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只小猪仔 #X89
1)笑郦生之陋
湖州的“石钟山”,因为能发出大钟一样的声音,在赫赫有名的水经注上占有一席之地。
郦道元觉得钟声的来源,是微风吹动波浪拍打石头。李渤和石钟山的小和尚,则觉得是因为这里的山石特殊,敲击时的声音更为响亮。
但苏轼老伙计不信邪,他送儿子去饶州,途经湖州时,便决定来个山洞探险。
两人夜里坐船去石钟山。月光之下,山石长成了恶鬼的模样。小舟穿行在黑暗的水面上,BGM则是不知名鸟类的叫声,听起来就像老人的咳嗽和大笑。
这场景怎么想都挺克苏鲁的。
不过两个人并没有被拖入拉莱耶吓到失去神智,当舟楫靠得足够近,苏轼终于发现,石钟山的山下,都是石穴和缝隙。两山之间,又有巨大的中空岩石。
就是这些空洞,与水波相激荡,发出了巨大的“钟声”。
破案的苏轼,遂大笔一挥,撰写爆款文一篇。
“谢邀,石钟山前年送儿子路过湖州,恰好去过一次”
文末,他得意洋洋地总结:
“写这篇文章,是因为想叹息郦道元的简略,和嘲笑李渤的浅陋啊。”
2)孰能讥之乎
苏轼钻石钟山的三十年前,王安石也写了一篇钻洞心得。
由此可见,前现代的古人生活,实在是很无聊的。
业余活动就那几项,大家都没有xboxPS4可以打。穷人忙着耕田劈柴喂肚子,闲人就只好游山玩水,且热爱探寻奇山异水。
有时候挺可怜那些山洞,落了个奇货可居的名声,整天被人打着火把在肠子里乱窜。
真不知晚上会不会做噩梦,
“嫂嫂,我在你肚子里呢!”
王安石钻褒禅山洞,来得并不如苏轼成功。
褒禅山洞太深,荆公一行五人,许久都没有走到尽头。当中有一人疲怠,又担心时间久了,火把熄灭。其余人听了,也就跟着出来。
但等到出来,王安石就后悔。觉得自己走的路比起真正的驴友,还不到十分之一,而且体力和剩余的火把耐久度,还可以支撑一阵子。
这样随便跟随别人的意志,就走了出来,没有尽兴,实在是有些可惜的。
但与苏轼不同,王安石没有嘲笑任何人。他也没有写知乎爆款文,而是写了一篇EMBA教材:
成功的要素,不只是有远大的志向。要有充足的气力,要有不跟从别人的主见。
就算有了这些,还要有冥冥之中的“相”,即外界条件的帮助,甚至一点运气。
当五十岁的苏轼还在得意洋洋地嘲笑前人的鄙陋,时年三十四岁的王安石已经开始辩证地看待成功:
有了成功的意愿,不等于就可以成功。
但是即使没有成功,尽力的人就可以获得无悔的安宁。
3)背西风,酒旗斜矗
语文教材的毒性之深,在于它永远吹捧一流的文学。
可是一流的文学,都写了什么呢?
怀才不遇,朝廷黑暗。谗人高张,贤士无名。
探险看到真相,就得意洋洋,笑人家鄙陋浅薄。
我苏轼陶渊明韩愈,才是真正才华横溢千里马。却永远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
封建社会黑暗啊,我只能且放白鹿青崖间,斜风细雨不须归。
极致的美感潇洒恣意背后,却是极致的
白莲心态
。
苏轼没点“p学敏感性”,给皇帝写的例行公文都要夹鱼刺,说自己是“老不生事”,借以讽刺变法派的主张。
“生事”二字,其实大有文章。此前司马光觉得王安石变法“侵官、生事、征利、拒谏”,王安石正面回怼过的。
所以这两个字用出来,谁都知道是在内涵新党。
于是乌台御史,深挖到底。
果然人要发牢骚就不是一句,王安石推青苗法,他就写“赢得儿童语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
意思是农民为了办贷款手续,反而大半年时间要耗在城里。别的没学会,只学会了城里口音。
朝廷搞盐禁,他就写“岂是闻韶解忘味,迩来三月食无盐”。
孔子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苏轼的意思,人们嘴巴里没味道,可不是听了韶乐,而是因为已经三个月吃不到盐了。
听起来很像南方系记者的做派,美其名曰“鱼论监督”,还是个公蜘大v,写得风趣形象,可以被转发一千条。
鱼论监督,虽然尖酸刻薄了些,本身是可待商榷的。
可是苏轼最搞笑之处在于,在朝之时,嘴欠爱发牢骚。
等到仓惶下狱,却又极度恐惧,凄凄惨惨地写
“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
。
传说他与儿子约定,平时送饭,只送蔬菜和肉。如果有死刑消息,就送鱼。
结果儿子有一天出城借钱,委托亲戚送饭,该亲属不知就里,带了一条熏鱼。
苏轼没被皇帝杀死,倒是差点被这条熏鱼吓死。
前倨而后恭,是何苦来哉。
春风得意时,便“西北望,射天狼”,可是在官场上,又全无生存的手段。“一肚子不合时宜”,只会拐弯抹角用典骂人。
等到受挫,就“小舟从此逝,也无风雨也无晴”,一副心如死灰模样。
情绪化,靠灵感吃饭,想一出是一出,典型的小资文人做派。
这种以个人好恶为中心,顾头不顾腚的做法,就是公主病。
倘若你跳脱出来看事实,苏轼遭乌台诗案,
根本就是因为弱智没留后手,自己写了把柄给人抓。
完全不是什么邪恶斗倒正义。
语文教材,却选用了大量的“公主病”内容。
教学生,发牢骚的苏轼和缺心眼的韩愈,才是被陷害的忠良。
你觉得对才是对,世界欺负你,那一定是世界的错。
真是毒穿肠子。
4)凛冬将至
但如果只骂毒教育,这篇文章就落了俗套。
虽然毒性剧烈,苏轼李白文采,也真的是华美动人。
相较之下,王安石写的是“星河鹭起,画图难足”,意思是景色太美画图也画不出来。
这句话相当于,公然在高考作文里写“太美无法描述,我词穷了”。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一流的文人,与一流的事业,很多时候,存在根本性的冲突。
韩愈是“文起八代之衰”的大家,世界观上却非常弱智,只会把自己比作千里马,大骂“我才高八斗,世界上不是没有千里马,是你们眼瞎了不认识我”。
骑马打仗的岳飞便略胜一筹,懂得抛开情绪,对皇帝分析,良马之所以为良马,是因为良好的饮食习惯,跑起来不疾不徐的心性。
仅这一条
“不疾不徐,不骄不馁”
的坚韧,就能把韩愈李白苏东坡这帮情绪化文人,统统拍死在漳江边。
等到王安石写《材论》,他写的则是,
“为什么皇帝无才可用,因为你心态不对,因为你没有把人才放在最适当的位置上,因为你没有出题去辨别真正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