符合三个标准,1. 短途票。2. 没啥行李或者行李很轻。3. 我觉得他「不顺眼」。)
这么一趟下来就到常州了,然后喝喝茶吹吹牛歇歇,苏州之前又整一趟,差不多就安全到上海了。
之间没啥可说的,基本就是正常工作,然后就在第二天晚上,就开始了。
先是接到一个电报,要求我们将乘客在某某站全部放下,除了直接到达广州的旅客。
接到这个电报的时候我们就有点傻眼,这是史无前例的,车上超员接近 80%,大部分是中途下车,农民工大包袱小行李拖儿带女,人不会管你那么多更不会听你那么多,咋办?
车长打电话问,问了一圈才问明白,雪灾,前方无法行进,只能换线,现在只能方向性的把旅客拉走,准确到达目的地是不可能了。
然后就简单了,广播,让旅客提前做好准备。
然后到站了,然后组织旅客下车。
然后就出事了。
餐车下车位置,先是一个旅客(小伙子)扯着嗓门喊了一句「哪儿有车,根本没车,他骗我们!」
当时站台上确实除了我们没有其他车,反向我没看,至少从下车车门往站房看,几个轨道空空荡荡的。
接着就是一阵骚动,原本下车的旅客开始蜂拥往车上挤,更多的是抓着乘务员和车长往站台上拉(你可以脑补一下生化危机或者活死人黎明桥段)。
乱了!彻底乱了!
餐车的骚乱很快蔓延到了旁边两个车厢,说时迟那时快,副车长的嗓门那不是盖的!!!
「我留下来陪你们!都 TM 不要挤了!」
然后就是人群动作就暂停了一瞬间!
真的是一瞬间,我很明显的能感觉到!
然后车上剩下的乘务员、领班、厨师长以及我,从车门、窗户和餐车的垃圾门跳下去组织旅客在站台上排队!
现在想想,大家都挺能把握时机,如果停下来的那一瞬间我们还在愣神,就真的控制不住了。
最后,我们开车了,从窗户能看到副车长在一群旅客的「看押」下在站台上跟我们挥手,我看到他是笑着的,像是在安慰我们,那时候,我真心感觉他是个英雄!
当时车上没几个人了,算算一个餐车正好能坐下,就把剩下的旅客统一都安排到了餐车,剩下的就是该休息休息,该干嘛干嘛。
一路直达广州,进了车库,非常快,中间没停,然后上了广州站站台,就开始停,一直停。
旅客是分批上的,每个把小时就有大约百把人上车,就这样一直上了十几个小时,我们也就在站台上停了十几个小时。
开车,无事,我们琢磨着,这下可以顺利回南京了。
我们太天真了。
车一路开,没减速,该停的站也停了,然后……
突然停了。
一开始的几个小时,我们在琢磨,可能是前面又雪灾了,可能又要转线。
然后在我睡了三次觉还发现停在这里的时候,我就发现事情不对了。
雪灾是肯定的,不过,线也没法转了。
先介绍一下我们停的这个位置,江西境内,旁边除了铁路护栏就是农田,最近的一个站大约离我们十几公里。
也就是所谓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当我第三次睡醒起来巡视的时候,我就发现车厢里的不对,旅客开始不安,小孩的哭声比之前两次多而且大,旅客也不再问我什么时候开车,大部是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走来走去,说实话,看的我心里发毛。
回到餐车,警长告诉我,除非有事发生,否则别再下车厢了,那时我很懵懂的点了点头。
那时候我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只知道我们大约停到了第二天下午。
各车厢陆续断水,餐车的食物除了调料以及预留的乘务餐以外,再没有一点余粮,你所熟悉的方便面火腿肠八宝粥也是一干二净,说白了,开始断水断粮了。
车厢里旅客之间开始相互交易,最后一瓶矿泉水被炒到了 50 块,一碗方便面更是八十一百也有人买,到了夜里,事情开始不受控,部分旅客开始到餐车要求买食物,最先吵起来的是软卧车厢旅客,几个中年壮汉嚷嚷着要吃饭,甭管多少钱,甭管吃什么,有就行。
于是在餐车长和列车长一场持续十分钟的争吵之后,方案出炉。
把乘务员的工作餐让出来给旅客,但是不够啊,咋办?先给妇女儿童老人,最后轮到老爷们。
一个人轮多少呢?告诉你,也就小孩掌心大小的量,成人嘴大的话也就两口。
然后几个不自觉的老爷们开始嚷嚷,「我们有钱,为什么不让我们吃!」然后车长领班耐心解释。
到了凌晨,越来越多的老爷们堵住了餐车的门,对,就在那站着。
然后,我发现他们眼睛「红了」。
他们想抢!
