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是爸爸的小情人,而我却觉得女儿是一颗星星。从她出生那一刻,父母的天空就被点亮了。他们风里雨里守望着这颗星星,许着心愿,念着期盼。
然而有一天,星星却被风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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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节回家。
四点钟的农村齐齐笼罩在寂静的薄雾中。这天我被咚咚的鼓点声吵醒:大伯家姐姐出嫁了。
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去了大伯家。几位近亲在院子里忙前忙后,姐姐正在化妆,我溜达着到处看。
一个声音响起:“阿毛来啦?”
我一惊,大伯竟还躺在沙发睡觉:“天呐,外面都要忙死了,大伯你怎么还不起床?”
大伯翻了个身背过我:“没啥忙的,我有点儿困。”
我心里怪怪的,出去问伯母大伯是不是不是喝醉了。
伯母支支吾吾:“没喝醉,他……他看着你姐出嫁,心里……难受。
难受?在我印象中结婚是一件喜事呀,满堂的喜字红得都耀眼,人人脸上全都洋溢着笑容。自己的孩子成家立业了,大伯竟然难受!
农村结婚有个习俗,临上婚车,母亲要端着碗亲手喂女儿几筷子面条。伯母穿着红裙子,手颤巍巍地拿着筷子,摄影师喊她慢一点拍照留念。结果伯母的眼泪哗啦啦流下来,姐姐眼圈也红了。
众人劝着新娘:别哭,别哭,又不是不回来,别花了妆。
我忽然记起来,最初他们反对这门亲事,原因很简单,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偏找了个外省的对象。而姐姐极力维护这份爱情,说虽然嫁得远,但保证每月寄两千块钱来。
我原以为只是养老的问题。可伯母眼泪出来的那一刻,我恍然大悟:自己含辛茹苦拉扯大的闺女,以后却难相见,新郎那边当真是满堂彩,可这边却是人走茶凉。
心里怎么会舒服?
七点钟婚车出发,秧歌队跳了起来,锣鼓队响了起来。我们出去送,有人说路上小心,有人说早生贵子,有人说百年好合。
我在人群中回头看伯母,她一个人在车队的后面,眼角眉梢写满忧伤。我记起大话西游里的台词:“你看那个人,孤零零的,像条狗。”
或许天下母亲的心胸都很小,自己心爱的人儿远走了,满腹委屈,却也只能一步一步送着,祝福着。
婚车出了村庄,越走越远。我回去,大伯还在家里睡觉,任谁喊都不起床。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女儿出嫁,他竟像个小孩子一样任性却又无助,又像一座山,轰然倒塌。
我问伯母,你们不去参加姐姐的婚礼吗?
伯母有些生气:“去什么去!嫁那么远。”
她又说:“这些秧歌队锣鼓队全是你大伯操办的,他要把你姐风风光光嫁出去……”
秋风把门上的喜字吹得噼啪响,没有星星的秋天,一年更比一年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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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我们村有个老人去世,癌症。
去世前,他身上舒服点的时候就擦擦旧相片,念念往日时光。身上痛得要命的时候身边只有老伴。
有一年远嫁他乡的闺女回来看他,带来个智能手机,告诉他用qq开视频就可以看到她和外孙了。闺女走得匆匆,没来得及教他用手机,临走把这事交给我。
我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有一天他来到我家,有些恳求地问:“阿毛啊,我想看看我闺女。”
我忙给他演示打开qq播开视频的步骤,他记得很好,可是自己触摸屏幕时怎么都没有反应。
我很纳闷儿,拿起老人的手看,却发现五个手指肚上全是裂纹和厚茧,一道道,竟粗得像蚯蚓一样。鼻子一酸没忍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老人像做错了什么事似的,连连问我。怎么啦怎么啦,是不是闺女不接?
我告诉他没事,就是手指太糙,屏幕识别不到。
那天他在我家坐了一下午,絮絮叨叨了好多事,万事不离其宗,闺女。
他说闺女走得太远了,又有了孩子,没时间回来,得了绝症也挺好,闺女电话都多了,还说今年回家一起过年。
我不知道安慰些什么,只能木讷地听着,听着一个老人说得了绝症真好。
后来癌细胞蔓延到全身,常常痛得神志不清。我随爸爸去看他,以前老人体谅闺女忙,从来不提有多想她。这一神志不清,对着我喊他闺女的名字,对着我爸爸也喊她的名字。
他老伴在电话里大哭,让闺女立马买车票抓紧回来,终于成全了老人最后的心愿。临死前,闺女和外孙和女婿在他身边。
记得席慕蓉的诗里有这么几句话:他们说,你已老去,坚硬如岩,并且极为冷酷。却没人知道,我仍是你最深处最柔软的那个角落,带泪、并且不可碰触。
对啊,你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柔软。他怕你忙,不常打电话,他怕你愧疚,从不谈思念,他怕你惦记,假装坚强。而你却再也不愿不像小时候,把他当作山,日日依靠在他身边。
···
时间都去哪儿了,转瞬我已长大。
每回家妈妈总念叨:别急着找男朋友,就算真有喜欢的了,也得是离咱家近的。偶尔出去逛商场,路过家具类的店,我妈总会开玩笑,阿毛啊,如果你以后找个要走高速的对象,我和你爸可不给你送嫁妆。
我哈哈大笑,这年头交通这么发达,走个高速都不行的话,那我嫁给隔壁村的好了!
我妈一脸正经,这样最好。
我说,我走了不是还有弟弟吗?再说了,我这么孝顺,肯定会好好养老的。
我妈没再答话。假期结束的那一天她送我去车站。
在路上她说,阿毛,我和你爸不是指望你养老,只是你还太小,不明白结婚后的磕磕碰碰,嫁远了万一受欺负,出了门连个去处都没有啊。
我坐在车后面抱着她,眼泪簌簌而落。我是有多么狭隘,一直以为家长阻止远嫁只是为了养老,却忘了父母的爱到底有多宽厚。
····
他们只是担心你受委屈,他们只是想你在婆家受委屈的时候,有一个可以放心依靠的人,他们只是想给你一个最牢靠的家,最温暖的床,和最无条件的爱。
他们只是想在年老的时候能常常看到你,想看你笑,想摸摸你头,想再疼疼你,像你小时候那样。
你可能不是合格的小棉袄,不是合格的小情人,但你是他们的星星,是他们大半生的信仰。
世事纷扰,人心善变。
姑娘,别做断了线的风筝,乡音未变,却没有惦念。
姑娘,当你到了该找对象的年纪,你爸爸妈妈,也许总会在心里祈祷。
“闺女,别嫁得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