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晚唐的宫廷音乐管理体制有了一定的加强,除了沿续太常寺、教坊等机构的职能之外,还改组或增设了宣徽院、仙韶院、乐官院和详校所等。
公平地说,中晚唐的几个皇帝都不是暴虐或昏庸的亡国之君,有几个甚至还称得上聪明伶俐。朝政起起伏伏始终未能振作起来,主要是因为藩镇、朋党、宦官三大顽症同时存在,交替发作,就好比一个数病缠身的老病号,郎中开出的药方往往按下葫芦起来瓢,顾得了头,顾不了腚。
比如宦官专权这一项,本来唐代宗诛杀鱼朝恩之后,收回了中央卫戍部队神策军的控制权,但因为所托非人,神策军管理混乱,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将好不容易收回来的权力重新交还给新一代宦官。
鱼朝恩祖籍四川泸州,玄宗天宝年间入宫做了个小黄门。“安史之乱”后,鉴于“枪杆子”难于控制,朝廷实行了“监军”制度,就是让受皇帝信任的太监到各路军队中任监军,监督将帅们一举一动,专门打小报告。这些小报告往往很奏效,左右着将领们的升降甚至生死,许多将帅被迫将这些太监当亲爹一样供起来,甚至行军打仗这样的专业行动也要向他们请示(跟晚明时期仿佛相似)。
鱼朝恩画像
事实证明,监军这个办法并没什么卵用。对郭子仪、李光弼这样三观端正的大伽来说,头上被套了个金箍,唯恐触了霉头,除了对付叛军,还要分出精力应付来自老板的猜忌;对于心怀异志的地方势力,有时反而会激化矛盾,逼得大家提前撕破脸皮,连名义上的朋友都没得做。
鱼朝恩是监军制度最大的受益者。他最风光的一次是在相州(今河南安阳)之战时,负责监督郭子仪、李光弼等九个节度使,这几乎是当时朝廷能凑出的全部家当。皇帝甚至专门为他设置了一个新的称呼:观军容使。
但让鱼大使难堪的是,那一仗唐军占尽优势,却得势不得分,最后因突发的极端天气还吃了个大败仗。战败的责任很快由识大体的郭子仪承担下来,鱼朝恩未受丝毫处罚。
安史之乱平定后,吐蕃乘机骚扰长安,唐代宗一路东逃。当时各镇兵马都躲在一边瞧热闹,忙着拍照片发朋友圈,唯独鱼朝恩带着部下风风火火赶到华阴伸出援手。
这次行动为鱼朝恩赢得了人生最有价值的政治筹码。代宗皇帝认为终于找到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激动地加封他为“天下观军容、宣慰、处置使,专领神策军”,相当于全军的总政委兼首都卫戍司令。
现在,就军中地位而言,鱼朝恩仅次于“天下兵马副元帅”,实际统领全军的郭子仪。如何拱倒老郭,成为鱼公公履新后最感兴趣的一桩新愿景。
唐代女子双垂髻发式 .
相州兵败,根源是缺乏统一指挥。郭子仪做了背锅侠,鱼朝恩并不领情,反过来拿这件事诋毁他,最终让老郭解除了兵权滞留京师。但吐蕃攻陷长安后,朝廷被迫重新起用郭子仪,局面才安定下来,朝野都称老郭“再造大唐”,皇帝还跟老郭攀起了亲家。重点是郭子仪相当低调,从不做出格的事,抓不住他的小辫子。这让鱼公公既恼火,又无奈。他甚至暗中派人掘了郭家的祖坟,想激怒郭子仪做出失去理智的事,进而找机会一举拱翻他。
但对方的反应令他一点脾气也没有——郭子仪面对皇帝和众人的关切,淡淡回答:我一生征战,杀人无数,盗贼掘坟大概是上天的报应,没啥好说的,大家散了吧。
郭子仪塑像
鱼朝恩却没有郭子仪的涵养,他恃宠怙贵,四处摆谱。在朝堂议事,连宰相们都不敢坐在他的上位。书法史上有一件著名的书帖《争座位帖》,就是颜真卿看不惯当时主事的定襄郡王郭英乂巴结鱼朝恩,将鱼的座位安排到宰相和六部尚书之前的激愤之作。
颜真卿《争座位贴》
不仅如此,鱼朝恩还处处给宰相们找碴,诸如水旱灾荒、物价上涨等事,都要上纲上线拿宰相们奚落一番。几个宰相中,王缙常常气得大怒,元载却跟没事人一样,嬉皮笑脸。
鱼朝恩看到这种情况,说出了可能是他这辈子最有水平的一句话:
怒者常情,笑者不可测也!
他的感觉一点没错。元载从来就不是个善碴儿,他最大的爱好就是整人。之前唐代宗谋刺李辅国,就有他的热情参与,之后他还要排挤掉若干能臣良将。而现在,他的眼光盯紧了鱼朝恩。他表面上嬉笑自若,心里却咽不下这口鸟气——死太监,走着瞧,看我怎么弄死你!
