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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师承兼谈风格

魔法师的外甥  · 豆瓣  ·  · 2017-10-20 20:28

正文

跟朋友聊天,谈到毕飞宇解析汪曾祺,又谈到汪曾祺。我读书不多,不过,汪曾祺的散文多少读过一些,也有些自己的阅读心得,说要说起来,很可以聊上半个小时四十分钟的,相当于上一堂课。

现在想想,似乎有些大言不惭。不过,这倒是回顾自己读书的一个好方法。我自称自己这些上不了台面的随笔是文学习作,断断续续,也有十年之久。习作既久,不免有些小小的心得。也有朋友问我都受哪些作家影响,索性把我的师承以及风格的形成问题,写在下面备忘。首先要说明的,是我阅读小说甚少,读散文略多,所谈也主要限于散文。

有朋友说我的风格有点像汪曾祺,那就先谈汪曾祺吧。我自己看了看,没看出来。如果说有哪方面像,我自己也说不清。至少,我并未刻意模仿过汪曾祺。

我最早读汪曾祺的散文,还是在读高中的时候,大约是高二,1996年还是1997年(还是初二,1994年左右,我也记不清了),在当时位于广场的图书市场买到一本四川文艺出版社的《草花集》。同时还买了一本王蒙的同系列散文集。后来,看王蒙这本文集更多,看汪曾祺的散文却少了。少是少,印象却比较深。那时我对文学还懵懵懂懂,只知道自己很喜欢看看散文。汪曾祺的散文,跟我当时读到的杂志上的名家散文都不同,语言很平实,却很有韵味。比如,看到汪曾祺回忆当年在西南联大的生活,我读了之后非常向往,一度想考到这所大学(后来才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之后,并没有刻意找汪曾祺的散文读,直到2007年,工作两年之后,有一次淘书,淘到了一本三联书店的《晚翠文谈新编》,才认真读了一些他的文章。这本书中收录的文章,多数是谈文论艺的,既能够欣赏到他的文章之美,又能够学习到一些写作方法。后来,承蒙远在北京的吴同学不弃,惠赠一册《草木春秋》,我才真正领略了汪曾祺散文的美。

汪的散文的韵味,在当时的我,很难以言说,现在似乎可以用语言描述了,是一种萧疏的、质朴的美,有点温润如玉的意思,又不止如此,还可以读到一点俏皮,用一个可能不很恰当的词“老来俏”。有评论家说:“汪曾祺的语言很奇怪,拆开来看,都很平常,放在一起,就有一种韵味”(《思想·语言·结构》)。这样一种韵味的形成,散文的美的形成,或者说风格的形成,与汪曾祺自身的广泛阅读、取法古今中外优秀作品、尤其是中国古典文学中关于作文的理论不无关系。这在他一系列谈创作的文章中,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

在《谈风格》一文的开篇,汪曾祺就说:“一个人的风格是和他的气质有关的。”之后引了古今中外一些作家的例子以为例证。我觉得这么说不够全面,大体是对的。我自己写的文章面窄,内容都是些小情小调的东西,但是,会写得比较平和些,这确实与我自己的性格追求平和有关系。

他又说:“一个人很少愿意自己是另外一个人的。”在我自己,我常常渴望自己是另一个人,也能写出那样的文章。然而,我终究不是别人,也只能做自己。这也是他引《世说新语》里那句“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的意思吧。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如何才能形成自己的风格呢?汪曾祺的建议是读与自己气质相近的书。T·S·艾略特的关注点略有不同,他认为,“当一个人视图弄懂他为什么未能正确地鉴赏某一作家时,他不仅是在试图理解那位作家,而且也是在视图理解他自己”。在我看来,应该以前者为主,后者为辅。经过一段时间的阅读,我们会获得更广大的经验,从而也更好地理解我们自身。在这一过程中,自己的风格才能慢慢建立起来。

至于说汪曾祺建议作家应该广泛阅读,这一点,恐怕没有人会否认其正确性。我少年的时候喜欢散文,从而喜欢文学。当时,我心中只有文学,也只有散文。可是,并不是只看散文就能写好散文的。古人早就说过“功夫在诗外”。在前苏联作家帕乌斯托夫斯基的散文名著《金玫瑰》中,他就探讨过散文作家应该借鉴诗歌、绘画、音乐,还应该到人民群众中收集语言。这跟汪曾祺说的作家应该广泛地读,是一个意思。

