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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6月27日，我在《得到》的专栏里隔空喊话，希望罗振宇脱掉他多年不改的运动裤，换上窄腿裤。11月4日，在我生日前一天，罗振宇在早上8点20发来微信，告诉我他终于穿上了窄腿裤。就这样，在发文四个月零一周之后，我在年度成就列表里“扒了罗胖”一项之后，打了一个勾。
那天晚些时候从上海传来的照片里，罗振宇再不是那个退休老干部造型，差一个保温杯就可以大步流星走向公园的广场舞方阵。他不单换掉了运动裤，而且换了一件烟灰色的长袖衬衫。那件衬衫熨帖贴身，甚至还略微收了一点点腰。有一种终于走出中关村，抵达CBD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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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得来不易。在7月14日，看到我的呼吁之后，罗振宇公开回应了我一段话：
“我深知那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坑---穿上窄脚裤（原文如此，未修正），就得穿休闲皮鞋。然后就得系上裤腰带。然后你就会在乎这一切的品牌。偶尔还会追求一下设计。配饰似乎也要讲究讲究。总有一天，突然觉得应该减肥。收获是：活得不凑合。代价是：永远很焦虑。我的窄裤脚，只是通向那一系列焦虑的入口。正如一个女子的名牌包。”
嗯，也算是罗振宇当机立断一早结了婚。否则，单凭他最后的那句话，在这个时代里估计注定了要孤独终老。任何一个1980年之后出生的女孩子，都会在这句话里体会出毫不掩饰的鄙薄之意---对物质主义的鄙视。可是，女生们未必会认同买喜欢的名牌包就是物质主义。对于物质的理解，在不同代际之间是完全不同的。
我出生于1975年，经历过需要布票、粮票、肉票的年代，去过那种叫做供销社、服务社的地方，见识过商店的玻璃罐里除了酸梅糖没有任何零食的景象。这样的景象我已经在文章里描述过很多次了，但是发现新世代的人们对此完全没有感觉。那我这回换个说法：这就像你参加了一次长达十几年的军训---所有人穿得一样，只有口袋数量的不同。你累得要死，你穷得要死，你饿得要死，你无聊得要死，但是什么都没有。没有理由，没有就是没有。
所以，在我所经历的匮乏时代里，整个社会从上到下都在鼓励人们克制自己的欲望，尤其是克制物欲。不是因为全社会都在苦行，而是因为没有多少物质可以分配。攒一年的工资才能买一辆自行车，而且还得凭票。在今天，这种玩意儿你都不用买，可以按照一小时一块钱的价格租用。这就形成了一种非常怪异而扭曲的逻辑：因为极度匮乏，人们就把匮乏发展为一种美德。
罗振宇经年累月穿运动裤、运动鞋，排斥品牌和设计，并且把购买名牌视为焦虑的根源，对此我完全能够理解。因为我也经历过这样的阶段，而且做得更为夸张----两年去一次迪卡侬运动商店，买12件一模一样的XXXL黑色T恤，从周一穿到周日。裤子夏天买运动短裤，冬天买运动长裤和绒裤。我也有自己的心理建设：
1、胖子只能买运动服装，因为只有这里才有足够大的尺码。
2、挑选衣服是纯属浪费时间，时间要用去做更有价值的事情。
3、在穿着打扮上花费太多时间和金钱的人，不会有多大出息。
4、用追逐物质的方式来满足内心的人，永远都处在焦虑里。
如今再来看这四个观点，每一个都是不折不扣的屁话。
1、胖子可以买的衣服也有很多，并非只能穿运动装。极端一点说，哪怕你是400斤的大胖子，照样可以找到定制的衣服。何况在成衣和定制成衣之间，还有许多选择；
2、挑选衣服是浪费时间可能是真的，但是那么想的人未必还有所谓“更有价值的事情”可以去做。真有事情可以去做的人，大概没时间去思考买衣服本身有没有价值这种问题；
3、在穿着打扮上花费太多时间和金钱的人，有没有出息不好说，但是他们花时间和金钱的时候，更可能让每一秒钟和每一分钱都死得其所。因为时间和金钱只有在花掉的时候，才真的体现了价值；
4、谁都处在永恒的焦虑里。
是的，每个人都处在永恒的焦虑里。而且我觉得最好不要给自己虚假的希望：因为我追求内在的精神世界，所以我就能获得内心的宁静。不会的，这件事情不会发生了。很大的概率上，追求内在的精神世界的结果是一个人既不能做到内心宁静，而且发现自己变穷了。于是面对房价、择校费的时候，整个人变得更加焦虑。尤其是一周七天，每天穿一样颜色一样款式的黑色T恤，你最终会发现世界相当不真实，因为唯有自己是黑白的，所有人都是彩色的。同时，一个一周七天每天都是黑色同款T恤的世界，是不值得去过活的。每次想到这里，一个人会焦虑到全身开裂。
买衣服不会增加焦虑，买不到衣服才会增加焦虑。当匮乏被发展成为一种美德的时候，势必要求每个人都变成圣人。在一切尚未得到的时候，就要让人放弃一切，并且宣称这种放弃是值得赞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放弃一样自己不曾拥有的东西呢？一个人在没有尝试过拥有，你又怎么能说服他这种拥有本身毫无意义？这样过了三十年之后，我突然醒悟了一个道理---关于物欲的这一整套说辞，相当于对一个穷山沟里营养不良的孩子说：你不要老想着吃糖，糖会造成龋齿，甚至是糖尿病。他他妈的都快饿死了，你跟他说富贵病对身体不好？
现在，罗振宇穿上了窄腿裤。明天他还可以换回运动裤，这没有任何问题。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他要先穿一次窄腿裤，感受一下拥有的美好。然后，他选择运动裤才构成一种真正的选择，他放弃窄腿裤才是一种真正的放弃。最终，无论简约、繁复还是性冷淡，他穿着的风格也才是一种真的风格。
说实话，我觉得他现在这一身比以前帅多了。
题图摄影：Arto Marttinen
图片授权基于：CC0协议
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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