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秋秋
《黑神话：悟空》上线当天，原力数字科技官方
（下称原力）
在B站重发了《斗战神》的CG，并注明：国产游戏十年逐梦。
10年前，腾讯委托原力制作了《斗战神》CG「万妖集结」。这部成本千万、百人团队历时一年研发的影片一经公开便迅速爆火，并成为至今国产游戏史最优秀的动画CG案例之一。
10年后，原力与杨奇再次合作，参与了《黑神话：悟空》的制作，负责游戏中猪八戒、亢龙星君、铁扇公主等角色的面捕扫描。
《黑神话：悟空》游戏制作人员名单
从《斗战神》到《黑神话：悟空》，既是游戏科学的十年，也是原力的十年。
《斗战神》之前，原力已在外包行业崭露头角，参与的作品包括《神鬼寓言3》《极品飞车16》《真人快打》《GTA5》等海外3A。
承制的《斗战神》CG爆火后，原力在外包美术领域发展更为迅速。从海外到国内、从端游到手游，这家一人白手起家的团队经历26年的发展，最终成了员工数超2200人的游戏外包大厂，年营收额位列亚洲第二，仅次于老牌外包企业维塔士。
原力26年的发展也不尽是光鲜：初创时期环境艰苦、公司数次濒临倒闭……甚至如今申请A股上市，也是他们在2021年创业板上市失败后的再次尝试。
而且原力此次上市的过程不算顺利。
去年12月31日公司提交了招股书，2月5日被问询，问询函长达42页，涉及公司控制权、技术能力体现、团队/客户稳定性、业绩数据真实性及合理性……理应在20个工作日内回复的原力，至今尚未有新动态。
更扎心的是，哪怕原力做过《哪吒2魔童闹海》《黑神话：悟空》等热门产品，论其影响力和品牌知名度，也远不如冯骥、杨奇、饺子等主创人员——在名为外包的强大枷锁下，原力也难摘掉「血汗工厂」的帽子。
游戏新知报道原力时的读者评论
1996年，22岁的赵锐从东南大学无线电专业毕业，在南京的一家农业银行任职工程师。
在当时，这份薪资优渥、待遇稳定的工作说是「金饭碗」也不为过。但对热爱电影的赵锐，在看过《星球大战》《玩具总动员》等作品后，竟萌生出辞职做动画的想法。
原力动画创始人赵锐，图源Todesk
单位和家人劝阻他时，赵锐还选择用翘班抗议，最终，他被工作了两年半的银行开除了。
1999年，离职的赵锐，跟三位同样喜欢动画的朋友凑了10万块钱，在南京金鹏饭店20平米的房间里，注册成立了南京原力电脑动画制作有限公司。
接受采访时，赵锐称公司名称来源于《星球大战》中绝地武士掌握的「原力」，“我觉得这是个很酷的词。”
《星球大战：原力觉醒》（2015）
赵锐选择创业也不是只靠「酷」，另一原因是他们当时制作CG短片，被一家西班牙公司看中，邀请他们继续制作长片，虽然这单生意最终没做成，但这给了赵锐很大的信心，“今天可以被西班牙公司看中，说不定哪天我们做的东西可以到美国，卖到全世界。”
但理想与现实终究有差距。
2000年的国内动画行业还相当稚嫩，比如当时有家看好电脑动画的网站打算收购原力，并邀请他们去金鹰办公楼，但没多久，这家网站就倒闭了。
这种环境下，靠每月700元生活费度日的团队很快坚持不下去了，一两年后，其余初创人员相继离开，只剩下赵锐苦苦支撑。
2001年，擅长行销的丁山加入原力，两人都认为MAYA动画技术非常重要，于是技术出身的赵锐，拿着公司最后几万块钱准备「殊死一搏」，一个人去北京，参加ALIAS公司的MAYA角色动画国际认证指导员考试。
考试期间，丁山还跟赵锐开玩笑，说考不上就直接在北京当清洁工，赚够考试费再回来。
最终，赵锐顺利通过考试，成为了当时全国唯二的MAYA角色动画国际认证培训中心指导员，并在南京开办了动画培训机构。
这家名为原力数字艺术学院的培训机构，成了原力由死向生的转折点。
当时，原力数字艺术学院采用了与公司并行发展的模式：学员可以在公司任职，公司承制的项目则会作为工程教学案例用来培训学员——官方介绍，原力数字艺术学院70%的学员都被原力录用；如今原力的动画总监沈琰，亦为培训班早期学员。
如今原力数字艺术学院仍在运营
得到人才补充的原力开始承制各种项目，包括原创短片、电视剧特效、电视台片头、游戏外包、动画外包、房地产广告制作……大部分人拿着平均700元的月薪，四处接单，比如南京电视台当时的《直播南京》《南京零距离》的片头动画就是他们的作品。