汪曾祺总结说“一个作家读很多书,但是真正影响到他的风格的,往往只有不多的作家,不多的作品。”这一点,我也比较认同。

就我自己,影响我自己语言选择和风格的,也是为数不多的作家。我自己想了想,我喜欢的作家很多,真正影响比较大的主要是如下几位:张爱玲、陈丹燕、迟子建、杜丽、巴金、孙犁、余光中、林清玄、席慕蓉、张晓风、董桥、张中行、庞培、东山魁夷、帕乌斯托夫斯基、黑塞、安徒生、里尔克、勒克莱奇奥。

张爱玲的小说比较受推崇,我却是读她的散文最多,懒懒散散,东拉西扯,关注生活中细微的方面,语不惊人死不休。即使是看她的中短篇小说,我关注到的,也是那些漂亮的句子。

当代女作家中,能够称得上继承张爱玲衣钵的,有评论家认为是王安忆。王安忆的作品,我读得不多,只看过《长恨歌》开篇描写俯瞰上海高楼的几段,重叠繁复,确实有些张爱玲的味道,但是,在一些细微方面,却不是张的感觉。在一些评论家看来,在香港,黄碧云倒是真正继承了张爱玲的衣钵。我只读过她《无爱纪》的选文,感觉和语言确实很像,却更为纤细颓废,而不像张爱玲,其中有着冷酷的东西。而且,黄的语言,夹杂了白话、文言和粤语,读着有点夹生,至少很影响我的阅读。

诗人、作家车前子认为,陈丹燕可以说是继承了张爱玲的一些风格。我觉得有道理。朋友认为,张爱玲是比较刻薄冷酷的,而陈丹燕因为写作儿童文学的关系,感觉更为温柔,带着童心,因此,两人还是有很大的不同。陈丹燕写儿童文学起家,受浪漫派文学和安徒生影响很大,语言欧化,略显夹生。这些特点,在她后来成人文学的写作中,也使得她的写作独树一帜。在我看来,陈丹燕在一些细微方面,尤其是关于上海的非虚构写作方面,可以说发展了张爱玲的写作。但是,没有张爱玲的尖刻与冷酷,而更多了一些理解和浪漫。而她的旅行文学的那种慵倦之感,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继承了张爱玲。

我现在已经很难回想当初读陈丹燕作品的那种激动,那种心中淡淡的哀愁。她的几本旅行文学是我的床头书,曾日日夜夜陪伴过我,也让我拿起了笔,开始书写自己的哀愁。这似乎也印证了我读过的一位作家的说法(好像是林语堂说的),我们的写作往往是从熟读某一作家作品开始的。在写作中,我并未刻意模仿陈丹燕,但是会模仿她的某些句子和语气,重要的是感觉和氛围。这在我写咖啡馆的两篇文章中,表现得比较明显。

下面说说迟子建。我读中国现当代文学比较少,一次偶然买到了迟子建的四卷本文集,除了《北极村童话》这篇我觉得并不好,其他的作品,我都比较喜欢。《北极村童话》在一个读过大量优秀儿童文学作品的我的眼中,写得很不自然,看了开头我就不愿意继续看了。但是,其他的小说,几乎都很好看。我最最喜欢的是长篇小说《树下》。迟子建有白山黑水的背景,作品散文化风格也比较明显,又有编故事的天才,读起来非常舒服。她在营造抒情氛围上很成功,但是句子有时候比较水,不够紧凑。我自己读的时候很想再压缩一下。

杜丽这个名字对很多人是很陌生的。我自己是在读高中时看的散文杂志上,看评论家讨论当代散文作者时,才见到这个名字。她的作品并不多,也显得很小众,但是朴素大气。她迄今为止的作品集,我除了一本,都收集全了,计有《美好的敌人》、《带绿色玻璃罩的台灯》、《为卡尔文疯狂》以及《我是哪一种吸血鬼》四种。前三本书,篇目有不少重复的,但是,每一本都读过几遍。其中,《我是哪一种吸血鬼》写日常生活、写观看电影的感想,初读觉得与她其他文章相差甚大,细读之下,琐碎之中别具韵味。有一段时间,也是我的床头书,甚至自己写作时,直接用她的句子。我从她的写作中,学到了注意平常生活中的细节,学着更贴近生活中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和婆婆妈妈。

