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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纸诗人

写在思想的边上  · 公众号  ·  · 2017-07-28 12:18

正文

误打误撞闯入这间屋子的一瞬间,我的视域被白色噬没。这种白色像是无数朝我伸展的触手,卯足了劲刺激着我业渐钝化的感官。


惊呼声阻塞在唇边,又在理智复归其位的短暂间隔中被我重新消食。


仲夏夜,我在这里遇见了折纸诗人。



“折纸诗人”是我给他起的代号,以供所有想象栖息和驻留。我并不认识他,他对于我而言,仅仅是一幅借由各路传言与小道消息拼凑出的剪贴画。


他是个外邦人。只是他一贯鲜少与人有交集,纵是城邦中最博闻强识的信差也无从嗅到任何踪迹。时间这条绳索,在他身上被生生截走了前半段,消匿了关乎“过去”的纤毫。他是谁?何以为生又来自何处?愈是无可探寻,愈是惹人探寻。人们对于未知总是兴致勃勃且孜孜以求,好奇心能轻而易举压制恐惧,也能四两拨千斤式地规避道德责难。出于好奇的揣度和猜测不必背负过多的道德责任感,在真相与谎言的泥潭中摸爬滚打已久的大家心照不宣。他对于城邦其他人而言是意外丰厚的谈资宝藏,有个城邦卫士得到消息称他曾是被另一个城邦驱逐的罪人,有奴隶说曾在集市遇见他捧着厚厚一摞制作精良的白纸折返住处,更有甚者竟言之凿凿断定,在目力可及的未来他将成为我们城邦的王。言辞的奇妙之处在于,它能在无数可能性中不断演绎与延展。


直至有人在他住所附近捡拾到一只兔子,准确而言,是一只纸折的兔子。通体纯白,不同于传统扁平折纸作品所具的尖锐棱角感,这只兔子饱满生动,泛着灵气,不仅在形状上与寻常活兔无异,更流淌出难以名状的情态,几乎腾跃出生命的饱满。据说,城邦中折纸技艺最为精湛的手工艺者有幸得见后也啧啧称奇,感叹其巧夺天工,高价购入以期潜心研究纸兔的构造折纹。


诸多故事传言相互交叠彼此冲撞,在我的脑海中写出一个朦胧模糊的人像:他不是单纯的技艺者,更像是灵性的抒写者。我默默给他起名为折纸诗人。这个名字掺杂着一点由未知而生发出的敬畏感,又隐含着某种理想主义的期许。



折纸诗人手指翩飞,只淡然地扫了一眼作为闯入者的我,又低下头专注于指尖。我努力显出镇定如常的神色,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这个具有膨胀感的白色空间——墙壁、桌椅、地面全是色度统一的纯白,各处可见的折纸作品亦是毫无赘饰的白色,构成一个庞杂的折纸世界。但这个折纸世界又是倒置的,它们或是用透明细线串连着倒悬在半空,或是紧挨着天花板倒立,我仰头屏息辨认——这些折纸作品恰恰拼合成了一个微缩的城邦——广场中心钟楼下做出玩闹动作的孩童、神庙中虔敬祭祀诸神、港口贸易往来的图景……一切像是城邦现实的真切倒影,场景、建筑、人物以至各种动作情势都呼之欲出,既像是一种真实性的摹写,却又寓于白色的纯粹中显出疏离感。


我揉了揉僵直发酸的脖颈,按捺不住心下滚沸的好奇心,看向折纸诗人:“你……真的是个诗人吗?”


屋外的蝉声骤歇,一片静默中他抬起头直视我的眼睛:“以前是,现在……也许是”,他自我解嘲式地偏着头笑了笑:“可是你怎么知晓?我从未与人谈起过。”


“诗人总是利用模仿展开叙述,这大抵是遮掩不住的罢”,我瞥见了折纸诗人脸上构现出苦笑的弧度,一个念头忽而涌进来:“你就是因此被赶出城邦的?”


