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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影人 李丽华
大豆·奇遇记|第 6 篇
春天未曾離開過
文 | 林奕華
阅读文章前,可以先看一段短视频,了解一下这位永远的巨星,永远的女神。
(一)她是獅,是虎,是豹
小咪是她的暱稱,本名叫李麗華。
弱不禁風的外號原來有著典故:「出身梨園世家,雙親皆是著名的京劇『角兒』,父親乃小生李桂芬,母親是專攻老旦的張小泉。懷胎期間她仍有不少演出,每逢上台都要將肚子圍上,正因如此,初生的李麗華只有四磅重,樣子很像瘦得可憐的小貓。」
可見大家都被貓科中慣見的寵物給「騙」了,當小咪長成大女明星後,她才不是咪奴一隻。她是獅,是虎,是豹,咆哮一聲,驚動大地。
我從小便是「敬畏」著李麗華長大的。
而且我說的「小」,是非常小—— 一九六二年拍成的《黑狐狸》,忘了是否後來也有重映,只記得那是記憶中第一部在戲院裡看的黑白闊銀幕電影。
還沒到對銀幕上演甚麼感興趣的年齡,但覺得黑是很黑,連白也很「黑」:可能是夜景比光天化日來得多,也或者是小朋友更能感受氣氛的沉重,因為「有人死了」。
然後戲便落在一個經常圓瞪著大眼,表情大起大落的女人身上。
你別說,從當年在戲院裡對《黑狐狸》留下依稀印象到舊事重提的今日,中間全無涉獵有關這部電影的任何資料,可是當我「百度一下」劇情介紹,光是頭三句已印證兒童的神經線有多麼靠譜:
「富商史文瑋(嚴俊)結婚前夕酒醉糊塗,被妓女胡瑪麗(吳麗萍)乘機勒索,糾纏間瑪麗心臟病發暴斃」,
而女主角李麗華正是在此刻登場:「剛巧其妹麗登門尋姊,瑋匆忙用錢把她打發。翌日,麗得悉姊死訊,便以此威脅瑋助她晉身上流社會,瑋無奈就範。」
開始時角色是「壞女人(孩)」,但局面很快因墮入情網而急轉直下:「老千集團首領楊魁(楊志卿)一再逼麗合謀佈局向瑋騙財,惟麗、瑋日久生情,麗向瑋坦白一切,魁卻毒打麗逼她向瑋及其妻于美儀(丁寧)勒索巨款,瑋母(紅薇)傾盡所有為子籌錢,麗深受感動,決向警方告發魁,然後獨自遠去。」
—— 活脫脫是另一部《 Marked Woman 》,那是比堤戴維斯拍於一九三七年的成名代表作。
為情所動,改邪歸正,理論上沒有甚麼值得怕,然而小時候的我就是莫名其妙抗拒女主角是「壞人」。
《黑狐狸》不是李麗華嚇倒我的唯一一次,基本上,她自六二至六九年間拍過的十六部電影(邵氏與國泰出品),大部分於我均留下某種「童年陰影」。
乍聽確實不可理諭,唯於弱小心靈造成震撼的大女明星,古今中外,於我只有「小咪」。
一九六三年的《秦香蓮》,由已經演過《楊貴妃》(1962)的她示範「紓尊降貴」,本來就不太有說服力—— 身上華服頭上金銀全被換作荊釵裙布亦無助於改變一雙丹鳳眼的不怒而威,
或,如果她演的秦香蓮是苦命女,那負心漢陳世美投靠的公主殿下要由誰來飾演才能抵擋得住氣場爆棚的李麗華?