庞培是当代诗人中小有名气、名气却又不算很大的一位。当然,这是我自己的看法。毕竟,他人在江苏,不像北京上海那批诗人那么占据有利地位。甚至香港的黄灿然、云南的于坚和四川的翟永明,似乎都比他名气更大一些。我读过一些当代诗人的诗歌,也许是思维的关系,也许是修养的关系,总觉得没看懂,还是更倾向于阅读散文。在书店里,他的一本《低语》长久地立在书架上,几乎无人问津。我也只是浏览书籍时随手翻翻,才看到的。我已经不记得当时看书有什么感觉了,或许觉得文笔不错,却始终没买下来。后来,在学校图书馆找到他的一本文集,才认真看了看,觉得很喜欢。也是到工作以后,才决定买下这本书(当时这书快绝版了吧)。有一段时间,这本书和陈丹燕的旅行散文集、帕乌斯托夫斯基那些描绘大自然的散文集子,共同成为我的床头书。

在洪子诚编选的当代诗集《岁月的遗照》里,对庞培的诗有一句评价,说充满了“回忆的气息”。书中只选了他一首短诗,我没看出什么来,却记住了这个评价。在庞培的散文中,充满了丰富的回忆,都是很个人化的叙事和描写,其中一些,也因为和时代有了联系、或是描写的是人生最本质的那些经验,而成为更具广泛意义的叙事。一颗颗文学星座在他身后闪烁,隐隐约约,共同帮助他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庞培从事诗歌写作,把写诗的感觉带到散文里,很多句子都充满了诗歌的意象和感觉。他的叙述从容不迫,充满了很多细节,很容易把人带到他描述的氛围中。有些篇章,说是散文诗、或者是不分行的现代诗也不为过。对于我这样人生经历乏善可陈又不愿意从事虚构文学创作的人来说,唯一可写的,也就是自己身边琐碎的经历和那些细小的回忆。而庞培的写作,正好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启发和借鉴。

稍老一辈的作家中,我比较早读的是巴金的散文。读初二的时候,买了一本巴金的散文集,并没有读完。好像是小学还是初中课本里,选了他的一篇《鸟的天堂》,我读的时候感觉非常亲切。有评论认为,巴金滥情,钱钟书无情。我觉得这个评论非常贴切。巴金有句名言,“把心掏给读者”。有些自序的文章,往往让人感觉,这个作家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别人倾诉。细读一读,巴金的语言有些部分过于直白和平实,但是,非常清晰,丰沛的感情,多少也弥补了语言的一些不足。我对这些认识也是后知后觉。

孙犁的作品,最早读的是课本里选的小说。当时并未关注。后来买了一本百花文艺出版社的散文集,有一段时间,也是反复读,才读出孙犁的好来。杜丽的散文谈到孙犁的作品,十分推崇。我后来读散文,也感觉十分佩服。有评论认为,五四时期过来的老一辈作家,经历过文革后,恢复发表作品,在文体创造上欠缺很多,多是一些怀人纪事之作,并不符合当代散文写作的“复调”的趋势。在这方面,确实比较符合孙犁。孙犁经历过战争年代、新中国诞生、文革,也可以算是饱经忧患了。也许是性格使然,孙犁的怀人记事的文章,总是有一种忧伤之感。从语言风格看,用百花文艺出版社《孙犁散文》编者金梅的话说,孙犁的语言结合了华北民间口语与当时的书面语以及古文,读起来非常的舒服,骈散结合,流动飘逸。现在看来,有些句子从语法和标点用法的角度看,未尝不存在问题,但恰恰是这些用法,形成了孙犁的风格重要组成部分。而且,他的很多散文用的语言并不高深,非常平实,读起来却觉得很有味道,就如同他笔下写的,冬日午睡后起床,吃几片烤馒头,平常食物平常滋味,回味无穷。

读张中行,已经比较晚了,是在工作之后。好像是2007年,当时在学校图书馆教师借阅室见到一套六册的张中行文集,借出来读,一读之下,大感佩服。我也是看了董桥的文章,才想起找张中行的书看看。张老的文字初读之下感觉非常平实,甚至平淡,有时甚至一清如水。这有好处,是容易理解,表达非常清晰;也有缺点,容易错过重要的东西。另外一点重要的是,文章多用短句,读着轻松自如,几乎感觉不到翻译文学的影响。这也是得读了多少书才修炼来的功夫啊。从此,我自己在写东西时,能用短句就不用长句,能简洁清晰地表达就不会绕着弯子用翻译体表达。顺便说一句,美学家朱光潜先生说,思考清晰才能下笔清晰。至少,这是写一般文章的要求。我不敢说自己已经达到这个目标,至少向这个方向努力。

