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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斋诗词 | 江边访师(七律二首)

學人Scholar  · 公众号  ·  · 2022-09-10 23:41

正文

江 边 访 师

(七律二首)

作者:夏 勇


壬寅六月回乡探亲,偕友寻访违别多年的小学老师杨明翠,终得拜谒。恩师上寿九秩方二,长江边居,精神矍铄,生活安适,慈爱、清雅、温馨一如当年。从前幸蒙恩育,对老师经历及母校故事却一直懵懂无知。此访得悉,年久愈愧。时暑酷疫劫,江边漫步,追忆往事,感慨莫名。



其一


人生幸甚遇良师,

浩劫偏承雨露滋。

万众随邪兴妄语,

一窗养正诵工词。

夫囚雪映苍松劲,

子遣霜凝苦竹慈。

身教懵然虚半世,

只缘未到会心时。




注释:


浩劫: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史称“十年浩劫”。期间,余从乡下转读荆州小学,三年级至毕业,杨明翠老师为班主任兼语文老师。



随邪: “文革”童年记忆最深的,是男女老少一起完成某些规定动作,如,跳忠字舞、唱语录歌;排队在毛主席像前早请示、晚汇报;比赛背语录;吃忆苦思甜饭;呼“万岁万万岁”;写决心书、检讨书、保证书;贴大字报;抄家;游街;揪斗五类分子(地富反坏右);斗私批修;批林批孔;等等。从社会学、人类学角度看,这些史无前例的社会行为, 非简单的羊群效应,而是政治忠诚的表达竞比,也是个人色码的区显管理。


阿姨们跳忠字舞、唱语录歌; 小学生“批林批孔当尖兵” (点击图片查看大图。下同)


养正: “蒙以养正,圣功也。” (《易经·蒙卦》) 。荆州小学于1904年建成,原名“江陵县立高等小学堂”,1905年废科举兴新学,一向倡导“正文化”,讲究正心、正业,正言、正行。余当年就读的教学楼边现立有“正行楼”。记忆同样深的是,在“文革”的特殊历史条件下,杨老师尤重人品教育,不惧“臭老九”的帽子 和“黑五类”家庭成分 ,凡事严格要求,敢管敢说,提倡同社会上的歪风邪气作斗争,得到学校、学生和家长的真心尊重。她还时常带领学生搞义务劳动、访贫问苦、学雷锋做好事、下乡务农。


荆州小学创立于1904年,此为城南旧校; 荆州小学正行楼


诵工词: “天隐良士工词章,经传百家仍探讨。” (卫宗武 :《为徐进士天隐赋辟谷和吟》)


虽是“文革”期间,杨老师讲授语文课时,常常领读讲析散文诗词,字正腔圆,细致透彻,教室里跟诵琅琅,学习气氛浓厚,是为美妙记忆。她还曾将余之稚文用毛笔抄贴,批改讲正。



当年荆州小学教学楼; 杨明翠老师精心保存的学生照片


夫囚子遣: 杨老师夫君王昌厚先生曾任省立第四师范附属学校校长,1957年划为极右,囚禁劳改约二十年,1979年改正,始得与家人团聚,先在沙岗中学教书,后在县志办工作,2012年仙逝,享年88岁。子女早遣下乡。童年记忆里的杨老师是单身,独自带小侄女住教学楼边的一间平房。


王昌厚先生

当年荆州小学教学楼边的小平房,杨老师住其中一间


苦竹慈: 杨老师微信名为“竹子”,若其节操。在学生们的记忆里,杨老师忍辱坚守,不辞劳苦,爱生如子,对生病学生、困难学生、逃学学生、顽闹学生尤为关切,还常常家访。这次拜访时,九十二岁高龄的杨老师能随口念出几位家境困顿的学生姓名,令人感叹。记得当年杨老师正值青壮,却鬓霜早染,总是皓首苍颜的慈老模样。“岁月青松老,风霜苦竹疏。” (孟浩然《寻白鹤岩张子容隐居》)



杨老师全家福(2006年)


前排中坐捧花者为杨老师、王昌厚先生、倪光凤校长



其二


江风沥沥邈神驰,

西峡朦朦纤号追。

微意何干新世道,

巨弓当止旧民衰。

闲樵野客谈他替,

明月清风订自规。

每返童乡如返本,

天良真谛赤心思。


(2022年7月)



注释:


西峡: 西陵峡,荆州西边,长江三峡之最长者,巨石林立,风光旖旎,滩多水急。余少时从沙市码头搭船,穿此峡经巫峡、瞿塘峡到重庆上大学,八载寒暑往返二十余次,常见两岸崎岖险滩处,男女老少拉纤谋生,一步一号,震天撼魄,曾作《川江行歌》致敬托志。


三峡纤夫


邈神驰: “抑志而弥节兮,神高驰之邈邈”。 (屈原《离骚》)



微意: 李商隐为感谢老师令狐楚,特作《谢书》:“微意何曾有一毫,空携笔砚奉龙韬。自蒙半夜传衣后,不羡王祥得佩刀。”


巨弓: 岳飞的老师周同教射,老师死后岳飞“朔望设祭于其冢” (《宋史·岳飞传》) 。《说岳全传》等传云:周同号称陕西铁臂侠,引弓三百斤,深得包拯赏识,任京师八十万禁军枪棒总教头,岳飞是关门弟子。岳飞每到老师墓前祭奠,必使老师所赠巨弓发箭三支。又,“逮至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皆为民害。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邱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断修蛇于洞庭,擒封豨于桑林。” (《淮南子·本经训》)


后羿射日


旧民危: 把以民为本的民本论转变为民之所本的民本论,把他本的民本论转变为自本的民本论,把以民为手段的民本论转变为以民为目的的民本论,此新民本论之要义。 (《民本与民权》,《中国社会科学》2004年第5期)


闲樵野客: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临江仙》) 作者杨慎 (升庵) ,明代才子,因皇统“大礼议”革职廷杖,死而复生,谪戍云南永昌。据后人记忆,流放途中为避奸佞暗害,扶病辗野万里,路过荆州江陵时,见江边渔父樵夫煮鱼喝酒,谈论政权兴替,英雄成败,遂作《临江仙》。杨慎在滇南三十年,博览勤著,造福民众,辑有《升庵集》。



清风明月: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苏轼《前赤壁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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