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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欣赏|克努德•松诺比【丹麦】:日德兰岛上的一家客栈

世界文学WorldLiterature  · 公众号  ·  · 2017-09-25 06:23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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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努德·松诺比 (1909-1966) ,丹麦作家、记者。大学时攻读法律,一面学习,一面工作。毕业后在哥本哈根报界当记者。

松诺比的作品风格简洁、清新。《日德兰岛上的一家客栈》选自丹麦金谷书店 1974 年出版的《丹麦短篇小说选》。


日德兰岛上的一家客栈


我同一位朋友结伴到日德兰半岛骑自行车旅行。这天,老天阴沉沉灰蒙蒙的,暴雨滂沱,我俩到天黑才骑到了一家客栈。我们浑身又湿又脏,可那客栈并没有使我们感到宾至如归。我们二人在酒吧里落座,自助餐已经摆在那儿,有一丝热乎气儿从厨房的灶台飘溢进来。那张粗糙的木桌被天花板上刺眼的灯泡照射着,没有一点儿家庭气氛。当然,往里走还有漂亮的房间。可是越往里走,房间越讲究,也就越冷。最深处是一间起居室,桌上铺着浅色台布,还陈设有装饰盘架、写字台、沙发、窗帘,墙上挂着照片。可是那里就像一座冰窖,因此我们还是选择了酒吧间里的那条木板凳。

掌厨的姑娘时不时地进来一趟,看看我们还要点什么。她既年轻又美貌。有时,能听到她在厨房里把盘子从碗架上拿下来或送上去,听到她擦抹桌子,搬动椅子和砰的一声关上柜门。老板的小女儿也在里面,人们只是在她说话时才能听到她的动静。有一次,她走进酒吧,走过我们的桌子,用手拂了一下另一张桌子,而后消失在门口。她对我们根本就不看一眼,一定是知道在酒吧里要同客人们保持一定的距离。

过了一会儿,在另一个房间里钢琴响了起来,那个小女孩用一个手指弹着。“小小邮差我的鸽儿,捎封信儿给我妈。”

“我们能不能找点事儿干,”我说,“这儿太憋气了。”

“我正在写日记。”他说。他守着铅笔和纸坐在那里。

“是写诗吗?”我问道,并瞧了瞧那长短不齐的几行字。

“是呀,”他说,“棒极了。”

“是吗。”我说。

我的鞋已经肮脏不堪,衣服湿漉漉的。我们有那么多客栈不去,干什么非要撞进这个倒霉地方。这里给人一种破败不堪的感觉,这客栈似乎已经气息奄奄,勉强经营着。至于那位老板,我们只是在进来时见他晃了一下。他几乎还没有来得及问候一声就已经穿过那黑黝黝的院子,他的衬衣袖子和木鞋都是脏的。在黑暗中,我们依稀可以辨认出海湾的方向;客栈的前边是一处用泥和石头砌成但却已坍塌的游廊,这显然曾经是供人们在艳丽的夏日坐着品味冷饮和欣赏风景的地方。不难想象,这里曾经生意兴隆,顾客盈门。而现在,这客栈里除了老板、姑娘和女儿之外,就是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了。

那姑娘出现在厨房门口,她弯下身去擦了擦门槛,而后倒着身体步进酒吧,边退边擦着眼前的地板,她看上去好像是用那块抹布摇来摆去地把一只船摇向前方。

她有两条格外引人动心的大腿。我坐在那儿,猜想她和老板之间一定有点什么瓜葛。这可是显而易见的。这个地方令人孤独得很。再加上她的性格、那张嘴儿和那双眸子。

“现在你该去睡觉了。”她擦完后直起身,向那个小女孩儿喊道。

那小女孩走进来。

“妈妈什么时候再来呢?”她抽抽噎噎地问,“妈妈为什么走了?”

“你别没完没了地问啦,”另一个答道并拉着她走出去,“你妈妈在外婆那儿,这你不是不知道。”

噢,原来如此,妻子离家出走了。我心中升腾起一股怨气。他们至少应该对那个小女孩好一点儿。她这次依旧没向我们这边看上一眼。她穿过这厅堂时的神情,就好像我们根本不存在。显然,她这秉性是从客栈门庭若市那会儿形成的。那时,这里宾客满堂,大醉或半醉的人们有的拿着瓶子,有的举着杯子,边喝边高声叫嚷。这种环境对一个孩子来说是不健康的。

“在尼斯里福乳品厂门外,她们告诉我们,她们是逃出来的修女,请求我们保护她们。”我的朋友说道。

“噢。”我哼道。我能理解他此时的灵感。那修女是我们在大道上骑车时遇上的两位姑娘。我们回过头去朝她挥手,她们却连看都没看。尼斯里福乳品厂是我们后来发现骑错了方向的地方,我们在那儿问过路。