大陆这边风光无限,海峡那头也是精彩纷呈。我一度反复阅读琦君那些怀人记事的篇什,这是不是无形中影响到我对细节的处理?这是很有可能的。不过,影响比较大的还是林清玄、余光中、席慕蓉和张晓风。

浙江文艺出版社的《林清玄散文》也是我一度反复阅读的书。书中虽然是编选者的眼光,已经大致囊括了林氏散文中的优秀篇目。我十分喜欢那种细腻委婉的风格。而佛教思想的观照,又带来一种深沉与博爱的视角。尤其是一套十本的“菩提系列”,更是对佛教思想的阐发,能给在尘世中焦虑的灵魂许多安慰。

余光中的文名,不必多说。作为豪放派散文的代表,他的散文集众美于一身。当然,豪放派散文这个说法是我自己的用法,专家学者更多地用“阳刚”这个词形容他的散文。余光中认为,语言的运用,应该文白夹杂,如盐溶于水,并适度欧化,创造出一种新的风格。而兼具中西文化文学修养的他,更是自觉地用创作履行这一观念。同时,诗歌的写作又使他的想象力得到激发。我一度感到绝望,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后来我不这么看了。布莱克说“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堂”,一个人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无论修养高低,只要能我手写我心,就是成功了。

席慕蓉的作品,也是进入大陆比较早的一批台湾作家的作品。我也是曾经与她的一些散文作品日夜相伴,也曾经努力模仿,却终于不得其门而入。唯一记住的,也是几句话,还有重复手法的运用。

比较起来,张晓风更加俏皮、灵动,也更为成熟。在我读高中的九十年代中后期,我曾经反复阅读湖南文艺出版社引进出版的那本散文集《魔季》,里面很多篇章,也是非常喜欢,也模仿过其中的一些句子和感觉。或许,有一部分对自然的热爱的感觉,就是在阅读中慢慢培养起来的。

读董桥的时候,已经是2002还是2003年了,当年在回家的火车上读完了他的一本散文集,真后悔没早一点读到。他的文章多数是一些专栏结集,篇幅也不长,可以读得很快。唯一不甚理解的,是他在文中提到的文玩字画。我们这一辈人,到底欠缺很多方面的修养。不过,文章的意境却是很喜欢的。真正令我受益非常的,是文汇出版社出版的文集《文字是肉做的》,这些文章在香港结集为《英华沉浮录》。董桥中西修养都很高,又是外文系出身,曾留学海外,点评中英语言文化故事,兴味盎然,读了可以提高运用语言文字的能力。我的一些文字洁癖也因此而生。

说完国内的作家,该说说国外的作家了。

读初中的时候,就开始关注百花文艺出版社的“外国名家散文丛书”。因为对自然的喜欢,特别关注写自然的散文,寻寻觅觅中,发现了东山魁夷。他是日本著名的风景画家,在世界上也有一定影响。画画之外,他把一些经历和人生感悟写成文章。这些文章或谈文论艺,或描绘自己的心路历程,或回忆旅途风光,有很多自然风光的描写,描写中又渗透自己的人生感悟和感情色彩,读来回味无穷。我少年的时候,有一次,读其中一篇,仿佛眼前真的出现了文章中描绘的寂静的山林、蜿蜒的小路。那样的感觉,至今尚未重遇。

谈到东山魁夷,顺便谈一谈川端康成。我喜欢的日本作家很多,其中,阅读作品最多的,应该是川端康成了,尤其是他的小说。最早是在读高中的时候,大概97年吧,看到书店里有他一套十册的文集,中国社会科学院出版社出版。直到读大学后,大约2000年的秋天,独自一人在寝室里,才翻开了手上的那本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雪国》。一读之下,小说凄冷忧郁的氛围就吸引了我。此后,陆陆续续找了他其他书来看。他的主要长篇小说,大致看了,短篇和掌小说没怎么看,散文也只看了几篇。不过,川端康成的小说不很讲究情节,但是细节很丰富,甚至有点啰嗦。而揭示人物心理感受时,顺带描绘的自然风景,也往往带上了情绪色彩,朦胧、忧郁、淡雅。这种细节之笔很有魅力。有一段时间,正在读漓江出版社出版的川端康成的文集。那段时间写的日记,不自觉受到他的影响,写得很长,啰啰嗦嗦。

