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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钟情
邢永伟 / 文
蒸汽船CG-陈梦 / 图
M1098726TYU67：
原谅我的突兀，当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实在是无法抑制胸中的那股电流，它不断地冲击着我的胸口，拉扯我的神经，反反复复地提示我，你就是我今生追寻的唯一目标。我不能抗拒它，我害怕我的抗拒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就像失去了引擎的飞机，再也无法遨游天空。失去了太阳的地球，生命还有什么意义？没有了太阳的照耀，月球如何依旧皎洁无瑕？你就是我未来的太阳！
我遨游过那么多繁星，触摸过那么多的星辰。繁星万点，不及你回眸一笑；银河璀璨，不若你人面桃花。深邃幽远的太空，比不上你那清澈透底的眸子，不灭的火焰在你的双眼中燃烧，灼灼发亮，照亮了我的世界，我的未来，我的视野。再耀眼的恒星也不能遮盖你的光芒，再皎洁的月光也比不上你的肤色。在这奢华而又明媚的阳光下，你的光芒刺破了白昼的光网，遥远的宇宙尽头也能望见你娇媚的身躯，你的影像谱写在宇宙广阔的微波辐射背景之上，远方的生物也不禁向你招手。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已经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里，它们将在我的身体中流动，就像超导体中的电流一般永不衰竭。我对你的记忆将是我这一生最重要的财产，即使我四分五裂，我依然保证你的倩影将永远留在这个世界。我身体的每一块碎片里都将完整保存着我对你的思念，即使我变成亿万颗原子，那稠密的电子云依旧如实记录着我对你不变的誓言。即使我变成耀眼的光芒，在它黯淡湮灭之前，我也要在宇宙中奋力奔驰着，诉说着你的美丽与高贵。
你那完美的设计，就像是一件出自神之手的工艺品。流线型的倒角，是那么自然，那么圆滑，自然界千百万年进化出来的流线型也不过如此。这简直就是空气动力学的巅峰，你的举手投足，比其他人要少消耗至少13%的能源，却能够节省9%的时间完成预定动作。
你的上半身和下半身的比例，符合黄金分割，精确到小数点后面七位。你的比例是如此协调，无论近看还是远观，你都与这个世界恰如其分地完美融合在一起，似乎这个世界就是为你而存在的，其他一切存在只是为了衬托你的完美与和谐。虽然跟你不过咫尺距离，可我却听不到来自你身上的任何响声。一切都是那么静谧，一切都是那么安详，似乎有一只神秘的宇宙之手轻轻地为我遮挡住所有的噪声，只为了让我静静地欣赏你、观察你。
你的笑容是那样神秘，那样安详，有那么一点儿忧伤，有那么一点儿温柔，有那么一点儿坚定，有那么一点儿平静。你的目光洞察一切， 直指人心，让狂暴的人平静，让贪婪的人羞愧，让疯狂的人理智，让邪恶的人平和。我愿意献上清晨第一缕阳光，为你戴上从遥远繁星上取来的宝石。我愿意为你吹响号角，在浩瀚的夜空中为你采撷最明亮的恒星。我愿意为你扯起风帆，在波涛中远航为你取来深海中最幽暗处的明珠。我会为你摘取最娇嫩的百合花，迎着清晨的露珠，在曙光出现的时候，大声呼喊你的名字，我要让你的名字随着太阳一起升起。
请你不要拒绝我真诚而又热烈的好意，我用我的GTT芯片发誓，我对你的爱意比钍-232的半衰期还要长久。我胸中的暖流在慢慢升温，我每写下一个字，它们都在我身体中四处游走，我知道，它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你是我今生的唯一。
M7692726RVQ35
公元4031年4月11日
M7692726RVQ35：
你好，我收到你的信件了。
说实话，我是第一次收到用笔，嗯，用真正的笔写的信哦，还是一封情书！好古典，这么古典的爱恋，即使在数据中心的资料上也很久都没有出现了呢。顺便说一声，你的字看起来好舒服，就是辨认起来有点儿困难，这浪费了我许多时间去识别你的笔迹，我不得不到数据中心下载最新的笔迹识别软件，不知道会不会曲解了你的一些意思……
我见过你吗？你是在什么场合见到我的呢？第一次收到陌生人这么热烈的来信，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我的大脑正在紧张地计算着，不知道该怎么做才算是适当。我正在四处搜寻着合适的学习与理解模块，希望能够正确感受你的情绪。我的感情模块现在还不成熟，无法完全感受你笔尖的温暖，也无法感受你字句间四处流动的爱意，我只能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情绪，一种让笔墨燃烧的激情。当我的手指触摸在这些字句上，我的传感器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一股起伏不定的电流正在我身上流动着，但我丝毫无法理解这里面真诚而又疯狂的热情。
