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學丨子部丨雜家類敘

衰周之季，百氏爭鳴，立說著書，各爲流品，《漢志》所列備矣。或其學不傳，後無所述；或其名不美，人不肯居。故絕續不同，不能一概著錄。後人株守舊文，於是墨家僅《墨子》、《晏子》二書；名家僅《公孫龍子》、《尹文子》、《人物志》三書；縱横家僅《鬼谷子》一書，亦別立標題，自爲支派，此拘泥門目之過也。

古之大思想家、大政治家、大軍事（編輯注：原書此爲「專」，應爲訛字）家，或奔走遊說于外，或理政治軍於內，何嘗有暇著述？故記載其言論行事之書，多非己出。嚴可均《鐵橋漫稿·書管子後》有云：「先秦諸子，皆門弟子、或賓客、或子孫撰定，不必手著。」其說是也。古之簡策，全賴手鈔，鈔本失傳，其學遂廢。亡佚之多，悉由于此。亦有其說本盛行于一時而衰絕于後世者，如楊朱、墨翟之學，孟子嘗稱「天下之人，不歸楊則歸墨，」則其盛可知矣。而孟子竭力闢之，詆爲無父無君，至比之于禽獸。由是習者漸寡，競避其名。故楊朱之說全絕，而墨學亦衰。〈四庫類敘〉所謂「其名不美，人不肯居」者，此類是已。

墨家爲古九流之一，以兼愛、尙同、崇儉、信鬼、非命爲主。《晏子》之說，多與之近。故柳宗元〈辯晏子春秋〉謂墨氏之徒爲之也。名家、亦九流之一，以正名辨義爲主，始于鄧析、尹文，其後惠施、公孫龍，尤以詭辯著稱。公孫龍，戰國趙人，爲堅白異同之辨，著書十四篇。今存六篇，名《公孫龍子》。尹文，嘗見稱于《莊子·天下篇》及《呂氏春秋》。而《說苑》又載其與齊宣王問答事，蓋當時稷下之士也。其書大旨指陳治道，欲自處于虛靜，而萬事萬物，則一一綜核其實，則其說又通于道德矣。《人物志》，乃魏劉邵撰。主于辯論人才，以外見之符，驗內藏之器。分別流品，研析疑似，頗近於名家，凡三卷。縱橫家亦九流之一，以審查時勢，游說動人爲主，而蘇秦、張儀最著。蘇秦主張合縱，張儀主張連橫，故曰縱橫家。鬼谷子乃縱橫家之祖，而蘇、張之師也。相傳爲楚人，無鄉里姓字，因其所居，稱鬼谷先生。有《鬼谷子》一卷，《漢志》不著錄，《隋志》列入縱橫家。

‍公孫龍子、尹文子，明萬曆四年刊本

黃虞稷《千頃堂書目》，於寥寥不能成類者，併入雜家。雜之義，無所不包。班固所謂合儒墨，兼名法也。變而得宜，於例爲善。

考周秦諸子，未嘗有雜家之名。惟《荀子》嘗言「雜能旁魄而無用」，楊倞注以雜能爲多異術，或即指雜家之徒言之。然當時所言學派，究無此名；而爲此學者，亦未嘗標雜家之目。司馬談〈論六家要指〉，亦無雜家。雜家之名，蓋起于劉歆、班固簿錄群書之時。故所爲《七略》、《藝文志》，悉以書分類，不依人分類。其於兼括諸家之書，不能分隸於諸家之下者，盡歸之雜家焉。斯名旣立，後之簿錄群書者多因之耳。明季福建晉江黃居中，僑居金陵，鋭志藏書。其子虞稷，克承其志，著《千頃堂書目》三十二卷。《明史·藝文志》本之。所錄皆明一代之書，體例最善。於卷帙本簡，不能成類者，統歸雜家，《四庫總目》即用其例。

今從其說，以立說者謂之雜學；辨證者謂之雜考；議論而兼敘述者，謂之雜説；旁究物理，臚陳纖瑣者，謂之雜品；類輯舊文，塗兼眾軌者，謂之雜纂；合刻諸書，不名一體者，謂之雜編；凡六類。

《四庫總目》區分雜家爲六類，可云明晰。其雜學之屬案語云：「古者庠序之教，胥天下而從事六德、六行、六藝，無異學也。周衰而後百氏興。名家稱出於禮官，然堅石白馬之辨，無所謂禮；縱橫家稱出於行人，然傾危變詐，古行人無是詞命；墨家稱出於清廟之守，併不解其爲何語。（以上某家出某，皆班固之說。）實皆儒之失其本原者，各以私智變爲雜學而已。其傳者寥寥無幾，不足自名一家，今均以雜學目之。其他談理而有出入，論事而參利害，不純爲儒家言者，亦均附此類。」雜考之屬案語云：「考證經義之書，始於《白虎通義》。蔡邕《獨斷》之類，皆沿其支流。至唐而《資暇集》、《刊誤》之類，爲數漸繁；至宋而《容齋隨筆》之類，動成巨帙。其說大抵兼論經、史、子、集，不可限以一類，是眞出於議官之雜家也。（班固謂雜家者流，出於議官。）今彙而編之，命曰雜考。」雜說之屬案語云：「雜說之源，出於《論衡》。其說或抒己意，或訂俗譌，或述近聞，或綜古義。後人沿波，筆記作焉。大抵隨意錄載，不限卷帙之多寡，不分次第之先後，興之所至，即可成編。故自宋以來，作者至夥，今總彙之爲一類。」雜品之屬案語云：「古人質朴，不涉雜事。其著爲書者，至射法、劍道、手搏、蹴鞠止矣。至《隋志》而欹器圖猶附小說，象經、棊勢，猶附兵家，不能自爲門目也。宋以後則一切賞心娱目之具，無不勒有成編，圖籍於是始眾焉。今於其專明一事一物者，皆別爲譜錄；其雜陳眾品者，自《洞天清錄》以下，並類聚於此門。蓋旣爲古所未有之書，不得不立古所未有之例矣。」雜纂之屬案語云：「以上諸書，皆採摭眾說以成編者，以其源不一，故悉列之雜家。《呂覽》、《淮南子》、《韓詩外傳》、《說苑》、《新序》，亦皆綴合群言，然不得其所出矣，故不入此類焉。」雜編之屬案語云：「古無以數人之書合爲一編而別題以總名者，惟《隋志》載地理書一百四十九卷，錄一卷。注曰：『陸澄合《山海經》以來一百六十家以爲此書。』澄本之外，其舊書並多零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