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曹春蕾,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威海市人民检察院宣传教育处处长。
偶然点开微信里的一篇文章,是刚入检察院实习的新人写的,文中介绍她跟随办案检察官前去提审的感受。
他们提审的涉案犯罪嫌疑人是两名未成年人,法律规定需法定代理人在场,两个母亲与检察官一道前往看守所。见面后,身陷囹圄的两人脸上充满了迷茫与悔恨,与久别重逢的妈妈低头交谈,母子相聚的场景令人唏嘘,流泪话衷肠的氛围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
翻开案卷看看,这两个十六七岁的嫌疑人涉嫌参与六起抢劫案,最后一次抢劫抢了一名女孩,另外一名年纪稍大点的同案犯残忍地将女孩强奸了。嫌疑人说自己是被骗的,只是为了暑假工挣零花钱才参与抢劫。妈妈也反复强调,自己的孩子打小善良听话,见到流浪汉都会掏钱捐赠。
文章的基调充满了暖暖的爱意,笔者还细心地观察到嫌疑人签字时写下的漂亮正楷字,言语中是无限的惋惜和感叹。
我国刑法本着宽严相济的刑罚规则,年满十六周岁需负完全刑事责任,但只要是未满十八岁就会受到特别的关照。本着治病救人、惩前毖后、回归社会的初衷,法律对犯罪的未成年人予以特殊的规定,从轻从宽,能放则放,能减则减,绝不一锤子定音,一棒子打死,给予了无限的关爱与关怀。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当全社会都对涉嫌犯罪的未成年人施以宽恕的目光,可曾多去想想被害人的处境,可曾看见案卷外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可曾听到他们黑夜里恐惧的梦魇和悲哀的哭泣,在关注漂亮的正楷字之时可曾想想被害女孩的眼泪?
一次伴随着暴力伤害的抢劫案对于嫌疑人来说,只是案卷里的定罪的证据和量刑的情节,特别是对于参与实施多次抢劫的嫌疑人而言,三四次与七八次之间的区别可能在于涉案数额累积的多少,对于每起抢劫的具体细节嫌疑人多数都会遗忘或者记混。但对于被害人来说,一次伤害可能就意味着终生的心理阴影和安全感的缺失,涉案的女孩可能一辈子都不再相信接纳异性,不会享受爱情的甜蜜和生活的美好,她的家人朋友也会留下难以消磨的不良记忆。
相对于被害人受到的身体损害,国家给予被害人的可申请到的精神损失赔偿数额寥寥无几,被判处徒刑的施害人有着各种理由不去赔偿,刑事附带民事诉讼判决书上的数字变得越发刺目与可笑,转而成为剜在被害人家庭心口的一把刀,无人去拔,谈何抚平。
最后那次抢劫案中的女孩只能自认倒霉,她所犯的错误不过是夜间一人独行在不太偏僻的巷子里,毫无征兆地被几个高大的小伙子带到树林中,捆绑在树上,遭到无数次的掌掴和拳击,身上值钱的东西被搜刮一空,最后终究没有逃得了暴力失身的惨剧。
她现在过得如何不得而已。人的一生何其短,最美好的年华不过几十年,女孩在本应享受爱与阳光的花样年纪却遭遇到如此黑手,不知道她所受过的痛苦何时能削减,何时能遗忘,也极有可能会成为伴随一生的伤痕。
日剧《legal high》里的刑辩律师说得残酷又实际:所谓正义,因站的角度不同、思考的出发点不同而有不同的定义,你眼中的正义并非事实的本象,你所坚持的正义并非真正意义的公正。每个人站的位置不同,身处的环境相异,所以做出的判断便有所差异,其怜悯并意欲保护的对象也有偏离。
记得在一段小视频中,年仅13岁的少年手持长刀,率领着几个高出他许多的手下冲进游戏厅,指挥众人对几个被害人大打出手,完全一副黑社会老大的作派。据报道,他曾组织策划过多起聚众斗殴、故意伤害、寻衅滋事案件,叫嚣着“我是未成年人,我杀人不犯法!”那高调的姿态胜过混黑社会的成年人。
漫画电影《恶童》讲述了未成年人挑战成人世界的故事,两个十来岁的孤儿将居住的地区划作自己的势力范围,容不得其他区域的少年打手入侵,容不得黑社会在辖区称霸收保护费,更是将警察的数次好心警告置之身后。两人会相互掩护,偷窃财物,背后袭人,藐视成人世界的游戏规则,看谁不顺眼,操起铁棍就一阵乱殴,下手不分轻重,动手不计后果,一切行动全凭任性喜好。
虽是想象成分居多的漫画故事,最后以悲剧收场,却也多多少少投射出当下许多未成年人犯罪分子心智发育偏激的危险信号。为何校园欺凌屡禁不止,为何群殴动手的多是十七八岁的青少年,为何他们动手时还不忘记拍摄上传?因为他们不畏惧严厉的惩罚,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不顾忌法律和道德的约束,不会去做人生的规划,也根本顾及不到爱与包容。
邪恶的种子一旦在内心发芽,之后便会扎根生叶,极难清除。涉及暴力犯罪的人员多数有过被行政处罚或刑事处罚的前科,人性本善的美好期冀终究不过是善良人士的一厢情愿,血液里的不安分因子说不定在何时就会爆发转化,成为隐藏在普通人群中不定时炸弹,谁也无法预测某种导火索会激怒他,何时何地他们就会出手施暴,进而演变成恶性事件。
对未成年人的保护应有底线,无论是刑事犯罪案件,还是构不成犯罪的恶劣行径,都应综合考量犯事者的品性、人格、日常表现及成长环境,需训诫的应严厉训诫,需管教的应严加管教,需刑事处罚的应依法处罚,而不是因为能写几个正楷字便心生怜悯,便对其施之大爱予以宽恕。
但愿,长大后他们会懂得感恩,有改过自新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