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壶是一种西周贵族的娱乐活动。当年的贵族的娱乐,往高大上了说,都有礼的意义,所以,也可以说是投壶之礼,有人说,此礼源于射礼,是贵族的成人礼,彼此比试射箭,看哪个本事大,后来这个本事不行了,就转为往酒壶里投,比较省力。显然这是不对的,西周贵族无论什么时候,六艺都是要讲究的,而投壶,跟武艺关系不大,就是一种玩法。至于玩的人,是不是会寓教于乐,那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按大戴礼记上讲,投壶是在招待宾客时举行,宾主分两队,每人四支没有箭头的箭杆,投中多者获胜,负者饮酒。从这点看,所谓的投壶,本质上,就跟现在的猜拳相似,本是一种饮酒宴享时的游戏。如果非要将之解释成修身正己的一种形式,穿什么衣服,采取什么姿势,达到什么效果,说白了,都是后人的过度解读。当然,后世的儒家这样的过度解读,是一种惯性,不这样的话,自己的饭碗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当然,儒家的礼制,对于约束人的行为,使循规蹈矩成为一种习惯,无疑是有用的。但是,这种礼制,一般体现在朝礼、官仪和人际礼仪上,经过长期的演练,耳濡目染,形成一种生活习惯,从身体到肌肉,都认可上下尊卑,官场等级秩序。至于投壶,则用处不大。越是强调其正身修身作用,规规矩矩,严严肃肃,一本正经,就越是没用。谁在喝酒享乐的时候,不去放纵一下,反而假装正经呢?所以,宋代以后,这种玩意,渐渐就消失了。
民国之后,文化人的反传统和军头们的恢复传统,是两股迎头相撞的潮流。文化人越是激进,军人越是保守。反之,军人越是保守,文化人也就越激进。当然,这里说的文化人,只是一部分,那些文化保守主义者,不在其列,他们站在军人一边。
孙传芳是北洋的后起之秀,1925年底,他打跑了南下的奉军,江南五省归附,异军突起,变成屈指可数的大人物。尽有江南锦绣之地,孙大帅扛起的,是克己复礼的大旗。当时,他以师事之者有两位,一个兵学家蒋方震,一个是儒学大师章太炎。每月聘仪多达千元,但凡有点事儿,还会多给。那个时候的千元大洋,相当于现在的钞票,百万元不止,可见执礼之殷。
师事蒋方震,是他的军人本色。但是,尊礼章太炎,却是为了恢复传统。但是,不像袁世凯,恢复传统,实行祭天之礼,重新提倡尊孔。他孙传芳提倡的,是恢复投壶之礼。
孙传芳提倡的投壶,当然不是玩的,而是一种过于正经的仪式,为了让这桩早已被人淡忘的仪式再现,在章太炎的指导下,江苏的大同音乐会等团体,已经演练了多次。正式举行时,已经到了1926年的春天。第一次,在江苏督署的大厅里进行,各级官员和各省热衷此道的士绅们,云集于此。原本是要请章太炎来亲临指导的,但不知为何,章太炎本人没来,只派了一个代表。参加仪式的人,文官一律长袍马褂,武将则一身笔挺的戎装。所有人都正经地端坐在特意摆放好的亚字形的宴席桌旁,看着身着古装的礼乐生在古乐声中投壶。投壶者分成两队,一对四人,在司仪的喊礼声中,依次投壶。每投一次,行礼一回,互相揖让。胜负已经无所谓了,参与者感受的,就是这份正经和庄重。此番投壶之后,不久,又在乐山公园(即前江苏督军李纯修的公园)的英威阁大厅,来了一次,第二次参加的人更多,声势更大。
孙传芳的投壶之礼,让进步的文化人感觉很搞笑,而且是在开历史倒车式的搞笑。作为章太炎的学生,鲁迅先生还撰文对老师参与投壶的行为,感到遗憾,说他在拉车屁股。但是,作为孙传芳,煞费苦心做这样的事情,还是有他的道理的。跟吴佩孚崛起的时候,选择站在激进一边不同,孙传芳的崛起,选择了站在激进的对立面。因为他发现,吴佩孚的路没有走通。
他的路走通了吗?当然也没有。过不了多久,事实会告诉他,他的失败来得更快。儒家传统真是一种遗憾的文化,每每在人们需要的时候被拾起,拾起之后,又发现除了费钱费力之外,毫无用处。孙传芳提倡恢复古礼,但是,他自己连北洋系传统的打仗不杀战俘的规矩都不讲,将战败被俘的北洋老将施从滨一枪就给毙了。由此埋下了他下野之后,被施从滨女儿施剑翘暗杀的种子,比多数北洋人,下场都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