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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对人类文明的三大贡献

价值世界  · 公众号  ·  · 2019-10-12 07:09

正文


作者: 杨小凯(著名经济学家)


杨小凯(1948年10月6日-2004年7月7日),男,汉族,原名杨曦光,澳大利亚经济学家,华人,原籍湖南省湘潭县,出生于吉林省敦化县。他最突出的贡献是提出新兴古典经济学与超边际分析方法和理论。他已出版的中英文专著包括:《专业化与经济组织》、《经济学:新兴古典与新古典框架》、《发展经济学:超边际与边际分析》,使他获得了世界级的成就和同行的推崇。 杨小凯曾经被两次提名诺贝尔经济学奖(2002年和2003年)。2004年在澳大利亚去世,享年56岁。


(一)


著名学者贾瑞德·戴蒙德在其代表作《枪炮、病菌与钢铁》中说,人类迈向农业社会的第一步是,在漫长的历史周期和特定的环境下,对关键物种的驯化。率先驯化成功的人类,便能摆脱原始落后的窘境,搭上文明社会飞速发展的快车道。


同样,在华人经济学家杨小凯看来,在人类文明史上,13世纪英国贵族和商人携手,对约翰王这一“关键物种”的“驯化”,让人类历史进入飞速发展的快车道。



一、“王在法下”


从历史上看,许多国家向现代民主的第一要旨是推翻暴君,建立新的王朝,但这样做会掉入“暴君产生革命,而革命又产生暴君”的“历史魔咒”。


在杨小凯看来,英国在光荣革命中的制度安排,大概是解决这一难题的最佳方案。


在光荣革命之前,英国实行了王朝的复辟,国王声称保证不对造反派报复。但当他被迎回国,权力稍微巩固后,马上大规模报复,把当年的造反派以叛国杀君罪绞死。造反派当时有两种选择,一个是革命,二个是忍让。


但最后他们选择了第三条路:他们从海外请来了客籍国王,用他的武力赶走了旧国王。这就打破了“只能用暴力才能打倒暴君”的历史魔咒。


客籍国王不是在革命中生长出来的,他在英国没有势力根基,趁他权势未稳,国会马上用限制王位法、人身保护法等一系列立法将他变成虚君。然后又用代议制、内阁制等一套制度取代了他的执政地位,而其核心是辉格党、托利党的竞争执政。


杨小凯读到这段“驯化利维坦”的历史时,忍不住拍案叫绝。这就是摆脱暴力革命的历史循环,从而走向长治久安的最成功的制度设计——有限政府。


所谓政治设计的成功就是说,实际执行的结果与设计的预想基本一致。如果像法国大革命一样,以自由平等博爱开始,却以专制结束,这不算成功的制度设计。


二、保护私产


“光荣革命”让王权专制和平过渡到了现代民主政体,其成功的核心密码是“保护私产”。


英国“光荣革命”的另一个大背景是,英国有“保护私产”的传统。而在当时的欧洲大陆,法国、西班牙等国家皇室垄断了大西洋贸易,为了争霸战争,不断地掠夺私人商贾的身家财富,商贸阶层孱弱,而在俄罗斯等东欧国家,经济支柱仍然是被少数贵族垄断的农牧业,任何变革的尝试都会受到强烈抵制。


而英国和欧陆的情况恰恰相反,他们有保护私有财产的制度,于是英国产生了一大批富可敌国的商人,而且国王打仗必须屈膝向他们借钱。后来,中产阶级的独立经济势力超过了政府的权力,才带来了光荣革命的政治制度创新,否则只能不断掉入治乱循环的陷阱。


三、工业革命


卡尔·马克思曾说:“工业革命后人类创造的财富,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财富还要多,还要大。”而一切,都是英国制度土壤的副产品。


保护私有财产制度的影响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 私有财产制度的发达,使社会结构多元化。


政治精英,中产阶级,企业家阶层开始涌现。整个社会创造财富的动力与日俱增,技术革命的出现也只是时间问题。


· 私有财产制度的发达,可以使知识分子的出路多元化。


当经商可能比当官更富有、地位更高时,恋权不退和秀才落第造反的可能性都大大减少了。俄国和南美的多次暴力革命都是由落魄知识分子搞起来的,英国的社会环境越来越稳定。


· 没有发达的私人财产制度,不可能有真正独立的知识分子和政治团体。


许多法国知识分子针贬时弊,为民请命。但是由于没有独立的中产阶级,这些人都是小骂大帮忙,不过是法王裙摆下的玩偶罢了。


· 私有财产制度具有将政治与经济活动隔绝开来的作用。


英国大选时,政治机器会有短暂的停顿,但这并不会影响经济的正常运转。


当一个国家,有一个富裕的中产阶级,有一个独立而又强大的中间社会,自然而然能带来制度创新、技术创新。


蒸汽机


而“王在法下”的“虚君制”带来了深远的影响:


