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到底选择爱情,还是金钱
记得很久之前,一个不怎么联络的朋友突然问我:我可能要结婚了,男朋友家境很好,嫁过去不会受苦。只是还有些犹豫,因为不是特别喜欢他。所以不知道要不要跟他结婚。
我很高兴她这么信任我,同时又感到惭愧:作为一只单身汪,我几乎从来没想过结婚。不过还是说,如果不喜欢就不嫁啊。
朋友却说,遇到一个喜欢的多难啊,很多人相爱,结婚以后又变得冷漠了,还不如直接嫁一个条件好的。爱情几乎是奢求不到了,穷苦的日子与爱情相比,似乎更难以忍受。
是哦,穷苦的日子是很难受。可是,嫁给一个没有爱的男人不会更痛苦吗?最后,讨论到深夜也没能得出什么结论。可惜之后丢了电话号码,便再没有联系上。这个问题也就一直悬在心上:对于结婚而言,到底是爱情重要,还是金钱更重要?
最近在阅读简·奥斯丁的时候,似乎突然有了答案。这个被认为能与莎士比亚齐名,在短暂的42年生涯中,一直致力于探寻爱情和婚姻主题的女作家,最后声称自己寻得了真理。
英国广播公司BBC制作《简·奥斯汀的遗憾》剧照(下同)
没有爱,是坚决不能结婚的
“任何事物都比没有感情的婚姻来得好……这句谚语不是我说的,但你必须清楚地了解,失望是会使人陷入绝境的。”
这是简·奥斯丁写给侄女范妮的“婚姻忠告信”里的一段,可见简对婚姻的严肃态度:没有爱,就不能结婚。
另外,简·奥斯丁似乎还有一点恐婚。甚至,厌恶婚姻:
“当你结婚时,这势必会因失去完美的典范而黯然失色。你是如此乐于单身生活和当我的侄女。当你细致的心灵完全由婚烟及母性情感所影响时,我不禁开始对你有恨意。”
“单身女性都有种把自己推入悲惨境地的倾向,这种论调对支持婚姻体制的人来说是很具争议性的。但我不需要与你争论这个问题,亲爱的,你不需要任何依赖。”
如果看过简·奥斯丁的作品,至少看过《傲慢与偏见》,这些言论不能不使人诧异。简·奥斯丁在小说里明明成就了那么多对情侣,好人都有着美满的结局:
伊丽莎白和达西、简和宾利都顺利完婚(《傲慢与偏见》),范妮和表哥埃德蒙历经坎坷结婚生子(《曼斯菲尔德庄园》),爱玛和奈特利也走到一起(《爱玛》),安妮和温特沃思十年坎坷,最终团聚(《劝导》)……
何以在现实生活中对婚姻如此抵触呢?难道,这只是简在虚构世界里的一种寄托:既然自己无法在现实的爱情和婚姻里获得幸福,就试着让笔下的人物称心如意?还是简出于对人生认真负责的态度,想要借助作品说明,什么样的婚姻才能不使人沮丧,而可以获得幸福?
要想找寻答案,还得看看简在小说里都写了些什么。
电影《傲慢与偏见》剧照,主人公伊丽莎白和达西
为了金钱结婚,要丈夫干什么?