黑塞是我比较早遇到的德语作家。读初中时,偶然买了一本中国工人出版社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散文选》,里面收录了黑塞的几篇散文。少年时读,觉得很难以理解。后来,慢慢看出点味道来。我最喜欢其中的一篇《山口》。文章里有一些长句,却非常好读,一清如水,韵味十足。(看了看译者,叫胡其鼎。后来才注意到,他就是君特·格拉斯的代表作《铁皮鼓》大陆版的译者。我好几次想读,都是只读了开头就没继续。但是,译文是好的。看了杜丽的散文之后,才知道老先生是北大德语系毕业的,生活中有些小怪癖,是个很有趣的人。前两年,无意中看到网络上的消息,老先生因病去世。当时,还感伤了一会儿。)后来找到了上海译文出版社的《堤契诺之歌》,也找到这篇山口,译文也不错,却不是我熟悉的味道了。2003年春天,“非典”时期,我哪儿也不敢去,内心十分惶恐,只好窝在寝室读书。那段时间,读完了黑塞的《在轮下》和《纳尔齐斯和歌尔德蒙》,也是非常喜欢他的文笔。看评论说,黑塞的特色在于把心理分析和浪漫派的写作结合在一起,形成了独特的风格,是“浪漫派最后的骑士”。后来,陆陆续续搜罗到黑塞的书,只要是小说,看看几行,就是熟悉的味道。

帕乌斯托夫斯基是前苏联散文大家,他的名字,读高中时看《散文》杂志就知道了,更重要的是知道了他的名著《金玫瑰》(也译《金蔷薇》)。1998年9月,华南的初秋悄悄开始,刚刚结束大学军训的我和同学一起逛书店,就看到了这本心仪已久的书。当时未曾细读。一下子没有了高中课业的负担,那么多好书呈现在眼前,我常常是看看这本看看那本。而最新看的书带给我的感受,往往会取代之前看的书的一些感受。2003年购买的《巴乌斯托夫斯基散文新译》,也是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收录了他的其他作品。当时,我已经在上海读研。记得那个闷热的夏天,有时候晚上睡不着,翻开这本书看看,看看作家描写的俄罗斯的大自然,心里竟然有了一点点凉爽的感觉。工作之后,这两本书也一度是我的床头书,甚至是一段时间集中阅读的书。我常常沉浸在他营造的氛围里,格外向外俄罗斯的风景。细想起来,所有的清晰的感受,都是之后的阅读慢慢获得的。这似乎也印证了阿根廷作家路易·豪·博尔赫斯的说法,真正的阅读是从重读开始的。好书就应该反复读。

帕氏的作品,一度在国内拥有很多粉丝,诗人舒婷就是其中一位。看的次数多了,又看了一些评论文章,才想到一个问题:帕乌斯托夫斯基的文章,范围还是比较狭窄的,这也是他唯美诗意风格的需要。他作品中的那些细节那么美好,阅读的时候往往会忽略题材的不够广大。另外,是不是也存在感情过于泛滥的问题。书友中有不少就很不喜欢,也不喜欢帕氏推崇的俄罗斯经典作家伊凡·蒲宁。而前苏联作家索洛乌欣在随笔中提到帕乌斯托夫斯基作品的缺点:细节很漂亮,但是整体性不够。有一段时间,我自己读也觉得有一点点腻了。但是,再回忆回忆,那些美好的感觉依然在。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帕氏让我终于抽出时间,阅读了一些经典作家的作品。我主要指的是高尔基。高尔基的自传三部曲,很早就知道了,读初一的时候,买了《童年》。后来买了另两本。但是,书一直在书柜里静静地待着。直到读了帕氏的作品,才重新激起我对高尔基作品的兴趣,大约是2004年的春天,我终于一气看完了高尔基的自传三部曲。非常喜欢。我真恨没早一点读完。之前只是读了一点点《童年》的开头,对描写外祖母的那段话有点印象。现在想想,读书也是看缘分的。如果我之前读了,未必能感受到作品的魅力。现在读虽然晚了一点,却更容易看出作品的好与不好,感受到俄罗斯的魅力。这未尝不是一件幸事。这几年自己的写作,获得了一些朋友的好评。一位朋友觉得我写人物时,描写很有一套,问是怎么想到的。我后来寻思,也许是受到了高尔基和蒲宁的一点点影响。欧洲的小说发展到现在,更多地描绘人物的心理。而那个年代的俄国小说、前苏联小说,还常常注重刻画人物的外貌。我从那里,学会到了一点观察和描写人物的方法。