俗话说no zuo no die,不用元载劳神,机会很快便由鱼公公自己创造出来了。神策军都虞候刘希暹(xian)为了捞钱方便,给鱼朝恩出了个馊主意,在神策军中设置监狱,纵容一帮地痞流氓专门找富家大户的麻烦,将他们弄进监狱敲诈钱财,为神策军开拓了一项挷票撕票新业务。人们虽然畏惧鱼朝恩的权势,敢怒不敢言,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代宗皇帝耳朵里隐隐约约已经有了些传言。
这些传言里,有一句话尤其让皇帝难于容忍。朝廷议事裁决时,有时候不需要鱼朝恩参加,鱼朝恩听说后发怒道:天下事有不由我乎!
从这句大逆不道的话传到皇帝耳朵里那一刻起,鱼朝恩的好日子就开始进入倒计时。但自我感觉超好的鱼公公仍嫌死得慢,他显然不想错过任何一次作死的机会。
太监无法生育,但不妨碍他们传宗接代的热情,许多太监都有养子,最著名的是曹操的父亲曹嵩(原本夏侯氏),就是东汉名监曹腾的养子。鱼朝恩发达后也养了个干儿子叫鱼令徽,年纪尚小,官阶较低,只能穿绿色朝服(唐代三品以上官员穿紫,依次为四品深绯,五品浅绯,六品深绿,七品浅绿,八品深青,九品浅青。白居易有“江州司马青衫湿”之句)。
李贺的乐辞中写的“金翅峨髻愁暮云”,峨髻,流行于中晚唐时期,发髻向上高高耸起。有甚者娥髻高达一尺以上。
小鱼儿年纪小,心气儿却不小,觉得穿绿衣服太掉价太受气,回来跟他爹撒娇。第二天一早老鱼就去见皇帝说:我儿子职位太低,请允许他穿紫服,佩金绶带,位次提高些。
皇帝还没来得及回答,老鱼手一挥,相关部门官员竟然已经将提前准备好的紫色朝服捧到小鱼儿面前,当堂宽衣解带。代宗皇帝只好讪笑道:咱孩子穿上这身衣服,真不赖!
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毒,被一旁的元载及时捕捉到了。退朝后他没回家,而是扭头找到代宗皇帝,热心地建议除掉鱼朝恩。代宗担心鱼朝恩势力太大,手握禁军,弄不好会引火烧身,元载拍着胸脯保证:您放心交给我去办,瞧好吧!
元载敢拍胸脯,是有底气的。他早已重金收买了鱼朝恩的两大干将皇甫温、周皓。当时皇甫温领兵在外,周皓负责长安及皇宫安全,元载下令将皇甫温换防到离长安最近的凤翔,鱼朝恩以为自己多了一层保险,孰不知这是元载安排用来接应周皓的外援。
安排好这一切,元载与唐代宗细化了行动方案,明确了各自分工。这天正是寒食节,白天不动烟火,天黑后宫中宴饮群臣。宴会结束后,皇帝传令请鱼朝恩进内殿议事,毫无防备的鱼朝恩带着周皓等人大大咧咧进入内宫。
一向和蔼可亲的皇帝露出了狰狞的獠牙,一见面就指责他图谋不轨。鱼朝恩仗着周皓在旁边,梗着脖子跟皇帝争吵辩解。代宗向周皓使了个眼色,周皓立即同几个侍卫将鱼朝恩扑倒在地,当场用白绫勒死。
皇帝在宫里动手,元载在中书省坐镇,以防万一。因为担心鱼朝恩党羽众多,唐代宗与元载商量了一番,将鱼朝恩的死讯隐藏起来,下诏罢免他的观军容使职务,但增加他的封地六百户,对外宣称鱼朝恩听到任免通知后,没能正确理解领导的良苦用心,竟然一时想不开,徘徊庭树下,自挂了东南枝。
为把这出戏演到底,第二天,唐代宗让人隆重地将鱼朝恩的尸体送回家,还赐钱六百万贯用于办丧事。
唐代宗元陵远眺
鱼朝恩死后,宦官不再掌握兵权,唐代宗将神策军全部交给白志贞统领。谁知道这个白志贞把禁军当做生财门路,富家子弟只要交了钱,就可挂名入职神策军吃俸禄,本人却不用住在军营里受罪。以至于后来泾原之变时,德宗皇帝召集神策军抵抗,整座军营竟然是空的,没一个兵可用,只有一群太监和几位亲王前来护驾。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经过这场变乱,唐德宗左比右看,还是觉得太监们理想信念更加坚定,于是贬斥了白志贞等人,重新将神策军交给宦官打理。
判断一个人,不能按地域、群体、职业、出身等一概而论。这个道理晚唐的皇帝们不是不知道,他们的难处在于,当时社会风气盛行呼朋引类,一个宦官得势,就会形成宦官权力集团;一个官员得势,就会排斥所有不同政见者。
社会管理依靠体制,但说到底人的因素永远是第一位的,而人的素质跟一个社会的风气密切相关。社会风气一旦堕落,再好的经文也会被歪嘴和尚念坏。唐朝以及若干王朝与其说亡于三大顽疾,不如说亡于风气败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