随着「扫荡式」的接单，原力在2004年有所起色，并且逐步打开了游戏市场——期间，团队还贷款买下了珠江路新世界中心一处250平方米的写字楼。
他们打开市场的方式很直接。2005年，赵锐独自一人到海外参加国际游戏开发者大会，背着笔记本给每家展商说“能不能给我5分钟”，在自我推销和优质作品的推动下，原力获得了微软游戏、EA、华纳兄弟等国际公司的外包机会。
2006年和2007年，原力分别参与了由Turbine研发的《龙与地下城ol》和《指环王ol》。
好景不长，受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影响，海外大厂寻求中国外包；国内腾讯、盛大等厂商也迎来快速发展，这使国内游戏外包出现了供需问题和「抢人大战」。
原力作为国内发展早、技术强、管理薄弱
（主要依靠培训关系维持）
的厂商，首当其冲，再次陷入险境——公司的CG部门甚至被挖得「只剩一人」。
剩下的这个人是赵锐的培训班学员蔡郑鹏，他曾在2016年作为视效总监参与《爵迹》电影的制作。后来接受采访时，他回忆称当时公司人才流失严重，甚至他也动了离开的念头，但看到老师赵锐的热情，最终留了下来重新培养人才、规划组织架构。
2009年，原力成立了专门的游戏开发事业部。
2010年，原力获得创投机构华登国际数千万元的投资；同时公司更名为江苏原力电脑动画制作有限公司，由赵锐、丁山、文岩实缴200万元出资成立。
自此，原力的美术外包业务迎来大爆发。
影视方面，原力在2011年击败5家国际动画制作公司，拿下了《驯龙高手》的动画TV生产项目——这是中国公司第一次参与世界级动画项目制作。
《驯龙高手：飞越边界》剧照
此后，《陨神记》《爵迹》《捉妖记》……原力在影视动画领域快速发展，逐渐跟国际一线动画公司比肩，赵锐曾在采访中提到，“以前是好莱坞聘请原力打工，现在是原力聘请好莱坞人员来打工。”
游戏方面，原力在2011年与腾讯、网易、EA等游戏大厂建立业务合作关系，承接了《御龙在天》《斗战神》《镇魔曲》《FIFA》系列、NBA2K系列等端游项目外包。
2014年，随着手游时代兴起，原力也开始承接大量国内外知名手游项目，包括《王者荣耀》《阴阳师》《崩坏3》《皇室战争》《决战！平安京》等。
随着游戏项目外包数量增长，原力在原本的事业部框架下又设立了不同的工作室。比如青绿工作室承制了《英雄联盟手游》「西部魔影」CG、铭心工作室做过《决战！平安京》《鬼泣5》《荒野大镖客》等项目的外包。
一些大型游戏项目，原力还会以多工作室协作的模式承制。
2016年，原力的目·童、原爆、创想、赤炎、狼誉和Mocap共六个工作室，参与到了DC题材格斗游戏《不义联盟2》的研发过程中，负责大量2D原画、3D动画和激烈格斗动画的制作；
2022年，原力正经、扬帆、晱游、瑶光北斗、六月、星云、燎原共7个工作室，共同完成了《战神5：诸神黄昏》中的角色、场景道具、雕塑资产、关卡地编、K帧动画、Mocap动画等环节的制作。
游戏中原力艺术家负责制作的部分截图
除了影视和游戏外包，原力也吃到了近几年国产3D动画爆发的红利——从原力2024年北交所A股招股书中能看到，最近三年公司新增的TOP 5客户中，有3家的业务来往为国产动画，分别为《凡人修仙传》《遮天》《修罗武神》，这些动画每年的委托金在2000万到6000万左右。
在影视、游戏、动画三大外包及部分原创的支持下，原力公司的年收入逐步增长，2018年至2024年6月，分别达到了3.4亿元、3.1亿元、3.2亿元、4.1亿元、5亿元、5.2亿元和2.5亿元
（2024H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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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员方面，原力也从当初的四人初创、一人白手起家，成为了如今员工人数超2200人，公司遍布中国、美国、日本和泰国的外包大厂。
在美术外包商唯晶科技的上市招股书中，原力作为其竞品公司出现在「亚洲市场游戏美术外包商」第二名的位置，仅次于维塔士。
不过在很多人看来，即使原力做到了「亚洲第二」，做到了上市，也只是一家外包商。
这种普遍印象并非空穴来风，原力就早早吃过属于外包的亏。
