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 Matilda
采写 | 李依蔓
我是一个魔术师,也是一个食品行业创业者。
18岁考进台湾大学国际系,我在大学的魔术社团里跟着老师开始系统学习魔术。四年后毕业典礼要竞选毕业生发言代表,我因为会变魔术而入选,演讲时从学士服里变出了一只鸽子。
这个故事,成为我今年4月在温哥华TED全球大会演讲时的开头。
能够登上TED Global的舞台,和我创办了两家食品相关创业公司的经历有关,它们分别是始于2015年9月的一米市集,和始于2016年的Bits x Bites,前者是一家有机生鲜电商,后者是一家食品科技孵化器。我希望用更有耐心的方式解决食品安全问题。
接到来自TED总部的首轮电话面试时,是去年10月的一天,中国时间凌晨4点半。
那天我因为太困了,提前睡着,4点半面试电话打来前才醒。本来作为创业故事,应该讲得很激动很感染人,但凌晨的声音显得特别沙哑疲惫,挂掉电话时我觉得肯定完蛋了,毕竟我要和全球超过4000个候选人竞争25个名额。
TED全球大会每年会邀请来自世界各地科技、健康、环保等等不同领域的演讲者,用十几分钟左右的时间分享自己的故事。我申请的是TED中较为特别的项目,叫TED Fellow,认为自己有独特故事的40岁以下候选人都可以自行申请,入选者将获得6分钟的演讲机会,和TED官方邀请的讲者站在同一个舞台上。
我记得去年报名提交截止时间是9月27日,我和同事在最后一秒才摁下发送键。在那之前,我们花了一周的时间准备申请材料,有二十多道问题,非常难,每题都要求至少五六百字的回答,答完就像写了一篇MBA论文。
后来经过三轮电话面试,我终于在去年12月初接到了入选的通知。
巧合的是,TED Fellow项目负责人Tom Reilly,和我一样也是一位魔术师,同样关心食品安全、环境问题这些议题,他也是我们最后一轮面试的负责人。
Matilda在2017TED大会上演讲(图片来源于一米市集)
今年的 Ted 大会主题是“The Future You”,4月24日至28日在加拿大温哥华举办,为期5天,每位观众要支付至少8500美金的入场费。
TED Fellow的演讲在正式讲者之前,我被安排在第一天上午的第一个Session。我用6分钟的时间讲了一个从在毕业典礼上变鸽子的魔术师,到一名食品创业者的故事。
为了这台上的6分钟,从2017年1月1日开始,所有讲者都接受了来自TED培训团队长达4个月的严格培训——每周线上课程,每两周和项目负责人Tom Reilly电话沟通准备进程,每次培训都是中国时间的凌晨。
所以参加TED的过程,对我来讲是一个很难得的“习得”的经历。
TED的许多讲者是学者,他们也许没有多少演讲经验。但公众演讲对我而言并不陌生,从幼儿园开始我就一直被选为学校各式典礼、仪式主持人、发言代表。可成为不害怕在公众面前演讲,并不意味着掌握讲出一个好故事的技能,是一个好的Storyteller。
准备演讲的第一轮,是演讲稿。我的第一版演讲稿是在1月发出去的,想分享的太多,不知道该怎么讲,于是就挑了我认为重要的内容,比较理性地分析了中国食品安全现状,希望如何传递出对食物和环境需要“专注的耐心”的消费理念。
没想到稿子立刻被TED团队打了回来,他们说:“我们不想要这样的东西,我们想要面试时你说的故事,关于你是谁,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于是我试着往里加了一个广场舞大妈的故事,试图用“广场舞”在中国火爆的案例,反衬“耐心”的重要性。但这离美国人和我做的事情本身,都太遥远了,要扯上食品、环保问题还有几个大弯要转,没法立刻引起共鸣。这一版稿子再次被否定。
等演讲稿改到第四轮,我推翻了之前的思路,加上在毕业典礼上变魔术的故事,没想到他们很喜欢,才确定最终演讲文稿。
除了演讲稿的打磨,TED还为讲者们提供演示页面制作、语法修辞修正、语音发音训练等等全套严苛培训,每周二晚上中国时间半夜1点上课。我因为不能坚持熬夜听课,只能过后再补课。
TED团队对英语不是母语的讲者会更为严格,不仅演讲稿是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抠,还要求我们无论词句还是发音,都必须达到native speaker(英语母语者)的水准,比如有一次我因为“good food”中“good”的“d”没有发音清楚被指出来。
我在TED正式开始的前两天飞到温哥华,参加提前一天进行的全场彩排录像,如果正式演讲出问题,还可以用彩排演讲版本做视频。
TED官方给我们安排的酒店有室友,我不能在房间里练习,就躲到一家24小时健身房,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给我的导师打电话,我说她听。直到上台前我还是很紧张的,毕竟英文不是母语,要一个单词都不能错,就必须练到出神入化。
最后一次通电话时,导师听我说完之后说了一句,fine,go。我就知道应该是没问题了。
我们这一场TED Fellow里只有三个亚洲人,我、一位新加坡讲者,和一位柬埔寨讲者。彩排时,很多美国本土的讲者连稿子都没准备好,一上台就忘词、卡壳。而像我和新加坡讲者这样的非英语native speaker讲者,反而因为担心出问题而准备得更充分,一个字都没错。
其实尝试成为TED讲者完全是个偶然。
创办生鲜电商一米市集的一年后,我又参与创办了一家食物科技领域的孵化器和创投公司,Bits x Bites。
Bits x Bites和一米市集不一样,一米市集的运营压力其实超出我的意料,作为一家有100多名员工的食品电商,从产品到团队有很多管理上的问题需要协调。但Bits x Bites作为创投机构就更小、更轻了,商业模式比电商要简单些。
Bits x Bites的目标是要找到好的项目来投资,也许他们是食品领域的下一个滴滴,下一个Uber。我和团队希望它拥有更国际化的影响力,吸引到世界各地的潜在被投资团队,所以我们一直在想,没有很多的预算,怎么让更多好的、需要支持的机构看见我们,让钱真正流向最有价值的方向?