“我要那个金发女郎。”我说。

“那可不行。她对我一见钟情。”

他像发疯似的写着。我注视着他。我知道人们写作是因为他们感到有些事情需要表达,或者因为他们难以自持,或是看在上帝的份上为了钱,然而从根子上说是因为他们可以从中获得乐趣!我难以置信。一个人坐在那儿,凭借着漫无边际的想象作诗,而作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向另外一个人高声朗诵,仅此而已!人们过于为现实所束缚,太依赖它了。例如我们现在坠入的这个现实。假若我本人现在要舞文弄墨,那我就会写这客栈。带着苦涩和切肤之感。写我们置身的这个厅堂和那种如寒风抽身似的不适。写那些一间接一间贯通于整座屋舍冰冷而又空荡的房间。写这客栈里的老板与掌厨姑娘之间的关系。写这客栈被左邻右舍所唾弃。写客栈再也招不来一个客人。写客栈里的人们争风吃醋和老板娘不得不弃家而走。写客栈在孤寂中描绘着人们的命运。写这里发生的一切一切。

“那个贼眉鼠眼的乳品厂厂主告发了我们,”我的朋友说道。他的笔在纸上飞舞着。“大主教骑着电动脚踏车在我们后面紧追不舍。我们不知道如何才能甩掉他。”

“马,”我说,“我们曾经把自行车放在沟边,去看马,其中的一匹踩了我的自行车的前轮。”

“对,”他表示同意,“那些长着翅膀的马。”

说着他又俯身到稿纸上了。

那么,过去又发生了什么呢?不幸的事情出自什么原因?一对美丽的大腿!新来的客栈侍女有一对美丽的大腿和一张诱人的、充满情欲的脸蛋儿。这有什么不好吗?那位脚踏木鞋蹒跚着走在院落石路上的老板,他对经营这家客栈可能也曾有过宏伟计划,也曾有过期望,但却成了泡影。有的人让失望淹没在烈酒里,有人则让失望泡在另一个人身上。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会留下头痛这个后遗症的。可能他早就渴望妻子回来了吧?也可能他无法摆脱那个年轻的美人儿,尽管他已经尝到了堕落的苦味。这滋味仍然在困扰着他吧。当他在院子里心不在焉地只向我们点了点头时,他可能正在想这件事呢。客栈和顾客同他还有什么关系?他正在日复一日,一点一点地丢弃,这一切已经属于另一个世界。

那位在这里走来走去的姑娘,她的色欲几乎要在孤寂中爆炸。谁敢第一个投石问路呢?

“当我们爬上教堂塔楼的那一刹那,钟声突然响了起来,”他说,“没有人拉过钟绳,然而我们却看到那只巨大的钟开始摆动,它越摆越烈,钟坠撞击着钟壁,钟绳上下跳动着。”

“它被一只无形的手拉拽着。”我说。

“正是。”

我们曾进过一家教堂,从门廊处我们闯上一个狭窄的螺旋楼梯,爬上了塔顶,想从那儿眺望周围的景色。我们脚下䠀着一寸厚的穴鸟粪,搞得又脏又呛,可就是够不着窥视孔。我们之所以生出那鬼魂敲钟的联想,是因为两天前我们读了帕卢丹①笔下的《游荡的魂灵》。

“小姐!”他大惊小怪地叫起来,“这儿有鬼吗?我的啤酒被喝掉了!”

她从厨房慌忙跑进来,瞧着我们。噢,那双眼睛!

“我们只是想要两瓶啤酒。”我平静地说。

“一到夜晚,教区书记就在圣坛前主持黑色的弥撒。”他边说边兴奋地写着。

我们为了上塔楼,大着胆子打开了一扇格子门,搬开一堆折叠椅、几把扫帚和放在螺旋梯口上的两大盆花。当我们从上面下来时,教区书记已经站在那里,他大发雷霆,怒不可遏。

她拿来了啤酒,而后站在自助餐桌旁翻看着报纸。尽管工作已经结束,她还是身扎肮脏的围裙,脚穿拖鞋。但这无关大雅。瞧那张嘴儿和那两只眸子。一张大而丰盈的嘴,带着一股怒气冲冲的鄙夷,对于没有被充分利用发泄着不满。可这是绝难避免的。开始时她可能也是好打扮的,比现在还漂亮。可现在她已心灰意懒了。她养成的惰性已经不可救药。也可能她不敢打扮自己。她可能知道那个男人会吃醋的。噢,你打扮得好漂亮呀!是不是想勾引那里边的两个野小子?

