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丈夫王小波三个月后,她遇到了人生的第二位伴侣,一位「生理女性、心理男性的「transsexual(变性者)」,两人相守十余年,还领养了一个小男孩。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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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佟佟
本文选自《南都周刊》2015年第一期杂志。
「有没有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您的前后两任爱人都可以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您对爱人从来没有赚钱养家的要求,对么?」
女学者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她才缓缓说道:「以前小波有一次问我,万一将来我在文学上不成功你怎么办,那你会不会特别失望?我想了想,我说只要咱们俩能特别快乐就够了,我觉得这个可能跟我从小看的那些名著什么的有关,爱情至上。」
这是2014年12月19日晚上采访李银河的两个半小时中的一个小瞬间,这位中国著名社会学家、女权主义者在面对这个对普通中国女人来说十分重要的问题时,脸上露出的茫然和困惑让我悚然心动,也格外惭愧,我知道,这个问题对李银河来说,的确是太庸俗了。
李银河从来不谈钱,对于一切物质,她似乎都有一种拒之于千里的漠然,别的女人趋之若鹜的华衣珠宝全部不在她的思想范畴之内——我面前的她,是一个无比朴素的女性,朴素到漫不经心。匆匆从家里赶来的她,在北京的严寒里穿着一件嫩黄的羽绒袄,戴着一顶早些年时兴的红黑相间毛线帽子,没有化妆,因为眼晴刚刚动了手术,她自嘲现在跟一「乌眼鸡」似的,但是只要一坐定,一谈到她的专业领域,她就滔滔不绝,行云流水,「LGBT」,「transgender」,「transsexual」,各种专业术语不断出现,她有老练的一面,对于她不想答或者不想了解的事情,她会「嗯」「啊」「哈」带过,这么多年和媒体打交道,她锻炼得耳聪目明,但绝不让对方为难。
而一旦离开公众领域,涉及生活层面,她的脸上就会惯常地出现迷茫的表情,她不知道「刷屏」和「腹黑」的含义,一个劲儿打听,渴望的神情像个刚从城堡里走出来的小女孩。对于她欣赏的人,她有着无比的善意,某名人为她的书写序,有百分之九十是谈自己,网友们纷纷指责那人自恋,但李银河却厚道地替他辩解:「我的小说确实是写得不好啊,让人家怎么说呢,是不是。」编剧赵赵对她的评价是「我见过的最单纯最真诚的人之一」,而出版商路金波说她「这个人文字的特点是少有的老实。」用单纯和老实来形容小女孩比较合适,但用来形容名满天下年过六十的学者似乎总有一点别扭,但如果你真正和李银河待上半天,你又会觉得除了这两个形容词没有别的词可以形容她。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单纯到有点不谙世事的人,在自己的博客上公开自己的隐私,自承在失去丈夫王小波三个月后,她就遇到了人生的第二位伴侣,一位「生理女性、心理男性的「transsexual(变性者)」,两人相守十余年,还领养了一个小男孩。
2014年12月18日,一篇《对所谓拉拉身份曝光的回应》震惊海内外,而舆论风暴中心的她,样子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就算面对中外媒体,她也丝毫没有打一场硬仗的准备,身上有一种胜似闲庭信步的轻松和随意,「我确实就是这么生活的,公开了有什么危险呢,我做错了什么呢?」她十分困惑地反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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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身份
是啊,她没有做错什么,从1977年,她就深深地爱着一个叫王小波的男人,而1997年之后,她选择和一个叫「大侠」的跨性别者相守了十余年,这两个人,对李银河来说,都是男人,这也是她坚持自己是异性恋的原因,她从来不会否认自己的爱情,而她的爱情,从来都不落俗套。
1977年,她和王小波认识,第一次和他单独见面是在《光明日报》社,聊了没多久,王小波突然问她:「你有朋友没有?」接着又单刀直入地问了一句:「你看我怎么样?」紧接着他们就开始通信和交往,浪漫的王小波把情书写在五线谱上,写下打动无数人心的情话「做梦也想不到我会把信写在五线谱上吧。五线谱是偶然来的,你也是偶然来的。不过我给你的信值得写五线谱里呢。但愿我和你,是一支唱不完的歌。」
他们的相恋在王小波的哥哥王小平看来是个红拂夜奔式的故事,「当时小波在街道厂当一个小工人,处在社会底层,而李银河已然从山西大学毕业,分到国务院政研室工作,在中南海里上班。」前途似锦的李银河对隐身蒿莱之中的王小波从来不吝欣赏,夸他是不世出的人才。结婚之后,两人自愿不育,过上了物质最简单精神最丰富的生活,两个人都不擅俗务,李银河就担当了主要的家庭劳动力,有时回了娘家还要电话摇控王小波在冰箱里找吃的,家人说她太宠他,她的回答是「我不忍心让那样智慧的头脑去干粗活」。不幸的是,1997年4月10日,王小波给李银河发了一封电子邮件:「北京风和日丽,我要到郊区的房子去看看了。」次日凌晨,他突发心脏病辞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