答案煞是有趣:鳳凰女。
1962年,由李丽华主演、李翰祥导演的《杨贵妃》在法国第15届戛纳电影节上获评委会大奖,成为首部在戛纳电影节获奖的华语片。
更有趣的,是在我心目中鳳凰女就是粵語影壇的李麗華—— 不是說兩人的角色可以互換,卻是在一眾粵語片紅伶女星中,沒有一位如她般能屈能伸。
雖然,在粵語片中,一個女人權傾朝野的極限,不過就是以美色及饞言擾亂朝綱,那樣的奸妃與西宮, 連國母的位置也坐不上去,更遑論取替君主,自己稱王如武則天。
李麗華的《武則天》(1963)在當年光看「畫頭」已夠我「憂懼終日」。
首先是造型,例如化妝—— 大關刀似的眉,水晶燈似的眼,還永遠把眉頭緊緊鎖上。
主要是邵氏出品從不日,下期到正式公映,於我不過是由等待到與它面對面的過程—— 是的,基於某個家庭原因,幾乎每片必看—— 才會擔心要把它看完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片中的她果然「為婦不仁,暴虐無道」:
著名女星張仲文飾演王皇后,一心利用她迷惑李治以消除蕭淑妃得寵的威脅,但當此計得逞,又因武則天佔去她在皇帝心中位置而須以巫蠱害武。
最後被武發現後落得下場悲慘,全因未當上一代女皇的武則天已奉行十六字真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電影演到武則天晚年時夜夜失眠,因一合眼身邊便出現被她所誅所滅的野鬼遊魂。
宮闈歷史片在孩童眼中幻化恐佈片。但《武則天》還未算最可怕,一九六三還有改編《水滸傳》的《閻惜姣》。
女主角的名字真美,只是下嫁宋江又犯上「不守婦道」的大忌,雖沒像潘金蓮般狠下心腸毒殺親夫,但到底難逃被當成淫婦處決。
而這一齣還真成了恐佈片—— 含寃未雪,死後還化為厲鬼。
此外,同年還有家傳戶曉人間慘案《楊乃武與小白菜》。
她二度出演小白菜,當然又被垂涎美色,其厄運如同一代一代傳下去的「優良傳統」—— 姿色總是給中國女性帶來坎坷:
是以性魅力在李麗華身上成了「詛咒」,即使當上《武則天》,不用受別人屈辱折磨,還是難免被良知讉責。
一九六四年《故都春夢》(即《新啼笑姻緣》)中,她飾演的天橋小歌女沈鳳喜先被大學生樊家樹「包養」、「改造」成民國女學生,再被軍閥強暴、囚禁、鞭打,最後慘成瘋婦。
一九六五年《紅伶淚》中的坤伶羅香綺也是被軍閥強佔後夫離女散,當中有男主角乾伶秋海棠被毀容一幕……
「恐佈」之處,雖不能媲美馬徐維邦的《夜半歌聲》,卻已超越了小觀眾能接受的「殘忍尺度」。
一九六五年《萬古流芳》取材「趙氏孤兒」,李麗華演的莊姬公主戲份不算多,不過為保護幼主活命犧牲的宮女卜鳳(李婷)卻要被奸相賈似道割斷脷根,更不要提程嬰(嚴俊)擲死親生子有幾慘烈。
但終極的奮不顧身,是在一九六七年《觀世音》中為了替父治病而自我犧牲的她——
坐在倫敦戲院裡,老早知道觀世音得道前會有一場她自挖雙目,再讓人把雙手斬下的戲,而美艷和大女明星如李麗華自殘至此,教小觀眾如我情何以堪?
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九六七年的《連瑣》是如假包換的「鬼片」,同年的《揚子江風雲》,翌年的《一封情報百萬兵》,以至《喜怒哀樂》,《鬼狐外傳》和一九七一年的《長江一號》,《金玫瑰》,《金葉子》,
不論抗日還是抗暴,小咪姐依舊驚濤駭浪的美麗下去,陪著兒童的我走進少年時代。
(二)把「性」還給高齡一族
法國第一美人嘉芙蓮丹露今年貴庚?
芳齡七十。
那位前衛大導寵兒伊莎貝雨蓓,今年又是貴庚?