一个老爷们突然伸手向餐车的饭盆里抓,后面几个老爷们也是准备跃跃欲试。
警长跳起来了。
说「刚才说什么你没听见是吧?」一把抓住了那男人的手腕,死盯着他通红的双眼。
「老子要吃饭,都饿了一天了!」
「手拿开!」
「不拿」
「我再说一遍手拿开!」
警长这会眼睛也是血红的。
那男人悻悻的缩回手。
然后警长对我说,你去堵住那边的门,我不说话别叫任何一个人进来,不听话就干他!
然后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就直接在餐车另一头用身体堵住了过道,看着对面站着的几十个老爷们。
到了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车厢里大部分人都睡了,车长和餐车长也是抓头皮抓的天灵盖都要露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支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度过这个坎。
然后餐车长抽着烟看着窗外。
然后,他跳起来了,那 TM 是什么?
我也看着,一个树在田地中间的小房子,也就外面流动单人公共厕所那么大,乌黑的木质小房子。
走!
然后我也不知道咋回事,跟着餐车长打开餐车的「垃圾门」,跳了下去,直奔那个小房子,目测也就七八百米的距离,然后我们就发现了小房子里的腊疙瘩(一种咸菜,具体叫什么我忘记了,就是圆圆的长得像萝卜的玩意),一层一层的码好的,足有几百个,然后我们就开始搬,然后过路的村民就发现我们了,然后远远的喊上几个人嘴里喊着不懂得话举着铁锨就向我们跑来。
然后看到我的一身警服。
然后餐车长就开始用南京普通话跟他们艰难的交流着,付钱,搬走,然后留了一个小厨师在原地等着他们搬家里的米来。(后来我才知道,餐车长用了三倍的价格买了那些腊疙瘩和大米,不过那种情况下,十倍的价格我们也是愿意买的。)
接着车厢里就像过年一样,每个人都能吃得饱饱的,就像开流水席,从早上一直做到晚上,一车人吃饱了。
然后问题又来了,车子到了第二天依然没有发车的迹象,然而买来的东西已经吃完,我们又开始挨饿了。
晚上八点左右,旅客又开始骚动了,其实在这里停了这么长时间,不光旅客,乘务员厨师以及我们,都快要疯了。
然后我就听到餐车车窗咚咚咚的声音,我以为下冰雹了。
然后又是咚咚咚。
然后我看见一个民警扛着一个麻袋在奋力敲着我们
的车窗。
「支援来了!」我喊道。
那种感觉不亚于在新移民游轮上看到自由女神像大喊出「AMERICA」的感觉。
一个民警,四个保安,三辆自行车,驼着大米、纯净水、菜。
当时真想抱着那民警大哭一场。
一大早,我们发车了,很慢……很慢……
我们几乎是晃到了前方站。
然后我就目睹了我一生中最疯狂的一次抢购。
站上的食品小推车是被抢光的,对,抢光的
还有站台上的商店(我们当时停一号站台)
一瞬间,就空了。
没人问价格,都是扔钱过去,抓着吃的就走,能抓多少抓多少。
剩下除了一地的垃圾,就是钱,
对,全是钱,在地上。
除了售货员,没人去捡,大家都在疯狂的抢吃的喝的。
后面就是一路加速回南京了,没别的。
到站的时候支队只要在家的领导都去接我们了,我当时没想说什么,很累,想睡觉,只想领导的关心时间短点,我真心想立即回家洗澡睡觉。
退乘时领导问警长这趟咋样,警长回答:「还好,有几个想闹事的,让我按住了!」
这是他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