由于英国有非常成熟的代议政治制度,所以这些商人可以通过议会来制约王室的权力。在他们的主导下,议会通过了一系列法案:


例如王室的财政与国家财政分离,辉格党不能从事营利事业;企业可以自动注册,不需英国政府事先批准,民间从事国际贸易不需要经过国家特许;以“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的精神保护个人财产权,等等。


王室受到限制,被称为“王在法下”。


英国议会


此后,与英国王室有关系的国有企业不断减少,而大量私人公司在市场中,尤其是大西洋贸易中大发横财。在这个过程中,新兴的财富阶层比旧有的土地贵族有更大的影响力,社会中的新富群体不再是固定的等级,社会各阶层有了很大的流动性。


最终商业社会冲垮了英国社会等级制度的藩篱,社会流动性变强,各种思想、各种创新发明不断涌现,工业革命因此在英国率先发生。


文明成果的扩展


同样是欧洲人的殖民地,英国殖民的北美殖民地,在独立后继承又创新了英国的制度,成为人类历史上迄今最繁荣的国家;而被西班牙(葡萄牙)殖民的,差不多同时取得独立的拉美国家,却至今处于动荡和贫困。


南北两块几乎同时被殖民的新大陆,活脱脱像一组对照实验。


英国人为北美殖民地带去了以下文明:


· 法治原则。现代政府无权制定规则,规则存在于更高的维度,并且由独立的仲裁机构进行解释。换句话说,法律成为保证每个个体寻求救济的运行机制。


· 个人自由。说任何想说的话的自由,和同气相求者举行集会的自由,不受阻碍地做买卖的自由,自主处置个人资产的自由,选择工作和雇主的自由,雇佣及解雇人员的自由。


· 代议制政府。不经立法者同意,不能颁布法律,也不得征收税赋;而这些立法者应当是由民众选出并且向民众负责的人。


传承英国文明基因的北美制宪会议


而南美由西班牙人殖民,他们则复制了来自西班牙本土的大庄园和专制社会。在南美,人们默默地接受了财产安全无保障、法律成为一纸空文、民选政府遥遥无期的现状。你拥有的随时可能被抢走,有时甚至连一个像样的理由都不需要。政权迭换赛走马,宪法频修如变脸。


尽管在自然资源上比她的南部邻居更为贫乏,北美洲却成了全世界最理想的生活地区,吸引着数万亿怀揣自由梦想的人。与此相反,南美洲仍旧保持着近乎原始的,如霍布斯所描述的民选政府前的黑暗状态——摒弃原始暴力的合法性统治从未降临这片土地。


充斥着动荡暴力的拉美


杨小凯对此分析道,拉美国家在独立后,一直在借用最先进的科技成果,结果经济却普遍走向衰败。其根本原因在于,不改变西班牙遗留下的观念和制度流毒,不进行制度转型,短期的经济增长只会助长政府的机会主义;


政府和官办企业利用特权,与民争利,损害社会利益。最后,非但私人企业无法发展、政府和官办企业贪污腐败横行,整个国家也会堕入深渊。


欧亚大陆西端一隅湿冷岛国上的居民,确立了政府必须服从法律、舍此别无他途的观念。法律之治确保了财产及合同的安全,反过来催生了工业化和现代资本主义。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形成了总体上奖励生产而不是支持掠夺的制度。事实证明,这一制度具有高度的适应性。


它为讲英语者所携带,一路漂洋过海,北美、印度、新西兰、澳大利亚,以及亚洲的新加坡等地,都受惠于英国人开创的文明秩序。


1840年,晚清遭遇“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被英国强行拖入现代世界体系。从此,一代一代的中国人不断寻求文明的密码,却始终难以挣脱历史的魔咒……


(本文来源:先知小凯的思想世界)



(二)


对手:杨小凯与林毅夫


2015-09-25 ,《中国青年报》


杨小凯


2014年7月5日上午,一场朴素的追思会在复旦大学附近一家酒店举行。大屏幕上定格逝者照片:一个身形瘦削的中年男人,背着双手站在一片开阔草坪上,温和微笑。

他是杨小凯。尽管已去世10年,但直到今天,他仍被视为当代中国最有作为的经济学家之一。

追思会当天,戏称自己为“小凯粉丝”的张维迎早早就坐在台下,著名华裔经济学家黄有光专程从澳大利亚赶来参会,因故无法到场的张五常则通过视频实时接入会场发言。

另一位备受瞩目的出席者是世界银行前首席经济学家、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名誉院长林毅夫。他穿一件白色格子衬衫,坐在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