遇见安徒生,是在童年时代。真正意识到安徒生的好,还是到了读大学的时候。忘记了是大三还是大四,开始慢慢体会到安徒生童话的好。读研的时候,跟一位朋友交流,说如果要研究儿童文学,先把安徒生那168篇童话通读一遍,而且,要读叶君健的译本。

可以说,是陈丹燕让我重新认识了安徒生。陈丹燕在文章中自述受安徒生影响甚深。读一读陈丹燕的散文,也能够明显感觉到,那些自由散漫的气息、童心的视角,有很大一部分确实传承自安徒生。读完陈丹燕后,回过头看安徒生,他作品中那些极富幻想色彩的篇章,每一篇都是那么忧伤、唯美又残酷。2005年,安徒生诞生两百周年,国内还翻译了他的成人文学的作品。不知道是翻译的原因,还是作品的原因,抑或我本人阅读的状态的原因,总觉得不太对。(当然,他的作品还是要好好读的。)当时,好些出版社出版了他的童话的新译本,有北欧文学翻译家石琴娥译本、著名儿童文学作家和翻译家任溶溶译本,还看到曾在丹麦领事馆工作的林桦的译本。我粗略读过一些,感觉在遣词造句和语气的把控上,还是叶君健的译本最好。为了核实一下我的感觉是不是过于主观,顺手搜了搜各方对各个译本的评价,还搜到一篇比较译本优劣的论文,作者经过一番比较,认为叶君健的译本最好。就我自己的阅读经验而言,尤其是《海的女儿》、《拇指姑娘》、《野天鹅》、《打火匣》、《小意达的花》等幻想丰富的作品中,一些句子,读起来真的就好像看到一个小小的孩子,细心呵护自己心爱的玩具那种感觉。句子浅白如话,又饶有趣味,实在难得。木心在《文学回忆录》里说,安徒生属于那种找到了自己的路的作家,他的儿童视角也非常准确。在我看来,安徒生的文笔中的抒情、诗意和童心视角,是学习的方向。

已经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赖讷·玛利亚·里尔克敢兴趣的。应该也是到了读大学的时候吧。读大学的时候,在广州北京路上的旧书店里淘到一本旧书,花城出版社出版的里尔克的散文集《艺术家画像》。当时只囫囵吞枣地读了一点《导言》。后来才知道,这篇《导言》是德语散文中的珠玉之作。真正的阅读,好像要等到2002年读研以后。有一年暑假,在当时位于北站路的图书市场,买到了百花文艺出版社的《里尔克散文选》,封面用了一张修女静坐林荫大道上的照片,感觉很素雅静穆。而在上师大的图书馆里,借到了一本里尔克的传记,是一本小册子,当时读着觉得很有感觉。书里说,里尔克爱写日记,并把日记当散文写,以为练笔之用。书里引用了一两则,对事物的描摹正是写文章的感觉。这在当时,很坚定了我继续写日记的信心。当时,买的两本书都没看多少。一直到最近这几年,有时候工作或者生活不顺心,偶尔想起里尔克,翻开书,诗意的、沉思的语言似乎把我拉离了当下,飞到一个遥远的所在。

我曾经想过,完整地读完他的名作《布里格随笔》,不过,大陆这边出版的,多是节选本,唯一的完整译本,据说还是根据英文转译的,译文也不够好。另外,好些内容比较难以理解。反而是他写的一些书评和小散文比较易读,那本《里尔克散文选》,我主要也是看了这些部分。还选读了他的《给一个青年诗人的信》。即便如此,也感受到里尔克文字的巨大魅力。前两年,情绪比较低落,才完整地把《艺术家画像》看完了。里尔克观察事物很细致入微,用词并不花里花哨,组合在一起就呈现出一种意境和韵味,带着一种冷静和淡淡的忧愁。