相比丹露,總算「青春」一截,五十八。
但各領風騷的國際女星,真要與堪稱「活生生文化遺產」的法國首席女主角珍摩露別瞄頭,光憑時間在她們身上刻下的年輪,兩位還真是「指日可待」:
八十五歲仍獨挑大樑,最近出現在大銀幕上風采不減,角色是位高高在上不好相處的祖奶奶,對照顧她的中年女看護沒有好臉色,好心好意送上的牛角包被她稱為「塑膠」,喝了一口咖啡轉手倒掉半杯。
心情更壞時,毒舌不夠發洩,連髒話也用上。髒話力度不夠強,摔東西明顯更爽。
電影叫《一個愛沙尼亞女人在巴黎》(A Lady In Paris/Une Estorienne a Paris)。
即便標題的「女人」不是她,但電影看上去就是為摩露量身打造——
影評寫:全看她老人家的個人魅力了。兩個女主人公本來就該互相扶持,一個舉目無親,另一個無依無靠,只是如果摩露從一開始便從善如流,那她的註冊商標——冷冷飄來一眼,使人「不寒而慄」但又心蕩神迷——便派不上用場了。
性格,是大(又或可稱為「老」)女明星保持其殿堂地位的殺手鐧。
然而地位崇高不代表票房可觀,所以,「性格女星」多數只是揚威歐陸影壇——不要說摩露,就是比她年青得多的茱麗葉畢諾許(生於1964),也僅是在荷里活「打個白鴿轉」便鳥倦知還。
致於差不多同齡的祖迪科士打(生於1962)和近年紅得發紫的珊迪娜布洛(也是生於1964)——一個坐四望五,另一個年屆不惑,則要面對同一種戲路的挑戰:
把男性角色改成女性上陣。(《極樂世界》、《熱爆Madam》和《引力邊緣》的女主角戲份都不是典型女明星角色,反更似男人市場為主的「雙雄」類型)。
而唯一似有機會在影齡上與嘉芙蓮丹露看齊的荷里活阿姐——即把「高級師奶」進行到底——應該只有梅麗史翠普。
丹露的《她的搖擺上路》(On My Way),一看便知是梅姑不愁再過數年沒戲可演的定心丸:美國版真要開拍,她就是不二人選。
本事這樣寫:「年逾花甲仍風情萬種的餐館老板娘貝蒂,面對餐館財務週轉困難的壓力,又突然驚聞愛人移情別戀,一時情緒失控,頭也不回開車駕離家鄉,展開一場意外旅程。一路上被年輕小伙子吊膀子不說,還得去接素未謀面的孫兒同行,更帶著「小拖油瓶」去參加當年一起選美的姊妹的「同學會」!」
老來沒有「醜」只有「嬌」,恐怕美國版真有勝任的梅姑,或也不敢肆無忌憚如片中丹露的「唯老不尊」——
君不見史翠普縱也在電影中談情說性,如《愛情回春》,然而片中連買一本性行為指南也偷偷摸摸,反映荷里活電影除了行銷全球有所顧忌,就連眾合國內大小城市的風化尺度亦必須準確拿捏。
須知道,史翠普與丹露最不同處,乃史翠普代表「演技派」,但丹露從影以來一直是「性感象徵」。
史翠普再豁出去也要照顧普羅大眾感受,丹露卻領正「本色先行」牌照——「不守婦道」本來就是她的拿手好戲,如《青樓紅杏》。
從這角度來看,誰都應該感激丹露把「性」還給高齡一族的功德無量——抑或應該說是「從性到幻想再回歸到性」?