林毅夫


林的到来让年轻学者张居衍感到“有些意外”。他是杨小凯去世前带过的最后几名博士生之一,而他的硕士导师则是林毅夫,“没想到林老师也来了。”

这样的反应让人想起本世纪初的一场学术论战。2001年年底,杨小凯到北京天则经济研究所做一场主题演讲。那时候的中国正处在一个微妙的关口:一方面,经济增长在此前3年持续遇冷,另一方面,又在申奥与入世这两件大事上获得成功。

杨的演讲针对当时学界中较为乐观一方的判断展开,即发展中国家可以通过对发达国家的技术模仿实现经济快速发展,且不需要走其弯路,是为“后发优势”。

杨小凯认为,恰恰是因为落后国家可以轻易利用技术模仿发展经济,因此缺乏动力做有利于长久发展的制度变革,长此以往,这种发展路径的选择会付出极大代价,“后发优势”将成为“后发劣势”。

不久后,林毅夫撰写了一篇题为《后发优势与后发劣势——与杨小凯教授商榷》的反驳文章。林认为,并不存在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最优制度,相反,制度是内生的,且与其发展阶段有重要关系。他的主张是,后发国家应该先利用“后发优势”加速经济发展,而制度的完善大可以与经济发展同时进行。

这个话题被迅速放大为热门的经济学事件,学者们分别进入不同阵营展开论争。时至今日,杨小凯与他的对手林毅夫,两位杰出学者之间鲜明的立场差异,仍然是他们各自支持者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而这些论争本身,也构成中国改革的思想光谱,成为这个转型时代独特的国家风景。

我与杨小凯和张维迎到底争论什么

杨小凯追思会之后,林毅夫接受了中国青年报记者的专访。他特地带来一份长达一万两千字的未发表文稿,题目叫《我与杨小凯和张维迎到底争论什么》。5天后,他又发来一个修改后的版本。“我觉得现在媒体和学界,并没有真正理解我和杨小凯在争论什么。”他解释道。

在此之前,杨小凯去世10周年当天,有财经媒体重发一篇题为《纪念杨小凯》的旧文,作者是林毅夫在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的同事周其仁。许多人将周的这篇文章视为“理解杨小凯的一把钥匙”。

在文中,周其仁讲述了自己与杨小凯相交的几个片段。他1984年去蛇口考察时第一次遇到杨,然后是1987年,他接杨小凯回国做学术讲座,在路上,杨批评了北京当时能够参与决策研究的一些年轻学者知识不够,但因为靠近权力中心,显得自以为是。最后一次见面就是在天则所,听杨讲“后发劣势”。

在那次演讲里,杨小凯提到自己参观浦东的加工出口区,结果发现85%的企业里国有公司都占了一半以上的股份,连一些高科技风险投资公司都是政府在办。“这种后发劣势的最重要弊病并不是国营企业效率低,而是将国家机会主义制度化,政府既当裁判,又当球员。”在杨小凯的理论框架里,以双轨制为特征的经济制度必然带来大量垄断,而这种制度环境将带来严重的腐败与收入分配上的巨大不公。

杨的讲述让周其仁觉得“有说服力”,“小凯当然看到中国经济成长的成绩,但他也认为,目前还没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让我们说,国家、私产、市场等这一套协调分工水平不断提升的制度基础已经很稳固了……我想说,小凯可能是很难安息的,因为他的工作、他探索的问题都不容易让他安息。”

2014年的中国,已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它继续保持着令世界瞩目的增长速度。另一方面,腐败与贫富差距也日益成为这个国家必须正视的病症。

许多人将这些现象与杨小凯有关“国家机会主义”的论述联系起来。张维迎认为,杨小凯在十几年以前的说法和思想之所以到现在仍被讨论,“或许就是因为他当年所担心的问题如今表现得越来越明显”。

周其仁在回复中国青年报记者的邮件中写道,自己仍然保留着2004年《纪念杨小凯》一文中的判断,没有新的话要再说,“很多看法,要经受的检验期是很长的,多说也帮不了多少忙。”几天后,他又回复了另一封邮件,“其实,2013年后重提深改(深化改革),就是对你们关心问题的回答。”

