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护法》最吸引人的是它的立意和设定,在我印象中,这样深度和广度的立意是近三十年来国产动画电影所没有的。
以下内容为世界观介绍,并不影响观影体验。我们的男主大护法为了找离家出走的太子,进入了一个花生人的城镇,这里面的人举止怪异、表情冷漠、一言不发,同时还有许多在街上随意杀人的“执法者”。花生居民们疯狂的崇拜者一位“吉安老神仙”,而这位老神仙俨然是这个城镇的最高领导者,带领着手拿抢和利斧的“行法者”们维持秩序——主要是杀死染上了可怕传染病“鬼蘑菇”的花生人。
随着剧情的深入,一切都真相大白,花生人其实是商人欧阳吉安培育的生物,有一个专门的流水线来生产他们,成年后的他们不许说话,不许有个性的自我表达。而吉安老神仙口中可怕的致命传染病,其实是花生人成熟的标志,意味着他们可以被杀死,以取得脑中价值连城的战略物资。所以一切都是一个局,商人吉安生产出他们,吉安老神仙管理他们,净化者吉安杀死他们,就这样一茬一茬的花生人如韭菜一般走完他们的轮回。
然而总会有人不甘心于他们的命运,花生人也想要说话,花生人也想要思考,花生人也想要自由,于是反抗的火种在一片怪异的歌舞升平中暗流涌动,从第一个敢于开口说话的花生人开始,星星之火终于燎原,一场轰轰烈烈的花生人革命开始了。
电影里面的政治隐喻可以说是非常明显了。行法者们拿着的武器——束棒斧头,是典型的法西斯标志。
里面屠户卯卯,也有行纳粹礼的动作。
每天晚上花生人都在被“洗脑”
明明不许人说话,却还偏偏要贴上假眼假嘴,“装成像一个人的样子”。
吉安老神仙有可以解释一切的话语权,他有定义谁是邪恶的权力(谁得了恶性传染病,谁必须死;谁敢开口说话,谁必须死)
当第一个花生人开口说话时,吉安老神仙告诉他们,这是瘟口鬼病,凡是说话的人都会从嘴烂遍全身,是一种比黑蘑菇还恐怖的传染病。
要想读懂这些政治隐喻,先要了解一些政治背景知识。比如,什么是法西斯,什么是文革。文革和法西斯是两种极端的政治形态,在影片中都有所展现。
影片中关于吉安老神仙和行法者的法西斯隐喻是非常正确的,因为法西斯就是最极端的集权主义,是一种自上而下的严控,利用国家机器、暴力机关、军警和特务机构来对人民进行控制、压迫。而与之相对应的,文革是一种极端的民粹主义、极端的自由。我们回忆一下,那个时候红卫兵是不是可以贴大字报,想骂谁骂谁,想批判谁批判谁?最夸张的时候革命委员会还可以夺公检法的权力,还可以自行组建政府管理地方。造反派都是谁,就是平头老百姓啊,文革期间没有见到什么国家权力机关去定义谁为“邪恶”吧,没有见到军警或特务机关带头抓人带头审判吧,相反国家权力机关是被批判的对象。所以文革和法西斯,是政治光谱上左右相对的两个极端,在分析政治问题的时候,如果把它们搞混,那是要走很多弯路的。
具体到电影中,吉安老神仙组建并使用国家暴力机关(行法者),严格限制普通花生人的种种自由,是典型的法西斯行为;而在“花生人革命”之后,擅自处死革命意志不坚定(不肯开口说话)的花生人,则可以理解为花生人自己的文化革命。
不让人说话,是一种最有效的统治手段。统治阶级从来都是通过肉体镇压(行法者)和精神奴役(塑造神性、控制言论)来维系统治的。奴隶主对奴隶存在天然的精神奴役,即超越暴力和财富的解释权和定义权——就像吉安老神仙一样,告诉花生人我是神,我的话语权具有天然的合法性,而你们得了瘟疫的必须要杀掉。奴隶是天然恐惧奴隶主的,从内心深处相信自己和奴隶主是两种生物。我国封建时代,通过儒教思想成百上千年的灌输与构建,底层人民对于封建士大夫具有天然有畏惧感,士人天然是有特权的,这个特权不需要解释,即使是造反上山的土匪,对于士人也是畏惧的。这种洗脑是根深蒂固的,就像《范进中举》中范进岳父的表现,没有中举之前随意打骂,但是中举之后:“虽然是我女婿,如今却做了老爷,就是天上的星宿。天上的星宿是打不得的!”这是封建士大夫阶层,为了维系自己的统治,有意识的在自己身上加持的“神性”。
封建地主士大夫阶层,会有意识的传播这种思想:
(韩丁:《翻身》)
在电影《让子弹飞》中,我们来看电影中人民是怎样被发动起来的:张麻子砍了黄四郎的替身。假黄四郎的隐喻也非常明显,权贵之所以为权贵、统治者之所以为统治者,是因为他们构筑了一套与其统治相匹配的制度和概念(礼乐制度、君权神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等,就是这些虚伪的画皮,成为了人民心目中不可侵犯的图腾。而革命者,就是要砍掉这个图腾、撕破这个虚伪的画皮,告诉大家天赋人权、自由平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再说简单点,“黄四郎”之所以成为“黄四郎”,不在于哪个具体的人谁是“黄四郎”,而在于“黄四郎”这个名号。当人民畏惧的画皮被革命者戳破之后,后面的一切也都顺理成章了。
