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戏称自己是“三朝元老”,一生在古文字学、历史学、东方学、佛学等诸多领域皆创下卓越成就。他精通英文、德文、梵文、巴利文,能阅俄文、法文,尤精于吐火罗文,是世界上仅有的精于此语言的几位学者之一。
他就是季羡林,他
最令人钦佩的地方,不是那些常人难以超越的成就,而是他永远保持着一份绝无仅有的清醒、坦荡与真实。
你我皆凡人,年少当轻狂
清华园时的季羡林,和你我一样,是一位有热血,有叛逆,爱打牌,好吃瓜,逼急了会爆粗口,伤感时会痛哭流涕的小年轻儿。
那时的他,喜欢写日记,将学校发生的琐事、对老师和考试的吐槽、文章发表时的骄傲、写不出文章时的烦恼,都一一记下来:
1932.9.11 “我的稿子还没登出,妈的。”
1932.9.21 “我以为老叶(季老的老师)不上班,他却去了,我没去,不知放了些什么屁。”
1932.12.21 “说实话,看女人打篮球……是在看大腿。附中女同学大腿倍儿黑,只看半场而返。”
1934.3.27 “论文终于抄完了。东凑西凑,七抄八抄,这就算是毕业论文。论文虽然当之有愧,毕业却真的毕业了。”
1934.3.31 “没作什么有意义的事——妈的,这些混蛋教授,不但不知道自己泄气,还整天考,不是你考,就是我考,考他娘的什么东西?”
以上这些不过是两年日记里的边角余料,更多的内容是他读书,研究的记录,以及日常生活。
但是这些话语却让我们看到了,原来大师季羡林,也曾年轻气盛,不但喜欢看女生的大腿,对于不合理的考试制度,也是说骂就骂,毫不遮掩。
提起大师,我们总是将其无限美化,甚至神化,将之视为圣人,却忘了他们也是凡心肉胎,吃五谷杂粮,有七情六欲。
其实这些日记在后来出版时,编辑曾提出“做适当删减”,季羡林是这么说的:
“我考虑了一下,决定不删,一仍其旧,一句话也没有删。
我七十年前不是圣人,今天不是圣人,将来也不会成为圣人。我不想到孔庙里去陪着吃冷猪肉。我把自己活脱脱地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
每个人都有不好的一面,一般人总是要将其隐藏的,希望美化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形象,特别是对负有盛名的人物来讲,形象名誉格外重要。
对于这些看起来似乎有损他形象的话,季羡林选择“一字不删”,作为一介大师,敢于如此真实,那一份率直坦荡,世间罕有。试问几个人能做得到呢?
我们的生活,大概缺少这种真实的坦荡。与其用去大量时间在朋友圈里展现自己生活的美好,
不如静下心来,三省吾身,作几篇日记,照见自己灵魂的样子。
做人坦坦荡荡,做事实事求是
2006年北大校庆时期,著名主持人杨澜对季羡林有一次电视采访录。
杨澜问季羡林,北大要如何才能建成世界第一流大学。季羡林却回说:“北大本来已经是世界第一流大学了。 ”
这可把杨澜难住了。 她就迂回问:“那么怎么把北大建得更好?”
季羡林说:“增加投资。
”
杨澜又给难住了。就又迂回说:“那么,你认为要胜任北大校长需要一些什么条件?”
季羡林说:“能找到投资!”他说,要说做学问,不是校长的任务,主要是找到投资,把好钢用在刀刃上,才是一个好校长了。
几句话下来,全谈的是钱,这可难坏了杨澜。杨澜就想起了爱国的话题,季老曾说过,
就是烧成灰了也爱国的
。
因此,她问:“当时在国家那么贫穷的时候,你怎么会想到回国建设呢?”
季羡林是1946年回国的,当时正是抗战胜利、百废待兴的时代。
季羡林说:“主要当时政府重视教育,当教授地位高、待遇好,一句话——钱多。”这话匣子一打开,季羡林就不放过了。他不等杨澜把话题岔开,继续说道:“那时一个留学生到北大,很快就可以评上正教授。正教授当时的工资是多少呢?是80块大洋!
”
80块大洋是个什么概念呢?
季羡林说:“当时的普通工人一个月才两三块钱工钱,而当时的谷是两块钱一石。”他问杨澜:“待遇这么高,而在国外很难找到工作,你能不回国吗? ”
这几句话,大概是把杨澜的采访计划给完全打破了,因此接着的访谈就匆匆结束了。由此可见,季羡林的为人是如何的坦荡和实在。
爱情,需要清醒与坦诚相待
1929年,刚满18岁的他,身上肩负着传宗接代的重大责任。于是,叔父之命,媒妁之言,季羡林结婚了。
妻子彭德华,比他大4岁,是非常传统的中国旧式女性。显然,这对夫妻之间根本没有共同语言,被硬生生地捆绑在一起。他们婚后生了一儿一女,直到1994年彭德华去世,这段婚姻一共走了65年。
要说他真的从来不曾有过别样的想法,未免言过其实。其实他老早就在著作
《留德十年》中,对世人将自己曾经的一段感人爱情坦白。
1935年,季羡林来到德国格廷根大学留学,房东女儿名叫伊姆加德,时年二十三岁。1937年,季羡林开始写博士论文。论文在交给教授之前必须打印成稿,这可难住了季羡林,因他买不起打字机,更不会打字——
几天后,伊姆加德首次造访季羡林:“我父亲的工厂淘汰了一部打字机,而我正好想练习打字。”季羡林高兴得跳了起来,他窘迫地问:“你不会要很高的报酬吧?我可是个穷学生。”伊姆加德笑了:“我要的报酬,是让你陪我走遍格廷根。”
伊姆加德(1935年)
接下来的四年,季羡林在伊姆加德帮助下完成了数百万字的论文集。
一天,两人相约去森林咖啡屋,伊姆加德突然问季羡林:“当我们七十岁时,你还会带我来喝咖啡吗?”季羡林立即明白了对方的爱意,低头不语。
如此一来,季羡林就陷入了矛盾与痛苦之中。
他品尝到爱情的甜蜜与幸福,可是他毕竟是有妻儿的人,虽然他的婚姻是包办的,但如迈出雷池一步,无疑就意味着是对妻子、儿女的背叛和抛弃,他的亲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他。可是要他放弃伊姆加德的爱,他自己就会遗憾终身。
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爱与痛的矛盾心理一直折磨着季羡林。最后,他终于决定,为了不伤害或少伤害别人,他选择了与伊姆加德坦诚相待,并放弃这段爱情。
那天凌晨三点,论文终于打完了——
季羡林对伊姆加德说:“累了吧,让我帮你揉揉肩。”
他按在她双肩的手有些颤抖:“我要离开了。我的祖国需要我,我的家人也需要我。”伊姆加德哭着央求:“留在这里好吗?我也需要你!”
季羡林仰起脸不让泪水流出来,他痛苦地摇了摇头:“我要回到祖国去。将来,一定会有一个比我更好的呵护你一生的男子出现的。”伊姆加德没有再说什么,然后在论文稿的最后打上了一行字:“一路平安!请不要忘记。”
1983年,迈入古稀之年的季羡林重返德国,一心惦记着伊姆加德,却未打听到她的消息。
2000年,一位女导演在拍摄季羡林传记片时,专程前往格廷根打听伊姆加德的下落。依然是那个地址,开门的是一位满头银发的妇人。她笑盈盈地向来客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