显然,林毅夫注意到了这些学者对杨小凯观点的支持。采访中,他专注地听记者提问,身体前倾而不是靠在沙发背上。

“我不认为以现在出现的腐败和贫富差距问题,就能论证小凯所主张观点的正确性。”他以推行“休克疗法”的前苏联以及东欧国家作为反例,“他们就是模仿了制度,但今天回头去看,腐败也好,贫富差距也好,我们存在的问题,他们都存在,而且更严重,但我们的快速发展他们没有啊。”

他语气温和但态度坚定,“很多人说我只要发展经济不提制度改革,这是又一个误解。我从来没有说过不改革,我只是强调要在经济发展过程中审时度势地改革。因为改革政策的对和错是要看时机的。”

这个回答很容易让人想起周其仁的一次演讲——周说中国的计划经济满打满算也就20年的时间,但是改革这个计划经济,“从1978年到现在却已经30多年了”。

记者就此问林毅夫:“很多人认为改革往往是先改容易的,再改难的,如果一直拖下去,改革难道不会产生惰性吗?会不会想改也改不动了呢?”

“你觉得,80年代的国企改革和现在的国企改革相比,哪一个更难?”他直接反问,“你不能说后面的改革就难,前面的就容易。1978年时从一机部到八机部有8个部长代表国有企业,改起来会比现在容易吗?1978年的农村改革容易吗?所有公社社长都是‘土皇帝’啊!所以,改革不是阻力大小问题,而是判断利弊的问题,当改革利大于弊的时候不就改了吗?”

“但是谁来衡量这个利弊?你怎么知道就一定能把握好改革的时机,而不是贻误时机?”记者追问。

“首先,学者对时机的把握就一定正确吗?其次,我们必须承认政府绝大多数政策是正确的,如果没有绝大多数正确,怎么能持续35年9.8%的高速增长?瞎猫碰死耗子,也只能碰一次吧。”林毅夫的回答并不令人感到意外。中国的经济奇迹,始终是他理论框架里最为重要的论据之一。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他与杨小凯最根本的分歧所在。

“小凯当然知道发展中经济可以利用后发优势,比如技术、资本、信息等方面,可以从先行发达的国家那里‘借光’,无须完全靠自己,所以经济上有很多后起之秀,追的速度可以很快。小凯看到了这一点,但想到更深的一个层面,就是由于存在着后发优势,所以对制度方面的改革掉以轻心,认为不改不是也很好吗,甚至还认为自创了新的人类文明。由于问题被掩盖,实质改革提不上日程,最后等到发作的时候,来不及了。”周其仁曾专门解释过杨小凯的观点。

接受采访前,林毅夫正在参加一个闭门研讨会,主题是地方政府债务风险化解。这一问题曾先后在日本、美国和现在的南欧国家爆发,如今它也是中国经济必须面对的挑战。

“相比于‘后发优势’带来的短期效果,杨小凯似乎更强调它的长期隐患乃至失败风险。你如何能证明中国的经济一定不会出现他所担心的情况?”记者问。

“所以我没有回答你提到的关于输赢的问题。”林毅夫稍微停顿了一下,用一句话结束了这个话题,“起码在过去的这些年,小凯担心的事情还没有出现。”

从杨曦光到杨小凯,从林正谊到林毅夫

杨小凯与林毅夫之间关于中国改革道路选择问题的论争,曾经被这样描述:“这个当年最著名的经济学事件,在一定程度上构成了很多人分析中国当代经济的两种范式。”

这场具有标本意义的辩论因改革前途的分歧而生,而两人人生轨迹的交叉,则源自中国改革的起步。

1979年的长沙,在湖南新华印刷二厂做校对工的杨小凯正日夜加紧复习,准备报考中国社会科学院数量经济研究所的实习研究员。千里之外的台湾,在金门当兵的林毅夫已经做好横渡海峡的准备,他最终成功偷渡到大陆,并在不久后进入北京大学经济系读书。

在此之前,他们各自的人生经历都堪称传奇。林毅夫年少时就崇拜修都江堰的李冰,有“将振兴中华之责任,置之于自身之肩上”的抱负。他后来成为被蒋经国称为青年榜样的明星军官,心中宏愿并未消失,“日日看到大陆的山水,不游过来,我内心就不能平静”。

年长林毅夫4岁的杨小凯也有着同样的雄心。那时候他还叫杨曦光,少年老成,曾效仿毛泽东横渡湘江,只身到湖南农村进行社会调查。他是一个共产主义者,并认为自己有义务向毛主席汇报这个国家前进过程中出现的错误。“文革”中,20岁的杨小凯写下一篇题为《中国向何处去》的大字报。他认为,当时的中国存在新的特权阶级,要建成巴黎公社式的民主政体,必须再来一次新的暴力革命。