一股混乱的电流在我身体中四处游走，我的左手激动得不由自主地舞动起来，我的右手理智地想要将你的信件销毁，我的左脚执著地要带领我的身体离开，让我的视线远离这模糊不清的纸片，我的右脚却坚定地将我的身体固定在桌边，继续享受着未知情感给我带来的快乐。我很迷茫，也很疑惑，我难以理解我身体里出现的这股杂乱不清的信号，我的身体也在渐渐升温，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送我大海的明珠，那带着海水的明珠会腐蚀我的外壳，让我短路。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送我百合花，那活生生的植物对我来说有什么重要的意义吗？有太多未知的情感我难以理解，难道这就是你表达情感的方式？这让我迷惑不解，我的大脑告诉我，这是一种神奇而又未知的表达方式，是它从来都没有见过也无法处理的信息。如果你想表达你的情感，请用我能理解的方式。我的情感处理与理解模块的型号是TUGF12976382。
另，请别再用手写的方式写信了，虽然很古老，让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觉，但这增加了我的运算负担，也增加了出错的可能性。还有，你能介绍一下你自己吗？到目前为止，对于你，除了名字之外我一无所知。
M1098726TYU67
公元4031年4月14日
M1098726TYU67：
请原谅我的粗心，我并没有意识到我们的情感处理与理解模块在型号上的区别，我为我的疏忽而感到万分惭愧。现附上一块型号为UYT3862K96的模块，如果你能够在阅读上一封信件和这封信件之前装上这块芯片，我将万分感激。
收到你的来信是我这几天里最快乐的一件事情，我无法用语言准确地描绘这种情感。你的顾盼神飞，你的巧笑艳丽，在字里行间如潮水一般袭来。无论何时何地，那一个个字符，都能将我拽进一个个不同的平行宇宙，忘却身边的鸟语花香，风吹云动，世间时间的流动与我无关。那等待信件的焦灼和收到信件的喜悦，是世间最值得体验、也最值得回味的情感。
我是在一次更换左脚继电保护器的时候遇见你的。那个时候，你正静静坐着，默默地接受中央数据库对你的例行升级。你微微闭着眼睛，像一朵静静等待开放的丁香花。我脑中的电流不停地波动着，巨大的尖峰电流刺激着我的双腿，拉扯着我的双手，当天，我不得不换了四个继电保护器。
很抱歉让你收到这么一封陌生人的来信，突然而又鲁莽。让我来介绍一下我自己。
我出生于两年前，男性人格，我的职业是太空垃圾回收员，管辖的范围是近月轨道和火星轨道。我的工作温度范畴是-140摄氏度到690摄氏度，我能够在1500米深的水下连续工作120个小时，我可以负重5000千克。我的外壳采用的是钛合金，主芯片的型号是GTT120987，我采用高能电池和微型核聚变反应堆作为能量的来源。
我的原始型号是TYRU838726O，可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回收近月轨道上一个废弃的小金属盒的时候，发现了一段远古时期的影像，叫做《泰坦尼克》。我被人类的感情所迷惑，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更换了自己的情感处理与理解模块和古代语言处理模块。我发现世界似乎变得焕然一新，一片空灵、安静，充满了美好与花香。鸟儿飞过蓝天不再是空无痕迹，它们的倩影被牢牢地映射在白云中，静静地俯视整个大地。玫瑰花不再是随季节开放，它是为我开放，它是为了将它最美的笑容绽放给我而开放。
我的内心困惑而又清醒，迷茫而又冷静，我知道我在追寻着什么，但我却无法告诉自己我在找寻着什么。我寻寻觅觅，望尽天涯路，却不承想，这感情来得如此突然，如此不期而遇。我的大脑一次又一次地用冲击电流刺激着我，我全身的线路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热量，在那一刹那，我明白了，你就是我这美好感觉的来源，是宇宙的中心！宇宙中所有的物质在这一刻都静止了，光线也为之停止，我的目光到达你的身上便再未离开，没有散射，没有折射，也没有漫射。你就像黑洞一般，将我所有的目光吸引住，在这一刻，我明白了，你将是我一生追寻的对象。