由外國的「第N春」說回我們的《第二春》——
那是上世紀六十年代邵氏黑白文藝片末期的「李麗華四部曲」之一,上承《黑夜槍聲》、《黑狐狸》,下接《一毛錢》。
李與當時邵氏旗下其他文藝片女星如丁紅,丁寧,樂蒂的不可同日而語,是她最能把成熟女性魅力施展在多災多難的角色中。
雖然大部份時間,「成熟」有點流於客套,「超齡」才更接近真實,因為四十歲的她演起別人的「妹妹」,又或是「為世所逼出賣色相」,怎麼看來,都覺得有些牽強,尤其當那個看上她的大豪客不是腹賈,而是比她年輕十歲(又長得粉嫩粉嫩)的喬莊。
我是說《第二春》中的李與喬,不是《武則天》中的李與喬——後者喬莊飾演太子,二人是母子君臣。
但在《第二春》中,二人雖也份屬「母子」——李的失散情人關山是喬的生父,只不過受戰禍影響,關山被誤會戰死異鄉,喬才被送去美國投靠外婆。
可是小時候的喬曾與李非常親密,因為喬的親母不良於行(關所以不能離婚與李結合),李正因知道她就是情人的原配,故事無大小親力親為對她照料有加。
直至她病逝,李帶著關所生的私生女杜娟走投無路,加上所住木屋被祝融光顧,為了有地方棲身和給女兒交學費,李不得不由良家婦女(護士)專職歡場。
於是,前一小時樸素端莊的李麗華便化身為玲瓏浮突的李麗華——儘管兩個她的妝容不見得「判若兩人」。
喬莊,就是在這個時候回到故地,一方面是隨未死的關山回來定居,另一方面,已經長大成敗家子和斯文敗類,他的戲劇任務,便是要給李麗華與杜娟的苦命母女落井下石:
一個意圖沾污,另一個公開羞辱。
多少宣揚「守得雲開見月明」的電影,都志在在為女主角搏得精神上的貞潔牌坊。
《第二春》卻是把女主人公的情操建立在更有血有肉的情感上——是李麗華給了我們男女在電影中兩情相悅的更多想像。
由電影第一場她與關山到酒店「僻室」(開房)談天,交杯,他給她繫上訂情的項鍊,到鏡頭在二人無話時(其實是關對李作出暗示)拉近雙人床:
他和她的關係很浪漫,也很實在——幾乎可說是,遙向40年後《花樣年華》中的周慕雲與蘇麗珍發出戰書:
身處保守年代的他們,為什麼比想當年的進步男女更不怕愛情考驗?
都因為李麗華的至性,使電影勉強至情。只是片名最後不用暗示較強的《巫山春回》改用《第二春》,是否又怕「性」過了頭,反為不美?
(三)大女明星在小時代
大女明星在小時代的出路…只能無限「裝嫩」與「賣萌」?
即,三十開外仍一鼓作氣堅信二十綿綿無絕期?
又,自我要求不是被眾生欣賞仰望而是與眾同樂?
誠然,連荷里活這大女明星生產地也變相成了「侏羅紀公園」的今天,名女人傳記片如《戴安娜》和《摩納哥的嘉麗絲(姬莉)》,擔綱主演者也不是阿美利堅子民如朱麗亞羅伯斯與安祖蓮娜祖莉,而是英國來的娜奧米沃茨與澳洲來的妮哥潔曼——
雖說已故皇妃找來同文同種扮演合情合理,但荷里活的強項從來都在「無所不能」,佼佼者如梅麗史翠普,若當年拍《鐵娘子》時海倫米雲不是推辭演出戴卓爾夫人,史可能還真少了一座奧斯卡影后獎。
可是演出者如用上英國演員而非美國人,大家又怎會在史翠普獲奨時格外感到得來不易,與有榮焉?
史翠普與米雲應都不會自命是「大女明星」——演技派靠的是實力,大抵不能認同個人氣場來自性感引發的欲望投射值。
是以,《戴安娜》與《摩納哥的嘉麗絲》由沃茨與潔曼上陣便很恰如其分——一個曾是《金剛》的女友,另一個從不吝嗇風情萬種,由她們演繹真有其人的風流韻事,被扮演者的千嬌百媚理應雖不全中,亦不致落差太離譜。
雖說《戴安娜》首映後的即時評論叫人嘩然:「讓逝者再死一次!」。果真難看成那樣,那麼《摩納哥的嘉麗絲》流傳坊間的試映效果——「比想像中的好一些」,可能也是強差人意居多。
兩位不幸死於車禍又同是王妃的女性竟同時有「傳記電影」面世本來就太巧合,如果該兩部以她們的悲劇為題材的戲碼落得的下場也殊途同歸成了「笑柄」,那應是又給買少見少的「大女明星電影」和漸成歷史名詞的「大女明星」們給予重鎚一擊:未來誰對此類題材還抱幻想和寄望?