当代诗人臧棣在他编的里尔克诗选的序言里用“净化”一词,形容里尔克的一部分技巧,并认为他是由浪漫派风格,逐渐转向现代派风格,但是其实骨子里还是浪漫派。当然,后面这句话是我自己引申的理解。里尔克本人也受多位作家的影响,并曾钻研哲学,受丹麦哲学家克尔凯郭尔的影响甚深,这也是他的作品《布里格随笔》被一些评论家划分为“存在主义”流派代表作的原因之一。我还有太多不懂的地方,也不会用那些术语和长句表达我对里尔克的理解。在我这个学习者看来,散文中的里尔克,身后依然站着诗人里尔克,不过是诗人里尔克在用散文的形式写诗。在《艺术家画像》那部散文特写集里,描写画家们身世、画作所用的那些句子沉静、圆润、饱满,带着淡淡的忧愁,气息很轻浅,像轻轻呼出的一口气。有时候,会觉得这样的呼吸太浅了。慢慢体会,又有一种很强大的力量,像大理石建筑,稳固、坚定。有的时候,心里很喧闹,没有灵感,想想里尔克文章的感觉,心里就静下来了,也许,灵感也随之降临。

勒克莱齐奥这个名字,对于很多中国读者非常陌生,对我亦然。一次,在大学图书馆里找书,偶然翻到了一本叫《沙漠的女儿》的法国小说,一本不厚的册子,封面是柠檬黄的。觉得好像内容还行,就借来看了。读过之后,非常喜欢。后来,在火车站附近的一个书店,发现了花城出版社出版的《流浪的星星》。随手翻阅,被某一页的某个句子击中了。这么形容显得很夸张,可是当时就是这样的感觉。那个句子,我现在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读了之后,仿佛他代替我说出了心里的话,直截了当、命中靶心。再后来,买到了他的《金鱼》。这是我读的他的最多的作品,读了三四次。2008年,勒克莱齐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人民文学出版社引进出版了他不少作品,有些是此前从未引进过的。我也才知道,《沙漠的女儿》原名《沙漠》,当时是有删节的。而《金鱼》这部小说,无论题材还是文笔,都延续了《沙漠》和《流浪的星星》的风格。但是,故事更为紧凑、集中,也没有太多的障碍,仿佛一气呵成。他的代表作《诉讼笔录》和《战争》,我一直没有认真读。包括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引进的书,我还没来得及一本本读完。

我一直在想,我喜欢勒克莱齐奥什么呢?他的小说并不难读,甚至很简单,没有繁复的情节和句子。他只是重复又重复地写着对异域的向往,对现代文明的批评,写着内心。他的作品中,主人公又往往是少年或者女性,是一些生活在边缘的人物,她们内心有无法派遣的情绪,对城市和现代文明的迷茫。他们往往在城市里游走,在海边散步。有些描写甚至冗长不已,读了也昏昏欲睡。也许,我喜欢的也恰恰是小说中的那份单纯,还有那些人物内心的苦闷与彷徨,还喜欢他在描写自然景物时那些渗透人物精神的句子,短促,有力,又长长地铺展。

说了那么多现当代国内外作家,下面,说说中国古典文学的影响。

作家余华在一篇随笔中说,当初立志写作,面对着学古典还是学国外的问题,最终选择了学习国外。所以,在文章中,他特别感谢翻译家们奉献出精彩的译作。我喜欢的一位当代散文家冯秋子,在一篇文章的开头说过这样一件事:有一次,参加一个会议,遇到一位研究中国古典文学的教授,教授问她对中国古典文学的了解,她回答所知甚少,教授觉得十分遗憾。我更喜欢杜丽的说法:“我们自己的传统文学是天然地渗透在我们的血液里的——我们生长的环境、学校教育、家庭的文化气氛、耳濡目染的一切都会在我们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这构成了我们的底子;而外国文学则是新奇别样的,我们会主动地区感应和吸收。”

说起来,不像那些书香世家,我读书是没有传承的。我知道中国古典文学的世界很精彩,奈何门槛太高,我实在望而却步,所读所学十分有限。大学时代学习的也不是文学专业,自己看书也是不求甚解、不偏于某一领域的,往往又知难而退,对中国古典文学的了解相当有限。

汪曾祺在文章中提到归有光的《项脊轩志》,我也有同感。结尾是名句了。高中语文课上学习这篇文章,读的时候就很震撼:古文怎么也可以写得那么浅白如话又意味深长,内含不尽的情意、世事沧桑。当时写作文,老师都很鼓励我们多读书,适当用一点点文言。我自己写作文,偶尔会把自己有限的古文知识用进去,所以,偶尔也会获得语文老师的表扬。

