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建筑师,
一直以来,很多人找我做设计,当设计还未开始,他们就会问,“我的设计做出来会长什么样?”,我的回答往往是“得等十个月”。
设计如同十月怀胎,
在孩子降落之前是没法知道长什么样的,而民宿就像是乡村的孩子,
需要时间去慢慢孕育和推敲。
为什么说民宿是乡村的孩子呢?
因为民宿建筑是一个生命体,扎根生长在乡村,与乡村这大的生命体融合共生。如何做乡村的民宿建筑呢?我经常说的一个字就是“隐”。在创作民宿建筑的过程中,我不希望有太多的个人符号,或者说是表面的风格,而是希望通过在村里的探访和几个月的设计,能够找到一个真正属于这个民宿建筑的基因。通过这个合适的基因,可以把这家民宿“隐”于周围的环境。它一定不能是突兀的,而且也不能是短暂的。
随后,再通过建筑内外所产生关联的各个环节,一步一步寻找到真正属于那个地方的基因,将它播种,让建筑在那儿慢慢生长,即便多年以后里面的主人更替了,这个建筑和这家民宿仍然可以在乡村长久和富有生命力地存活。
西塘九舍是我在国内乡村里建成的第一个项目。走进古镇,廊棚苍老,弄堂幽深。西塘自古以来就是丰衣足食、人丁兴旺的地方。这里房子紧挨着房子,每一户人家也都紧挨着另一户人家,所有居民仿佛都生活在一起。所以西塘的基因梳理归根于一个“融”字, “融”于市井之中。
很多地方在快速建造城市的同时,也在快速改造和建造乡村,包括古镇;许多古镇都在以非常快的速度进行翻新,摇身一变成了旅游开发项目;开发商批量化、模块式地建造这些项目,游客也可能认为有一些粉墙黛瓦,就是古镇了。但是,对我来说这只是一个假象,这种表象化的古镇更像是主题公园,是一个大家来游乐一时、消费一次的地方,它不能久存。
在设计之初,我花了近一年的时间,在西塘游走、写生、笔记、与当地居民交谈,才逐渐发现西塘“基因”的隐身之处。它不是建筑表面上的符号,也不只是 “旧物” 堆积就可以代表的含义。它其实是真实存在于一个 “人的尺度”中的现象和关系。即使村子可能很古老、房子可能很破败、室内的格局可能很陈旧,但是这个活着的关系基因存在于古镇的每个角落,穿梭于所有的公共街巷,这些直接联系到人的尺度的空间关系保留了乡村最根本的记忆,而这也正是大规模开发模式下的城市和古镇所忽视和缺失的。
我们现在生活的城市,已被笔直的、宽大如海的马路划分。我们每天住在像鸟笼一样的公寓楼里,上面只写着门牌号和几单元、几层、几号,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号码,才能找到自己的家。
但曾经,就像西塘,我们住的老街老巷都不需要门牌,因为我们靠生动的街巷肌理辨识,靠巷子里各家各户的人和院子的装扮辨识。西塘的小街、窄巷就是居民最有安全感的一个尺度。居民可以在这里打牌,小孩子可以坐门槛上吃饭,不分里外。巷子一定不直,因为你的家我的家稍微错动一下就有一个角落,这便是我们小时候捉迷藏、小男孩吓唬小女孩的地方。诸如此类的建筑关系和城市肌理赋予了太多的人最熟悉的尺度,也激活了所有发生在这儿的有趣的生活故事。
我们快乐的儿时嬉闹场景,就在这儿上演,这些建筑和街巷就是我们的玩具,也是我们玩耍的场所。在西塘古镇做设计就是寻回一个适合人的尺度——一个市井的尺度。
我从小生长在江南,但到了西塘才领悟到 “小桥、流水、人家” 原来是一个三维的动态关系——三样东西从不同的空间方位上相互对话着,从而激活了江南水乡源源不断的生命力。西塘虽小,但却可以溜达一整天,很可能你又转回到了刚开始的那一座桥,但也许因为看的角度不同,你可能早已忘却曾经来过。
我试图把这种 “带有人的尺度的三维互动关系” 带入设计之中,我希望九舍是西塘的一个延伸,来人可以不知不觉地走进九舍。虽然九舍非常小,面积还不到一亩地,只能塞下九间房间,但是它的千姿百态已经足够让人在这儿上演一部电影,成为之后最难忘的回忆,如同西塘的惟妙惟肖。漫步在九舍的街巷天井中,可以和周围的几户邻居打声招呼,可以通过交错的桥和屋子仰望天空,可以到窗台前观望九舍的市井画面,就如沉睡在西塘的一个倒影里。
很欣慰,九舍建成后已经被西塘接纳,为什么这么说?当地居民有在屋外晾晒衣物的习惯,所以家家都备着竹竿和衣架。每天清晨,古镇里的邻居会很自然地把晾衣杆子伸架在九舍墙上,等到日落收回去,他们早把九舍当成自己的好邻居。每每看到这些情景,我都觉得九舍已经是古镇的一部分了。这也是说,作为一名建筑师,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九舍可以自个儿在那里生长了,古镇,这个乡村大家庭已经把它当成自己家人了。
有一位借宿者曾经说:“九舍虽然没有古镇的影子,但它到处都是古镇的记忆与体验”,意思就是九舍不带刻意的古镇装饰或表面符号;而是真正可以和古镇肌理和状态串联在一起,形成通体和共鸣。我希望每一位借宿者都能够在这里精彩起来,都能够上映一部能够给未来留下回忆的影片。
文章来源:乡村复兴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