當然我們不會忘記,盛傳新版《埃及妖后》就要開拍,而從史畢堡手上接過燙手洋山芋的導演,是李安。
會是真的嗎?這是影迷們應該高興的天大喜訊嗎?
因為,從《臥虎藏龍》到《色·戒》,李安已給廿一世紀的中國電影先後打造兩粒「大女明星」章子怡與湯唯。
如果影史上曾有金頭髮的大女明星嘉芙蓮協賓在《大地》(1937)(賽珍珠原著改編)中「易容」中國農村婦女,或如神話般被傳頌一時的,還有妮哥潔曼曾穿上旗袍染了頭髮給王家衛導演的《上海來的女人》試鏡,
那湯唯或章子怡為何不能於中國將成全球電影票房最大市場之際,也來一次風水輪流傳式的「seeing is believing」(眼見為憑):埃及妖后也可以是華裔血統?
唯一的異議可能是,兩位中國大女明星號召力是夠大了,可比起妖后的原裝版本伊莉莎伯泰萊,她們仍然是「小妹妹」——
即便拍攝《埃及妖后》時的泰萊不過是三十一歲,論年紀還小過今天的章與湯(兩人同年),但礙於中國人是個被「長不大」所詛咒的民族,真要她們擺上傾國傾城的姿態,說服力還是難以匹敵已成經典的伊莉莎伯。
我們沒有「妖后」,然而我們有「女皇帝」,武則天是也。
中國人最引以為傲也視之為「可一最好不可再」的一段歷史,成就影史上一次又一次大女明星們為事業殺出血路打下江山。
最年輕一人恰恰也是影齡最久一位(如果不把佳藝電視劇《武則天》女主角湘漪年輕版的李通明算在內):三歲已經從影的馮寶寶。
她出演歷盡滄桑的武媚娘也是三十一歲。無獨有偶還是命中注定?與伊莉莎白泰萊一樣是童星出身,踏入少女與少婦階段之年連氣質也相近,最終也是最接近的隔空結緣,便是相同年齡假「后」與「女帝」之名萬古流芳。
馮寶寶的《武則天》給出品該劇集的亞洲電視注射強心針,那是一九八四年。
一年後,又有一位新武則天應運而生,她是《一代女皇》的潘迎紫。挾前邵氏女星的身份,在解嚴之前空降只有三家電視台的台灣電視界,效命於中視並榮封鎮台之寶,正是憑藉「日月凌空」。
那年代,台灣電視劇已名正言順以香港電視劇馬首是瞻,之前無綫有《書劍恩仇錄》,一九八四年台視也有《書劍江山》,卡士中除了男主角游天龍,不乏外來借將如森森(飾霍青桐)和茅瑛(飾駱冰)。
《武則天》之所以化身《一代女皇》,據聞也是拜港劇錄影帶大行其道所賜,馮寶寶在被力邀過江重作馮婦時,卻因視演員生涯是創造挑戰而非複製成功故婉拒了二度出任《一代女皇》,娃娃臉的潘迎紫遂「冷手執個熱煎堆」。
三十六歲的她,故事一樣由少女時代演起,比馮還要大上五年,豈非高齡「生產」?還未算。
十年後,即一九九五年,在港台電視劇的《武則天》各領風騷後,等來了大陸版的「遲來春天」—— 電影的成績單早已印證了這飾演者的傳奇性,但電視劇《武則天》才是掀開她的神話新一頁:
以武才人身分登場的劉曉慶怎麼看都是個「少女」,其實那年她已經四十有四。
四十四歲在飾演少女時不用「扮」,倒是演到中年階段時要「裝老」,此乃大女明星的過人之處——
叱吒風雲容或是歷史人物的份內事,但覌眾要在慾望圖騰上看見的,從來並非伊如何擊敗對手,而是怎樣戰勝「時間」。
《武则天》入围第16届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金棕榈奖(提名),李翰祥导演。