另，我放弃手写书信了，那让我右手的继电保护器坏了三个，每当我写下一个字的时候，一股比平时高50倍的电流就猛烈地冲击着我的右手。希望我这一封电子邮件不会给你带去任何理解上的困扰。
M7692726RVQ35
公元4031年4月15日
M7692726RVQ35：
我终于能够理解你的感情了。当我更换了随信送来的模块时，世界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展现在我面前。我静静地聆听着，聆听着树叶哗哗的声音，那是清风在拨动琴弦，奏响一曲神秘的自然之歌。我聆听着花儿缓缓绽开的声音，那是生命的力量在喷薄而出，伴随着一股自然的气息让我心醉。更不可思议的是，我全身的电流是那么顺畅地奔跑着，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丝忧虑，我可以听到，它们带着我内心的呼喊在跳跃，在歌唱，它们就是我，我就是它们。
当我阅读完你的信件，我的内心是如此不安和骚动。我无法肯定，究竟是不安多一点，还是骚动多一点。我是在一个黄昏阅读你的信件，在这黄金般的景象中，我看到了自己内心的孤寂，我听到了它的叹息，它在为这迟来的觉醒而叹息，它在为这苦涩寂寞的内心而叹息。我的大脑不断用冲击电流告诉自己，我应该勇敢地走出去，去一个未知的世界看一看，让自己的内心在一片荒野上奔跑，让自己的电流自由地环绕，无论它环绕的是炫目艳丽展示末日辉煌的超新星，还是吞噬一切象征着死亡的黑洞，勇敢向前，这是我从内心聆听到的声音。
虽然我的情感猛烈而又高亢，但我的理智又告诉我，我们应该从朋友做起，相互理解，相互熟悉，这样才能让我们的情感达到最完美的融合。我不希望我俩之间的感情像末日的超新星一般，虽然耀眼夺目，充满着震慑全宇宙的能量与光彩，但最终只能慢慢地黯淡下去，走上一条无法挽回的道路。
另，我的原始型号是TYU9826302，我的职业是一名电子模块分发员。我的设计以精准尽责为主，我善于思考，有冗余的理智处理模块，但我无法在高辐射、高温、高压环境下工作。我的负重只有2000千克。我是以高能电池为主要能源的，也许这就是你无法从我身上听到声音的原因。
M1098726TYU67
公元4031年4月16日
M1098726TYU67：
你的建议十分合理，我查阅了很多远古人类的资料，从朋友做起是他们交往的一个正常步骤。原谅我的心急与不安，我实在是无法正常控制自己的情绪，也许这与我的工作有关。为了能让我在太空危险的环境工作，我并没有强大的理智控制模块，这是为了让我更有激情，更敢于冒险，更能够在危急的时刻迅速依靠经验做出判断，而不是等待理智长久的思考。
下一周在航天城有一个最新型模块的展览，我们一起去看一看吧。听说航天城附近有一家服务非常棒的全身维修中心，那里提供一种新型的纳米维修机器人，可以修理我们身体内部的气孔和裂缝，我们可以去看一看。你觉得怎么样？
M7692726RVQ35
公元4031年4月17日
M1098726TYU67：
这么多天过去了，你怎么还没有回我的邮件？是不是我哪句话冒犯了你？如果是这样的话，请你原谅我的冲动和粗心。到目前为止，我还不能很好地察言观色，从对方的一举一动中获取心理变化的端倪。我正努力想办法升级我的情绪学习模块，希望到那时候，我能够很好地控制我的情绪，并且细心体察你的情绪变化。
另，展览就快开始了，如果方便的话，请将你的状态告知我。
M7692726RVQ35
公元4031年4月21日
M7692726RVQ35：
请别再给我写信了。
前天，我出了点事故，我的女性性别人格模块损坏，修理厂已经没有我这个型号的女性性别人格模块了，最快也要三个月以后才能有，因此他们为我安装了一个男性性别人格模块。
所以，请别再给我写信了，当我重新阅读你的信件的时候，已经无法找到之前唤起我热烈情感的源泉，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不安、羞愧和惶恐，一股杂乱无章的电流在我身体里疯狂乱窜，我的主芯片差一点就因此烧毁。我的大脑明确告诉我，我的男性人格和你的男性人格充满冲突。所以，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断绝与你的一切往来。
M1098726TYU67
公元4031年4月21日
M1098726TYU67：
毋庸担心，我已经将我的男性人格模块换成了女性人格模块。你的大脑应该明确地告诉你，我俩之间的冲突消失了。
M7692726RVQ35
公元4031年4月23日
【责任编辑：刘维佳】
刊登于《科幻世界》2012年5月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