看《中国儿童文学5人谈》,曹文轩说,现代白话文多数都很水。他自己在写作的时候,读一段时间古典文学,下笔的感觉就会不一样。我不定期地会阅读一些古文,或唐诗宋词,或当时名家散文,或古典白话小说。看一段时间古文,下笔的时候,文字确实会紧凑些,可以从古文、古诗词中借力。有一次,我想着怎么描写秋天羊蹄甲花落带给我的惆怅,想到陆游的“零落成泥碾作尘”。之后,索性把句子拆开、拉长,自己觉得还行。不过,读的人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也许,那个句子太普通了,像一根针掉入大海那么难以捕捞。现在,我自己也忘了在哪篇文章中用了这个句子。

有一段时间,读了一本介绍中古典诗学理论的普及性质的专著,书中旁征博引了很多历史上著名的文论,读着读着,自己在使用文字的时候,不免也用起浅近的文言来。董桥认为,白话文还是不够好,得用文言渲染一下,才有气势和味道。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有能力对文字纵横捭阖,像余光中那样,也不必都那样。文学的世界应该容许更多样的存在。

当然,阅读文言还是很有益处的。随着年岁的增长,似乎越来越倾向于从中国传统中寻找一些归宿和力量,对古文也会有一种特别的好感。我想,将来会越来越多地读一些古文吧。

除此之外,我想,对我影响比较大的是对儿童文学的钻研。儿童文学的世界同样浩瀚无比。当初选择散文,选择儿童文学,想把两者结合起来,写作类似金波那样的散文。但是,还是陈丹燕和帕乌斯托夫斯基对我的影响占了上风。我更倾向于用类似陈丹燕的方法,采取一种童心的、唯美的视角描写周遭和自己的内心感受。这样的视角,对写作素材的选择确实会有不少限制,不过,也是个人的性格气质使然,好像也不能强行改变。

我想,一个作家风格的形成,除了阅读,还与经历有关系。我本身的经历实在乏善可陈,只能写写身边的人和事,写作的素材和范围十分狭窄。不过,走过了人世三十多年,多少也能体会一些世事变迁、人情冷暖。在我看来,我自己写作的变化,始于2013年。2006年开始写随笔,风格一直没有大的变化,文笔也不够深沉。2013年,接手了一些新的工作,接触到比之前多的人和事,心里疲惫不堪。那一段时间写的东西,变得比之前要忧郁,也更深沉一些。尽管写作的素材和范围依然狭窄,写景抒情上,都有了很多变化。

以上,大概谈了谈对我自己写作影响比较大的一些作家或者作品。我现在还在文学习作的阶段,如果说已经有了一点点自己的风格,我自己也说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汪曾祺说:“至于这些影响怎样形成了我的风格(假如说我有自己的风格),那是说不清楚的。人是复杂的,不能用化学的定性分析方法分析清楚。但是研究一个作家的风格,研究一下他所曾接受的影响是有好处的。如果你想学习一个作家的风格,最好不要直接学习他本人,还是学习他所师承的前辈。你要认老师,还得先见见太老师。一祖三宗,渊源有自。这样才不至流于照猫画虎,邯郸学步。”

文章中提到的这些作品,我现在已经读得少一些了,有些甚至根本没有重读过。汪曾祺自己说:“对于曾经影响过我的作家的作品,近几年我也很少再看。”看来,这是一个共性的事。他又引托尔斯泰的话说:“菌子已经没有了,但是菌子的气味留在空气里。”我想,那些读过的作品的影响,该留下的已经留下了,没有留下的,或许正是我的心灵无法领会或者无法接受的,也许,它们会在将来的某个时刻突然出现,给我带来不可思议的灵感,也许,就这样慢慢遗忘。

最近正在构思写作的一篇东西,似乎与以往的篇什,风格上又有些不同。汪曾祺说:“一个人也不能老是一个风格,只有一个风格。风格,往往是因为所写的题材不同而有差异的。或庄,或谐;或比较抒情,或尖酸冷峻。但是又看得出还是一个人的手笔。一方面,文备众体;另一方面又自成一家。”这种不同,我想,除了题材之外,年龄的增长、心理的变化也不无影响。

最近,无意中看到诗人余光中新的诗集。书的背面,余光中说,即使是到了老年,诗人的技艺还有可以精进的空间。又看到陈丹青讲中国绘画的一个视频,说宋代的王希孟唯一的传世之作《千里江山图》,也只有十几二十几岁的人才有那样的时间和精力如此挥洒才情,而年龄大一点,会更节约一些。

写作真是一辈子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