說到歷史,最早把武則天生平搬上銀幕是一九三九年。
說到時間,我在銀幕上第一次看見的武則天扮演者是三十九歲的李麗華。那一年是一九六三。
早一年的《楊貴妃》才以三十八歲之齡,演活了楊玉環三十八年的生榮死哀,而在一眾南下女影人中,唯她不受「美人遲暮」恫嚇,反而越戰越勇。
翌年的《武則天》,更加奠定李麗華是大女明星中的大女明星:片中既有殺人立威的霸氣,亦有玉腿橫陳的色誘 --
當任何一位女明星都把「女人三十」看作一朵花與爛茶渣之分界線及人生最難過的心理關口,連「女人四十」也被她以獨步影史的姿態跨過。
四十歲後,她還演了《啼笑因緣》的小歌女沈鳳喜,《梁山伯與祝英台》的小宅男梁山伯,就是再過十年的一九七三,在胡金銓的《迎春閣風波》中演起武俠片仍熠熠生輝——
「長青樹」這綽號於她豈止解作「不老」,更是最早把大女明星扯上環保的形容詞——
青春不應是用完即棄,卻是成功recycle。
(四)春天未曾離開過
李麗華作為大女明星演出的swansong(驪歌),是在一九八〇年的《媽祖》中奏響,踏入八十年代,新的一頁掀開,正好讓影壇常青樹思進退。
從影四十個年頭——處女作《三笑》拍於一九四〇年——觀眾見證一個女人從十六歲到五十六歲的風起雲湧,而且沒有一場「戰役」她不是一力肩承:
但凡由她掛頭牌的電影,大眾焦點便落在她的個人魅力上,論風頭與票房壓力,甚少要讓男主角憂心。
尤其於六〇年代至八〇年代的二十年,夫導妻演的情況下,嚴俊與她,頗有不讓玉婆伊莉莎伯泰萊及李察波頓專美的姿態,但在其他配搭上,除了一九六三年效力國泰的《秦香蓮》大膽起用新人楊群,自加盟邵氏,與她在銀幕上談情說愛的,儘是關山一手包辦。
由《第二春》(1963),《楊乃武與小白菜》(1963),《故都春夢》(即《新啼笑因緣》)(1964),《一毛錢》(1964),到《紅伶淚》(1964),上述片單,是李麗華與男演員演出愛情對手戲的最後五部。
之後,縱有繼續郎情妾意,如《梁山伯與祝英台》(1964)及改編聊齋誌異的《連瑣》(1967),戲中的「妾」是比她年輕的尤敏,李菁,而她,才是反串上陣的「郎」。
是年齡差距造成的心理障礙,令演員本人也不能接受男比女嫩還在銀幕上卿卿我我?雖然,關山與任何一位大女明星配戲,均會讓她自動升等為「姊姊」。
林黛生於一九三四年,比關山小一歲,但《不了情》(1961)、《藍與黑》(1963-1966)演下來,忍辱負重都是她,不知天高地厚都是他。
還有葉楓,生於一九三七年,比林黛年輕三歲,但與關山合作《碧海青天夜夜心》(1969)、《春蠶》(1969),無一不在發揮母愛真偉大。
就連比葉楓再小兩歲的凌波,遇上《烽火萬里情》(1967)中的關山,病體羸弱的她自然難當「妻即是媽」的大任,可是,故事基本上是《胡不歸》變奏如該片,「母親」(歐陽莎菲飾)仍全盤主宰男女主角的生離死別。
與其說,一切乃關山的戲路與形象所致,或,像陽剛導演張徹所言 —— 都怪六十年代女明星的叫座力過分膨漲,造成影壇陰盛陽衰一片「歪」風 —— 亦只是迴避了中國電影一直以來某種暗渡陳倉的方式:
電影作為滿足性幻想的媒體,愈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女性角色,愈是鼓吹觀眾把「侵犯」的樂趣投射其身上。