前面提到，原力曾在2011年竞标拿下了梦工厂的《驯龙高手》TV动画的制作，但其实这背后的故事相当屈辱。
在接受中国电影报采访时，赵锐回忆称，梦工厂刚开始的合作条件是入股10%以上的原力股份，后来双方推进合作一年后，也就是2012年，梦工厂要求全资收购原力，并给出了赵锐很难拒绝的条件。
但到了最终签署协议时，一位梦工厂高管的话击碎了赵锐的三观：“你们的公司毫无价值，中国的员工也毫无价值，你必须按照我们之前的价格签署协议，否则我们可以中断项目，挖光你们的人。”
梦工厂的态度，其实就反映了外包商在行业「低人一等」的三个方面：
合作关系、收入来源和人力问题。
赵锐表示，当时梦工厂给他们的单价甚至不能覆盖制作成本，后来在他据理力争的情况下，对方才适当涨价；后来《驯龙高手》提名了当年的安妮奖、在Netflix上热播，原力才拥有了跟梦工厂谈判的资格。
外包商依赖产业链的劣势还体现在收入来源上，相对游戏厂商来说，外包商的议价能力更低、客单依赖程度高、回款周期更长。
之前某外包商老板曾聊到，一些游戏大厂会给外包商建档入库，对外包商的成本、单价、底线了如指掌，会想尽办法保证外包商生存的前提下压低单价。
这点也能在原力的招股书中体现：从2018年到2024年，原力的毛利率一直维持在30%-40%左右，反观游戏行业公司的毛利率一般在60%-70%左右，并且保持增长态势
（中国银河证券研究院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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较低且无明显增长的毛利率，间接证明了在人力成本和产出质量增长的情况下，原力没有很强的提价和抵御客户压价的能力。
原力的上市问询函也显示，公司对腾讯集团外包内容的毛利率，低于该类业务的整体毛利率。
而且原力上市相关报告显示，近几年他们TOP 5的营收占比一直维持在34%以上，其中2018年、2024年上半占比更是超过56%，这意味着原力对于大客户的依赖性较高，进一步影响了公司议价能力，降低了收入稳定性。
其中游戏外包情况稍好，平均单价低
（30万-50万）
，客户多选择走框架协议；动画外包平均单价高
（200万-400万）
，单季动画剧集委托金在数千万元，一旦出现意外情况，对公司收入的影响极大。
游戏外包单价低还指向了另一个问题：人均产值低、劳动密集。
原力统计过2018 - 2024年公司游戏外包数量及单价，其中游戏外包数量是动画的10倍左右，公司每年承制的外包数量在300-700个，接近一天两个。
产值方面，原力数字也对比了外包同行丝路视觉、凡拓数创的情况，能发现后两者的人均产值是原力的两倍以上，且正在不断拉大；同时原力的研发费用、研发人员数也跟后两者有数倍差距。
赵锐2019年接受采访时也曾表示，原力的实力已经达到了好莱坞水平，但收费仅是好莱坞的五分之一到十分之一。
单价低、人均产值低，但人力成本却在不断走高。招股书中，原力将「人力成本上升」列为公司风险，表示2021年-2024上半年，公司的人工成本占主营业务成本的比例分别为 75.99%、74.55%、 78.80%和 83.03%。
无法抗衡的客户议价、高成本低产值的组织结构……上述数据似乎让原力坐实了「血汗工厂」的名头，而且很难抵御大厂、知名项目的挖人操作；但话又说回来，考虑到《斗战神》CG的惊艳，以及参与《黑神话：悟空》《战神5：诸神黄昏》等大作的技术实力，你又很难说原力是只下体力活的厂商。
2024原力数字承制作品混剪
技术无法充分变现、实力难以转化成品牌，这大抵就是做外包的痛苦。
原力也曾想过不做「外包」。
公司初创时期，团队就探索过原创内容的制作。比如在2004年，原力制作的艺术短片《猪八戒》，曾获得当年中国视协动画短片奖、中国动漫产业论坛的优秀动画影视片花奖等奖项。
2009年，原力还曾赶着手游兴起风口，创立了一支32人的手游自研团队UWINGAME。该团队在2011年自研了一款剪纸题材塔防手游《神的指意》，该游戏由触控科技在2012年发行，上线时曾冲上iOS免费榜第一，畅销榜第三，并获得了当年CGDC移动游戏最具创意奖；
2012年，UWINGAME集中以6元、12元付费的形式上架了一批手游，比如《水果忍者》like的《美食大师》《熊猫爱美食》、三消手游《失落的宝藏》、休闲手游《洛克王国大图鉴》……这些游戏在2016年6月被集中下架。