“凡是有财产的单身汉,必定需要娶位太太,这已经成了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
——《傲慢与偏见》开头
与之对应的,没有财产的姑娘,需要嫁一位有钱的单身汉才能幸福,这似乎也成了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
在众人眼里,一个姑娘“所需要的不过是一个舒适的家”。而金钱作为舒适生活的保障,往往成为谈婚论嫁的资本,有钱比没钱在婚姻上远胜一筹。小说里充满了对单身男女财产的说明:
班纳特先生拥有年进两千镑的地产,班纳特太太嫁给他时有四千镑的嫁妆。
班纳特家五位小姐结婚时,每人只能从母亲方面得到“年息四厘的一千镑存款”。
彬格莱小姐有两万镑嫁妆。
柯林斯先生每年有四五千英镑的收入。
达西先生有年进一万镑的财产。
剧照,伊丽莎白
班纳特先生因为财产,娶了班纳特太太。而班纳特太太同样出于女儿幸福的考虑,极力促成女儿们跟有钱的柯林斯和达西的婚事。在这里,婚姻变成了一场交易,无关感情。
而简·奥斯丁却认为感情才是婚姻的基础。一桩没有感情的婚姻最不幸,也最令人绝望,任多少金钱都无法弥补。
在所有作品里,简最喜欢的人物就是《傲慢与偏见》里的主人公伊丽莎白。伊丽莎白的婚姻抉择正是她欣赏的:
第一次,伊丽莎白拒绝了柯林斯先生的求婚。因为这只是一次交易——无关爱情,尽管对方是一个每年有四五千英镑的有钱牧师。
第二次,伊丽莎白又拒绝了达西,因为自己的偏见,也因为达西的傲慢。要知道达西的年收入有一万英镑。伊丽莎白的母亲在听到女儿的决定后,又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简·奥斯丁的遗憾》里,简就婚姻问题告诫侄女范妮
简·奥斯丁力图证明,无论如何不能因为金钱而结婚。简厌恶的,也是这样一种因世俗利益而结合的婚姻。
“我憎恶金钱之间的追逐,为金钱而结婚,在我看来是生活中最不道德的事。”
婚姻绝不是换取金钱利益的儿戏,而是一件关系人生幸福的严肃重要的事情。如果牺牲一切高尚感情,来屈就世俗利益,注定不会幸福:
伊丽莎白的好友卢卡斯嫁给了彼此之间没有感情的柯林斯,虽然不再缺钱,“操作家务,饲养家禽,教区事物以及与此有关的一切,对她(卢卡斯)还没有失去其吸引力”,“只要把柯林斯忘掉,其余一切都很舒适融洽”。
丈夫本是家庭生活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在无爱的婚姻里却成了相看生厌、巴不得消失的多余物。最重要变得最多余,而且要天天面对,变得更加孤独想必,这是任谁都不愿看到,更不愿拥有的结局。
简·奥斯丁,简的侄女安娜·勒佛伊绘
既然了悟爱情和婚姻,为什么不结婚?
看着简长大的米特福太太曾说,简·奥斯丁是她“印象中最最漂亮、最最傻里傻气、最爱拿腔作势、只顾忙着找对象的一个轻浮丫头”。
然而,简写了一辈子爱情故事,故事的结局也都那么美好,却没能如愿把自己嫁出去。
18世纪末汉普郡的乡下
1775年12月16日,简·奥斯丁出生在一个牧师家庭。父母漂亮体面,富有才情。一家住在斯蒂文顿牧师公馆,位于汉普郡北部,是一个风光宜人的乡间小镇。
简的父亲,乔治·奥斯丁是一个古典学者。母亲虽然漂亮,却不爱打扮,认为那种浮华的生活会让自己没时间尽心从事宗教义务。父亲退休后每年可以领到600英镑。这在当时,足够一个家庭的吃住,还可以供养一辆马车外加马匹。虽然不够富裕,但父母都爱俭省,关注精神生活,算是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
看起来,这样的家庭环境对培养一个有才学有教养的淑女再合适不过了——一家人都爱好文学和古典,一有新书就想办法弄来;经常在家里的图书馆交流学习,晚上常常聚在一起大声朗读。简更是手不释卷,在十二岁前,简就已经开始大量写作。
11岁时,简就帮哥哥撰写家庭私人戏剧的剧本;
15岁写了《爱情与友情》,采用书信体,幽默地讽刺了当时的感伤小说;
20岁开始创作《第一印象》,也就是后来的《傲慢与偏见》;
23岁开始写《苏珊》,是《诺桑觉修道院》的前身。
《傲慢与偏见》1894年版
此外,一个淑女应有的“本领”她也没有落下,而且比旁人做得更好:会说法语,懂一点意大利语,会弹琴、唱歌(嗓音好听)、跳舞,针线活和刺绣都做得十分精巧。
