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瓦沃米尔·姆罗热克(1930—2013)，20世纪波兰最重要的剧作家之一，也是一位卓越的荒诞派代表作家和出色的素描画家。姆罗热克的小说与戏剧中充满了隐喻和讽刺，他善于运用夸张甚至极端的情节来揭露社会及周边所发生的丑恶现象。他的作品通常有着清晰的故事情节，故事发展往往给人一种出人意料、荒诞不经的感觉，但又符合故事发展的内在逻辑。在读者因幽默的对白和夸张荒唐的情节忍俊不禁的同时，故事中充满的对虚伪的人性、败坏的道德和社会阴暗面的隐喻又会唤起他们的深思与反省。
斯瓦沃米尔·姆罗热克作 茅银辉译
我是一个老家伙了，一生中也见到过许多滞销的商品，但像这次这样的……当我打开新近运来的这批箱子时——那闪耀的金属光泽让我以为是一批铝锅。然而——鬼知道，是配货还是计划部门出了啥问题，我们商场收到了四百件全新的半身铠甲，十六世纪的式样，当时的雇佣步兵穿的那种。我觉得，这些应该是配给某个剧院道具部门的东西，但即使这样，一个剧院又怎么会需要这么多铠甲？
但是没法子，货就是货，必须把它们卖掉。我们的同事——艾乌盖纽什，我们都把他看作广告专家，他在橱窗里摆上了几件铠甲，还配上了广告标语：
半身铠甲特供每个家庭
如果你是童子军——买半身铠甲吧
马和车都没用——如果你没有半身铠甲（为国际象棋爱好者设计的口号）
但暂时还没有一个人对半身铠甲产生购买欲。相反——顾客们带着轻视，甚至是幸灾乐祸的眼光瞄着这些铠甲。艾乌盖纽什同事进一步的促销行动也毫无收效，他宣布：谁在我商场每购买十件半身铠甲将免费获得一顶带有孔雀羽毛的克拉科夫式帽子，每买二十件将会得到一个写有“扎科帕内纪念”字样的笔盒。盘点的时间就快到了，情况变得严峻起来。
这时有一位老先生来商场进货，商场本应提供茶具给他，此时却提出将货全部换成半身铠甲，老先生欣然采纳了这个建议。
老先生首先与艾乌盖纽什进行了秘密会谈，第二天，在客流量最大的时刻，他老人家的身影出现在PDT百货商场。他来到柜台边，冲我同事盖恩（盖恩是波兰语中艾乌盖纽什的小称，指的是同一人）喊道：
“请拿二十件半身铠甲。”
“很遗憾，我们每个顾客只卖两件。”
“但是，我需要二十件。”
“很遗憾，不可以。”
最先注意到他们对话的是一位断了鼻子、愁容满面的金发男子。他在他们身边停下，好奇地听着。
“先生，哪怕十五件呢，我有很多孩子啊。”老先生哀求道。
“不行，好心的先生，我不能。”售货员拍打着自己的胸脯说。
不一会儿，他们周围就聚上了一圈人。围在中间的老先生跪着，眼含热泪地乞求着五件半身铠甲。艾乌盖纽什以手遮目，但没有让步。
“女士您往哪儿挤呀？!”愁容满面的金发男子突然叫道。
第二天，当我经过旧货市场时，注意到那位愁容满面的金发男子在用单调的语调叫卖着：
“艺术的、有弹性的、实用的半身铠甲！！！！”
午饭休息的时候，艾乌盖纽什跑来找我去帮忙，他气喘吁吁，脖子上的领带也歪歪扭扭。第一批半身铠甲已经卖掉了。那些躯干被银光闪闪的钢铁包裹着的顾客脸上带着满足的表情从我们这儿招摇地离去，而另一些顾客依旧穿着西装上衣，灰溜溜地走了，好像受到了羞辱一般，他们临走还放话说明天一定再来。
库存就这样倾销掉了。公园里、街道上开始出现穿着优雅的半身铠甲的年轻人，他们碰到熟人后，会眯起一只眼，风轻云淡地说：
“我在哪儿买的？从私人那里买的。花了钱？噢，那当然了……”
老先生从此成了我的朋友，我很愿意跟他在一起闲聊。有一次，我们在维斯瓦河钓鱼，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您这是去哪儿呀？莫热耶夫斯卡女士？”
“PDT商场！”
“去干嘛！那里什么都没有！我昨天去过，问过那些半身铠甲。没货，听到了吗，您？没货，没货！”
原载于《世界文学》2017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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