而在2014年，也就是原力经历与梦工厂的冲突后，团队还打算创作一部原创的高质量动画电影。当时赵锐回忆：既然好莱坞可以用全球的人才，那我们也可以用。”
于是在当年4月，原力宣布在美国创立动画工作室，找来了好莱坞的Sandra、Penney
（《史莱克》《埃及王子》《精灵旅社》等动画电影的制片人）
作为主创团队，立项了团队首部原创动画电影《妈妈咪鸭》
（
Duck Duck Goo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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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咪鸭》导演制片团队
但在研发4年、投入2.3亿成本后，《妈妈咪鸭》的最终成绩只能以「惨败」来形容：电影上映总票房为3491.2万元，连宣发成本都没能覆盖，原力因此未获得票房分成，所得的6407万收入还是来自预售转让和衍生品授权。
在2021年的创业板招股书中，原力多次提及《妈妈咪鸭》项目亏损为公司带来了严重影响，比如造成了超3亿元的净利影响——截止去年6月，公司的合并净利还没填上这个坑。
《妈妈咪鸭》的惨败，让原力不得不重新审视公司的原创业务。
招股书中称，2018年公司对经营战略进行了调整，除《故宫里的大怪兽》项目外，不再开展新的原创数字内容和原创投资业务——这使得对应收入比例从2018年的18.34%，下降至2019年的0.16%；原创成本从2018年的51.78%变成了后续两年零投入。
原创收入下降
原创成本曾归零
虽然原创碰壁让原力不得不回到外包行业，但他们仍在探索如何跳出外包泥潭的方法。
其一是更加
重视技术转型。
招股书显示，公司2021-2024上半年的研发投入呈稳定增长态势。
除了纸面数据，原力还在2021年9月宣布新增了占地超800平方米的游戏动作专用动捕棚；同年AI技术爆发时，原力也宣布将投资5920万元用于AI制作技术、运动捕捉技术等项目。
原力动捕新棚
这次原力冲刺A股上市，原因之一也是募集资金推进上述技术项目，建立科技创新产业基地，总投资额约6.88亿元——目前产业基地一期已经靠原力自筹和借款，完成了75%的工程进度。
对技术的重视，也让原力能持续参与游戏、动画行业头部项目。比如去年9月，原力在B站等平台公布了《黑神话：悟空》部分角色面捕技术。
亢龙星君面捕演员张艺上
分享面捕视频，除了展现技术实力，可能也跟原力
强化媒体运营、争取合作露出、展现品牌价值的策略有关。
你会发现这几年，原力乐于在媒体平台分享合作案例，包括《黑神话：悟空》《战神5：诸神黄昏》《永劫无间》《FreeFire》《英雄联盟手游》等热门项目，每年还会更新承制作品的合集混剪；
此外，原力还经常参与社媒采访、技术论坛等活动，跟热门作品的官方账号互动等等。
除了提升技术、强化品牌露出外，原力还特别
坚持长线项目的持续合作。
比如《爵迹》系列、《捉妖记》系列、《哪吒》系列、《王者荣耀：荣耀之章》系列、《凡人修仙传》系列……对优质IP的长线运营，使原力重新找到了业务核心收入和品牌价值。
《哪吒2魔童闹海》电影片尾制作名单
金额约2066万元
比如《凡人修仙传》如今是原力最重要的IP项目。论收入，该项目年番+第三季+第四季的合同金额高达2亿元；论影响力，该动画在B站播放量已经超过30亿，用户在提到原力时，也多会将其形容为“做凡人修仙传的”。
《凡人修仙传》的成功，也让原力动画和万维猫
（动画委托方）
看到了IP的长线价值——2025年1月，双方联合首曝了《凡人修仙传》游戏项目，该项目由动画原班人马参与制作。
万维猫动画创始人王裕仁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凡人修仙传》游戏会是一款对标3A大作的重度单机产品，得益于多年《凡人修仙传》动画的研发，他们有很多美术资产可以继承；而在游戏研发方面，他们也有原力这家参与诸多海外3A大作的合作方作为技术兜底。
回过头你会发现，《凡人修仙传》的游戏，将是原力继《妈妈咪鸭》之后又一重大投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