如果一个才女还不足以迷倒身边的男士,简的容貌却完全过关:
表姐伊丽莎听人说,简和姐姐是全英格兰最美的女孩,都是“无暇的美人,虏获了无数男子的心……”
简初入社交界,作家艾格顿·布莱吉斯爵士认为“简长得美丽且英气逼人,她身材纤细,举止优雅,只不过脸蛋圆了点。”
简的姐姐卡桑德拉所绘,据说神似简·奥斯丁本人
以这样的才貌资质,简本可以早早摆脱单身,却一再错过,甚至扼杀了一桩在众人看来近乎完美的婚姻。
21岁时,简第一次恋爱。初恋对象是一个英俊的爱尔兰青年汤姆·勒佛伊。汤姆虽然很有抱负,却没有钱,需要借助婚姻来得到财富。而简也没有钱,这段恋情在不被看好中结束。汤姆最终娶了一个符合他标准的有钱姑娘。
没过多久,简又拒绝了另一个追求者,“这蛮合乎道理的,相较于他之前的举止,他这封信所流露出的理智,比爱意要来得多。我感到非常满意。一切都会进行得很顺利,然后以一种合理的方式消逝。”
直到1801年夏天,简已经26岁。在家庭旅行中,她和一个小镇上的年轻牧师相爱,终于决定结婚。不幸的是,在返家途中却突然接到男友暴病而亡的讣文。
1802年十二月,简和姐姐去拜访老家的弟弟,遇到又一位有钱的求婚者哈里斯。在大家看来,这是多么好的一桩婚事:简已经27了,而哈里斯才21岁,有着一个华丽的庄园和一千亩地。简答应了他的求婚。然而在反复思虑、失眠了一夜之后,她又悔婚了:自己并不爱他。
1808年,33岁的简·奥斯丁几乎决定了要嫁给一个中年牧师,却再也没有下文。
想结婚就结吧,金钱到底是不重要的
在简看来,对婚姻而言,尽管真挚的感情最为重要,但金钱也是不可或缺的。无爱的婚姻注定不幸,有爱没钱的婚姻也很可能不幸。作为侄女的婚姻导师,简反复告诫她,没有经济基础的婚姻是不可取的。
在《傲慢与偏见》里,伊丽莎白第一次看见彭博里的房子时,对达西的误会就完全解开了,她为什么不能喜欢上这个英俊、富有且善意的绅士呢?
在《爱玛》里,简甚至借人物毫不客气地自嘲:
“我不会变成贫穷的老处女,只有贫穷才会使独身者受到公众的蔑视!一个独身女人如果收入微薄一定非常可笑,准会是惹人讨厌的老处女!正好是少男少女的笑柄。不过一个富有的独身女人从来都受人尊敬,可以像任何人一样有理性,一样愉快。”
——爱玛
她倾尽一生都在追问和探寻让人幸福的爱情和婚姻生活。在人生的最后几年里,简却似乎变了。她开始怀疑自己原来认定的信条:幸福的婚姻需要真正的爱情,还要有良好的经济条件。或者说,她开始怀疑金钱的重要性。在《劝导》的结尾,她最终给出自己用一生探寻的结果:
“谁还会怀疑以后的一切呢?当年轻人想结婚,他们只须坚持就可贯彻他们的意愿,不管他们如何穷困,如何卤莽,以及最后的幸福的可能性如何之小。以此终篇,或许是不道德,不过我相信那就是真理。”
《劝导》是简的最后一部完整的小说,据说也是她自身经历的影射。安妮因为男友温特沃思没有财产,在父母的压力下被迫分手。十年后,安妮仍对他念念不忘,成了经济拮据的老姑娘。小说里,安妮最终和温特沃思走到一起。现实中,简却在小说完成后不久,得了不愈之症。
1809年,34岁的简搬到哥哥所在的乔顿庄园,直到42岁去世。这八年是她写作成果最为丰硕的时期。
如果简从一开始就这样蔑视金钱的束缚,会不会就结束单身生活,在婚姻中获得幸福了呢?
而对婚姻生活心灰意冷,专心投身写作,做一个“惹人讨厌的贫穷老处女”,是否就注定了不幸?
1817年3月,简的身体开始每况愈下。她本想继续创作,赚更多稿费贴补家用,却开始对身体的恶化虚弱感到吃惊和害怕,“我不可能再拥有青春健美,在我这个年纪,疾病是种危险的放纵。”
四个月之后,200年前的今天,简永远地离开了。
简·奥斯丁书信手迹
弥留之际,她回顾自己的一生。尽管饱受病痛折磨,却感到满足和平静,“这是上帝给我的安排,我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快乐很多,多过我应该享有的快乐。”
在最后留给最心爱的侄女范妮的信里,她也不再充当那个婚姻导师般的人物,
“当我透过窗户,望见深夜如许,我觉得似乎这世上再也没有邪恶与悲伤。你就是我生命的快乐泉源,范妮,轻扣心门,倾听你的心声。”
简·奥斯丁小巧的书桌,简在上面完成了《爱玛》的创作 和《劝导》《傲慢与偏见》的修订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