这张大字报给他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康生和江青震怒于这种完全摆脱官方意识形态的大胆观点。他被以反革命罪判处入狱10年。

某种意义上,革命的无常与监狱10年重塑了杨小凯。“在经历过革命的骚动,有过被剥夺社会地位的痛苦经历,受尽侮辱和羞耻后,秩序和理性的恢复对我来说像是雨后的阳光。我像所有参加过革命的旧日贵族一样,在秩序和理性恢复时,感到深深的歉疚——为我过去革命的狂热。”他曾这样回忆道。

他的朋友黄有光、朱学勤都认为,杨小凯经济学思想中对于政府之手的怀疑和警惕,与他在“文革”期间的遭遇不无关系。

林毅夫到达百废待兴的大陆后,最早希望进入中国人民大学学习政治经济学,却因“背景复杂”被拒绝。后来北京大学经济系副主任董文俊与他进行了一次深入的谈话。“说话很有分寸、认真严谨,是个想搞事业的人,不像有什么特殊目的。”董后来这样回忆当时对林的印象。

进入北大后,这位没有经历过“文革”与“上山下乡”的台湾国立政治大学企业管理研究所的硕士研究生,很快显露出天赋,在同学中脱颖而出。

他将自己的名字林正谊改为林毅夫,取自《论语》中“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差不多同一时候,长沙的杨曦光也放弃了旧名,改用自己的乳名“小凯”。

公信力要用自己的职业来建立,用自己专业领域里的建树来说服人,否则的话,这历史有什么进步

追思会后的晚宴上,历史学家朱学勤端起酒杯,讲了一个发生在1997年的故事。那一年,他与正在澳大利亚教书的杨小凯同在哈佛访学。偶然的机会,他们遇到一位在“文革”期间因写大字报而入狱的风云人物。见到杨小凯后,此人说的第一句话是:“小凯啊,我喜欢你‘文革’当中的文章,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文章,现在的文章是温吞水,没有战斗力。”

杨小凯笑了笑,没有反驳。他后来与朱学勤到查尔斯河边散步,叹了一口气说:“‘文革’当中走出来我们这一代多少人,大多数都冻结在那个时代了,成了那个时代思想的化石,很少人能够走出来。”

那个时候的杨小凯已经醉心学术,经常每周工作7天,每天工作12个小时,连逛一次超级市场也被他视为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与学生见面打招呼时,他总是说,“模型怎么样呀?模型乖不乖啊?”有一次,杨向朱学勤感慨自己在普林斯顿大学读博士时之艰苦,“要比坐10年牢还难”。朱便问他,以他的经历,为什么出国后不像其他一些人一样,投身公共领域,成为一个政论家或者社会活动者。

杨小凯的回答让朱学勤在多年后仍难以忘怀:“他说,我反对那种灭了所有的职业,只剩下自己一种职业的社会活动者。我们应该用能在社会里站住脚的经历去建立公信力,再去争取民主法治。怎么建立公信力?就是用自己的职业、自己的专业来建立,哪怕你是一个牙医、一个记者,甚至是一个鞋匠,都要用你自己专业领域里面的建树来说服人。否则的话,这历史有什么进步?”

“可以说,小凯很早就有了对专业主义的认识,完成了革命者的转型,这让我觉得很了不起。在我们这一代人里,我没有看到其他任何一个人可以走得这么远。”朱学勤说。

但另一方面,如学者汪丁丁所指出的,杨小凯还始终保有中国“第六代”知识分子的集体特征——其心理结构的塑型期,恰与共和国历史上最动荡的时期重合。他们习惯于“反潮流”,但对脚下这片土地情深意切。

与杨在美国共同学习过的一位老友曾经以为,杨小凯已经决定远离中国政治,潜心研究学问,“后来我发现最初的感觉是错的,小凯仍然十分关心‘中国向何处去’。”

杨的学生张永生是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的研究员,他的办公桌上如今仍摆放着和杨小凯的黑白合影。张永生说,每一次和老师谈话,“他都会提到中国”。

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杨小凯专门请来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布坎南做学生的院外导师,其中很重要的原因之一是,布坎南的学说致力于解释“政府失灵”与“市场失灵”之间的关系,而杨认为这对于解释中国问题颇具参考价值。

重病入院前,他曾发信向系主任请假,并在邮件中请教了有关英国光荣革命和圈地运动的两个相关法案——在生命的最后几年,杨小凯又试图将中国土地问题纳入经济史的框架去研究和解释。

“在他身体最糟糕的时候,还在想着中国未来的出路。”张永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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