为啥在砍掉黄四郎替身之前,张麻子一个人也动员不起来,只有几十只鹅;而砍了这个“替身”,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瞬间淹没碉楼?这讲的就是精神奴役的道理:统治阶级进行统治的秘诀就是通过精神奴役可以轻松的少数人统治大多数人,而打破了精神奴役,统治阶级的暴力其实不堪一击。
在电影《大护法》中,砍掉黄四郎替身的人,就是第一个开口说话的花生人:隐婆。
她敢于第一个开口说话,就等于戳破了吉安老神仙的画皮,粉碎了吉安老神仙构建的精神牢笼,否定了吉安统治的合法性。当这一层精神奴役被打破的时候,吉安的暴力统治也不堪一击:行法者纷纷倒戈。在历史上,统治阶级通过少数人统治多数人,无论是底层军警还是特务机关,肯定会使用大量的被统治阶级,那么这些阶级为什么会敢于做统治阶级的走狗,去压迫自己的阶级同胞呢,就是我们上文所说的:精神奴役。所以隐婆会在悲愤中喊出那一句话:我们才是一边的。
当然,动画的处理没有那么暗黑,真正的现实是什么,请看鲁迅先生的《药》:吃革命者的人血馒头:
“你要晓得红眼睛阿义是去盘盘底细的,他却和他攀谈了。他说:这大清的天下是我们大家的。你想:这是人话么?红眼睛原知道他家里只有一个老娘,可是没有料到他竟会这么穷,榨不出一点油水,已经气破肚皮了。他还要老虎头上搔痒,便给他两个嘴巴!”
“义哥是一手好拳棒,这两下,一定够他受用了。”壁角的驼背忽然高兴起来。
“他这贱骨头打不怕,还要说可怜可怜哩。”
花白胡子的人说,“打了这种东西,有什么可怜呢?”
康大叔显出看他不上的样子,冷笑着说,“你没有听清我的话;看他神气,是说阿义可怜哩!”
听着的人的眼光,忽然有些板滞;话也停顿了。小栓已经吃完饭,吃得满头流汗,头上都冒出蒸气来。
“阿义可怜——疯话,简直是发了疯了。”花白胡子恍然大悟似的说。
不过从历史进程上来看,花生人的革命注定要爆发,毛主席说,民族要独立,人民要解放,革命要爆发,这是客观规律,是谁也挡不住的。所以从历史大势来看,隐婆这样开口说话的花生人,是注定要出现的;吉安老神仙的画皮注定要被砍掉。所以,在老毛自己的理论体系里,经济革命、政治革命之后,还一定要来一场文化革命,要彻底破除统治阶级加于人民的精神奴役。
所以说,想要靠堵住嘴,来维系一副天下太平歌舞升平的景象,是自欺欺人。人民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人民有表达思想的愿望,人民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人民有参与国家管理的动力,谁,也都挡不住的。
但是,如果影片仅限于此,那可能也就是一个泛泛之作。影片给了我们另一个层面的思考:革命之后怎么办?电影中的一些细节透露出了不安,觉醒后开口说话的花生人开始了民粹式的一刀切:不肯开口说话的,都是甘心努力,直接处死。在第二部里,我想作者肯定会描述革命成功后花生人的景象,而且恐怕并不美好。
所以说啊,这个客观世界太凶险,还是太子看得清,吃喝玩乐在精神鸦片中消耗生命得了:
前几天被某团的一篇文章蠢到了:
我来具体解释一下某团这篇文章是如何“蠢哭”的,《大护法》里的隐喻很明显,束棒、纳粹礼、太阳旗,就是在影射法西斯,吉安老神仙也是一个日本老头的形象。结果某团一下把这顶帽子扣自己头上了:这是恶意的政治隐喻。你特么是说法西斯是好的还是你就站在法西斯身前了?里面确实有关于禁言等等的情节,但是你TMD不能自己就这么承认了啊。还有,人家这是正儿八经经过审核上线的,广电是审查电影最权威的部门某团,莫不是在质疑同志们的业务素养,连“满坑满谷的恶意政治隐喻”都看不出来?
讲个故事,二战时期朱可夫跟斯大林发生了激烈的争执,甩门而去,嘴里念叨着“小胡子恶魔”,结果被门口的赫鲁晓夫听见,遂向斯大林告密。斯大林马上吧朱可夫叫过来对质,说:“你说的小胡子恶魔是在骂谁呢,朱可夫同志?”朱可夫说:“当然是希特勒了,斯大林同志”,然后转向赫鲁晓夫:“那么你说的小胡子恶魔指的又是谁呢,赫鲁晓夫同志?”
所以说这个“恶意的政治隐喻”到底是哪里“恶意”了,团中央宣传口的同志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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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观 理性 思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