中國女性在大銀幕上蒙受多災多難,一如母體懷胎十月所經歷的「陣痛」,直至嬰兒呱呱墮地,也就是戲劇的「大團圓」,人人鬆一口氣之餘,快感的最大來源,還是過程中飾演「母體」的女演員的「痛並快樂著」。
「月亮情結」是中國愛情電影男女適用的雙向認同。
李麗華是中國影史上少數能以「長春樹」美譽把「母親的性感」在個人事業上維持至《迎春閣風波》(1973)的大女明星,當年她四十九歲。
《迎春閣風波》是武俠片,導演胡金銓把它拍成女裝版《龍門客棧》。龍蛇混雜於無垠大漠的封閉空間中,正反兩派可謂把「打得」的女明星共冶一爐:徐楓茅瑛馬海倫胡錦――
唯群雌不能無首,她就是叉腰立於天地間的反元義士李麗華。
這角色因武功高強需要高來高去,但對於踏入六字尾七字頭的年代才以《《揚子江風雲》(1969)開創出新諜戰片戲路的李麗華,隱藏真實國軍旅長身份(再次臥底出征)的是「寡婦」與女掌櫃「萬人迷」根本如出一致:
都是sex symbol。
管他被尊敬的人稱呼為「大姐」或「大娘」,輩份再高,她還是未曾離開「春天」半步――別人看見她就會心笙搖蕩,因為撇除年齡數字,數十年如一日,她總是「風騷潑辣,妖嬈機靈」。
有說《新龍門客棧》中「金鑲玉」的原形就是她,可見當年飾演者張曼玉稍欠的,還是歲月凝煉的火喉,「老娘」的「老」。
李麗華倒是非常豁得出去,「認老」其一,其二是把「老」用作武器――《揚子江風雲》為她贏來一座最佳女演員金馬獎,繼往開來的類同電影有《一封情報百萬兵》(1970),《長江一號》(1971)和《金玫瑰》(1971)。
「抗日」是橋段,直把觀眾保送至觀影快感地帶的,是她所飾演的角色的豪邁不群:「我是你親娘祖奶奶」之類的三字經不時在劇情中激起大眾的快意恩仇――
是民族情結?抑或難得有大女明星公然把粗口講得如舌粲蓮花,引得人想入非非?
女明星在五六十年代是秉花容月貌在大眾記憶中頤養天年,而分水嶺就在一紙婚書:嫁人之日便是息影之時。
致於婚後仍站水銀燈下意圖繼續兌現婚前的萬千寵愛者,歷史似乎特別眷顧李麗華一人,連以當年三十九歲已可以是祖母之齡——十八歲結婚歲生下子女,十八年後大可又有下一代——她那愛情片第一女主角的地位仍屹立不倒,唯一露出半點「歲月」的尾巴,是電影的戲名:
「第二春」。
很難想像同一個戲匭能被當成光環戴在其他女明星頭上——現實中,婚姻就是她們的成就。
中國女明星在排場與包裝上容或處處要與歐美同儕看齊,但終身大事從來不能西化,所以,嫁了人還回到銀幕上經歷情感波折,除非接演的戲碼都是《寶蓮燈》——男主角可由女演員反串,否則都要被眾目睽睽綁手綁腳。
但李麗華的婚姻本來就是「第二春」——早年下嫁商人,三十二歲再嫁演員與導演嚴俊。
前後主演的電影包括飛赴荷里活與域陀米曹結片緣的《中國娃娃》(1956);
《貴婦風流》(1959)——中國式查泰萊夫人;
《風雨歸舟》(1959)——因愛被賭棍污辱——
可以說,「性」之於這些角色和李麗華的戲路,真的是春天未曾離開過。
《中国娃娃》(1956),李丽华是第一位勇闯好莱坞的华裔女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