如果能获得BBC这样的国际媒体报道是最好不过了,于是我们就去查资料,发现TED有一个TED Fellow的项目。
而TED演讲的经历,确实为我的项目带来更多的国际媒体曝光,单单在温哥华活动期间接受的媒体专访就有4场。正式演讲一结束,我就被拉去BBC的广播直播间做访问,我完全是懵的,只能硬着头皮讲。还有法新社的记者在会场,打开电脑一边采访一边狂敲键盘。
其实在正式演讲之前,TED还为我们安排了许多可能的被采访机会。这些采访和国内的不一样,候选人需要学会吸引记者的兴趣,他才会对你进行报道。比如有一次我得到向一位BBC记者陈述8分钟的机会,没经验的我背了演讲稿,对方简单回应ok、good,next one。
当下我就知道完了,没讲到那位BBC记者的痛点,结果果然失去了一次被报道的机会。再后来的采访,我和团队就会更精心地准备,会针对每一家媒体、记者的特点,调整讲故事的方式和侧重点,有的媒体喜欢听科技的内容,有的媒体喜欢听环保的内容,同一个故事有很多可以讲述的面向。
除了媒体曝光,TED的经历也让我获得了许多来自其他TED Fellow的帮助。有的前辈即使和我完全不认识,也会非常善意地给我提供帮助。
有一位前辈主动来问我怎样能帮到我,给我提供了30分钟免费的个人辅导。知道我对于讲自己的故事有顾虑,一位导师宽慰我说,在这个时代,你自己就是品牌最好的storyteller,去额外找一个公关公司是没有用的,你不要怕,要去做更多。
他们会告诉我,去讲述自己的故事,能够让人更好地理清自己是谁,站在什么样的位置上。
我现在的生活,是30岁以前完全不能想象的。
大学毕业后,我的同学们都去顶尖投行、500强大公司,但我想要去广告行业和艺术家一起工作,就拿着全系最低工资进了奥美,把爸妈气个半死。一年后我发现广告行业和自己期待的不一样,便跳槽到联合利华。
那时候虽然有的选择特立独行,但我一直很清楚自己下一步要去哪里。
在联合利华工作的时候,我知道自己需要这样的工作背景来申请MBA,我想未来去为大公司做战略咨询。于是我就一边上班一边考GMAT,每天晚上10点下班回家,我妈煮一碗面,我吃完复习到凌晨3、4点。后顺利考上MBA、进波士顿咨询,每一步都在我对自己未来的规划里。
2013那年,我30岁,刚结束美国的工作回到上海总部。看起来一切都非常理想,但我却感到惶恐,因为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突然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规划,周围同龄的朋友也纷纷面临来自家庭和事业的30岁危机。
当时正好猎头来挖角,问我愿不愿意去一家叫IDEO的创新咨询公司,但需要降薪一半以上。我连这家公司的背景调查都没有好好做,就决定跳槽了,因为觉得自己需要放弃”规划“这件事,去一个完全不了解的领域,学新的东西。
IDEO是一家外人很难立刻琢磨透他们在做什么的咨询公司,试图用理性商业框架之外的“设计思维”解决商业问题,storytelling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之前我习惯于传统商业咨询模式用数据和策略说话,一开始完全不能适应,很久之后才慢慢意识到感情和设计,在商业里也可以起到重要的作用。而所谓的storytelling,也并不只是简单的视觉呈现,而是去建立情感沟通的可能。
我现在依然会和前同事一起吃饭,但能强烈地感觉到不同世界的差别,一边是秩序井然的商业社会,一边是难以量化的创意世界。我还挺享受在两个世界的风景之间游走的自在,如果我现在还在做咨询,我是不会看到另外一个世界的样子。
不过在IDEO两年后,我选择再次出走。咨询到底还是一件“务虚”的事,即使用更创新的方式给客户提供了解决方案,但究竟能否落到实处,究竟能够产生多大的改变,是我无法控制的事。
我喜欢吃,加上在IDEO期间所做的项目基本都和食物相关,曾协助建立有机农场、餐厅,也发现了一些想要解决的问题。于是就有了一米市集,以及一年后的Bits x Bites。
我在温哥华的时候,负责市场的同事提醒我,一定要记得多发朋友圈,让大家知道我在TED舞台上演讲这件事。我虽然答应下来,只坚持了两天就没了下文。虽然不畏惧演讲,但我觉得自己是个内向的人,不擅长也不喜欢将个人生活过多暴露在公众视野。
我只拍下了几张和TED有关的照片。比如TED给讲者们发的礼物,背包上有一句马丁·路德·金的话让我很受触动:
“The time is always right to do what is RIGHT.”做对的事,什么时候都不晚。
Matilda拍下的TED讲者背包(图片来源于一米市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