折纸诗人微微颔首:“那些哲人说我自蕴音乐调式和述说节奏的诗作内质是一种对城邦的威胁,模仿各种人声调和情态说话的诗人就应当被逐出城邦。那些哲人自认心智澄明通透,自认真理近在咫尺,却未曾料及,诗作的内在要义不是一种再现抑或照实摹写,而是一种理性的重构。”


我拿起桌上的一张纸轻轻摩挲,纸张表面些微的颗粒感使我指腹一滞,心下咀嚼着“理性重构”的内在含义,重又响起的蝉鸣声惹人思绪混杂,我脱口而出:“可在诗作中离席的恰恰就是理性呀!”灵魂中理性、血气、欲望三分,诗是浸润了丰沛情感底色的呼喊,是血气挣脱了理性绳索束缚的尽兴表露,也正是这种灵性的述说能触发和激荡起感性共振,让诗作显出迷人的样式,诗作何以可能成为理性的阐说?


“有离席方才有回归,坐上缪斯三角凳情感涌流的瞬间就一定是对理性的拒斥吗?待到情感冷却,理性总是以更为真切而沉静的面目回归。”


我瞬间激灵,想起方才推门而入的刹间,姗姗来迟的理智险些让我失态,自觉被折纸诗人戳中了要害,脸颊开始升温灼烫,一边亦暗暗叹服他洞悉和揣摩人心理变化的敏锐度。我急忙岔开话题:“你刚才回答说,现在也许是位诗人?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哪有这般似是而非的道理?”


“我从前总以为字句是诗作灵魂的载体,着力辞藻的堆叠组合,从未想过……”,折纸诗人语气一顿,眸中燃起一束热切的星火:“纸才是最忠实的记录者,它生而与谎言绝缘。它以本真的姿态记录自身的运动轨迹,每一次的折转与叠合都被以‘折痕’的形式予以或深或浅的印象,它终而呈现出灵魂的式样。”


听着折纸诗人的言说,苏格拉底的一句话蓦地撞进我的脑袋:“一个作诗的人会把名称和术语当作颜料来为各种专业着色。”内心有一个念头破土而出仿佛抽枝拔节响起生长的窸窣声响:怪不得折纸诗人只用白色纸张。对于诗人而言,涤去哲人的抨击与责难实非易事,而最好的方式便是消解掉所有的“颜料”,以最为淳朴而恳切的态势去伪存真!纸张迥异于言辞又类同于言辞,许或应当说,纸是无言的诗。言辞是对言辞的模仿,因而苏格拉底指责诗人的模仿是某种和真理相差三级的东西,纸却是对现实的直接映射,那个倒置的折纸世界为这种可能性添加了现实性的生动注脚。折纸诗人以最为隐秘的方式吐纳情感,于他而言,折纸不是技艺而是情感喷涌的自在表达,纵是在自有硬度的白纸上亦倾注了百转千回的情思。这也是缘何折纸诗人的作品能触发惊叹,亦让人体悟到浓墨重彩的生命灵性。而专注技艺的手工艺者却恰恰相反,执有技艺便是要将技艺呈现出最完满的状态,这注定了手工艺者只能在纸张的硬度、折角的锐度上反复兜转。我再次仰头望向头顶上方的折纸城邦,一幅祥和纯净的城邦定格图景,我用目光来回度量这个触手可及的幻梦。


回过神来,折纸诗人手心躺着新近完成的折纸作品,他笑吟吟地看向我:“你说,这是什么?”


我接过作品仔细打量起这个状似人形的作品,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作答:“……一个严肃的人?”


折纸诗人脸上的笑意尚未消散:“倘若我说这是神呢?”


“诶?……”如果说人是对神的模仿,那么折纸是否能成为对理念世界的模仿?


未等我出声阻拦,折纸诗人便将作品摊拆成本初的模样,轻轻抚平。所有的折痕依然清晰可辨,交错纵横,像是一份唯有用理性才能破解的密文。


纸缘轻轻滑过他的指腹,迅捷地划开一小道细长的口子,我盯着折纸诗人指尖渗出的血珠,这茫然白色世界中唯一的颜色。


蝉声骤起,在屋内荡起嘶鸣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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