两个人。不,是三个人。加上那个小女孩就成了四个人。

这里的一切都曾经是另一番样子。他和妻子搬进了客栈,一同憧憬未来,带着几多期望,在面向海湾的那边建造了游廊,在欢快和令人陶醉的气氛中布置了那几间漂亮的房间,挂上了装饰盘,安上了窗帘,客栈尽管位置偏僻,但他们一定能把人们吸引来的,它会成为一个充满节日气息的场所,成为左邻右舍欢乐的中心。

第二幕。梦想安然躺在这空荡冰冷的房间里供人瞻仰,那些期望就如同这陈旧的厅堂一样日渐退化,最后只剩下维持酒吧里这散发啤酒香气的日子。夫妻之间话少了,声调变了。她不再是他最理想的贤内助了,而是一个体态臃肿、疲惫不堪的婆娘。接着,她来了。也可能她已经在这儿工作过一段时间了,或者从一开始就在这儿,只是当他自叹命薄、辗转反侧之时,才突然发现了她,犹如初次相遇一样。可能当时她正在擦冼地板。

于是,这三个如入樊笼的人发生了遭遇战,对生活痛苦的渴求使他们怒火冲天,毫无顾忌地把梦想、道德和理想统统扔进了火堆,犹如人们把散架的家具投进仲夏节的篝火一样。

后来如何呢?妻子弃家而走。这里表面上平静如秋水,在深处则充满险恶的漩涡。它会把谁拖入深渊呢?是她,那位姑娘吗?她向往生活,而回报她的却仅仅是一个半老的男人和一个让人不自在的客栈。或者是他?他可能正暗自担心哪个白马王子会把她带走。她既然能跟他混在一起,为什么就不会跟别人?也可能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当初向我们点头时才表现得那么不情愿。没有顾客来,则一切相安无事。这他知道。因此他便对每个来者都加上几分小心。每个客官都是敌人,而从酒台送出去的每瓶啤酒都会使敌人更具有危险性。

她依旧站在那儿读报。

“如果我们不能一块儿做些什么的话,我就去睡了,”我没好气地说,“这地方太没劲了。”

他面带恳求地望着我。“我感觉太好了,”他说,“在斯皮特楚普有妓院。”

第二天早上,太阳放射着艳丽的光芒。当我们从楼上下来时,酒吧里暖烘烘的,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醉的咖啡香气。那姑娘身穿黑裙子和白色罩衫。在隔壁的房间里点燃了壁炉,为我们准备好了咖啡,那桌子上铺着雪白的、像早餐一样透着清新气息的桌布。坐在桌旁,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充满田园情趣的院落,太阳在水洼里眨着眼睛,我们的目光掠过红色的畜舍瞥见了海湾,客栈的栈桥伸向水中,那儿拴着一红一绿两只划艇。

老板来了,友好地道过早安,问咖啡是否可口,问我们是否睡了个好觉。他身着西装,一位和蔼可亲的人。

“您这客栈蛮好的。”我的伙伴说。

“但愿如此,”他答道,“您看那里边的房间如何?那是我妻子和我刚刚布置过的。”

“拉森,夫人回来了!”那少女喊道。

一辆送货车停在院子里,一位身材矮小、胖乎乎的妇人抱着货箱从车上晃晃悠悠地走下来。那小女孩儿早已跑出去,围着她高兴地跳呀蹦呀。老板赶忙走出去。一幅最美好的田园诗画。

他们一家三口走进来。

“可到家了,这太好了,”那妻子说,“您干得顺手吗,安妮?”

安妮面带喜色地说:“挺好的。”

我们喝过咖啡以后,老板带着我们四处转了转。他首先请我们参观了面向海水的游廊。那游廊并没有荒芜残破,怡恰相反,是尚未完工。那里还需要再拉去一些土,再运去几块巨石把它环绕起来。在那儿,海湾的景色尽收眼底。他和妻子是在几个月前买下这客栈的。他告诉我们,那少女是刚请来的。说着他带我们从另一头走进了屋子。我们能感觉到,最精彩的地方在这儿,他很想向我们展示一下。他胸怀大志。

啊,一座戏院!这是一间陈旧的大厅,他正在装修,在大厅的一头正在修建一个舞台。木工和木匠活儿基本上已做完。这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小戏台。我们走了上去,亲身感受一下这戏台的规模,俯视一下大厅。

“这地方太偏僻了,”他说,“最后一位主人经营得很糟。人们得想办法把客人吸引到这儿来。”

他的话音里蕴含着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热乎乎的韵律。他为这戏院感到自豪。我们对其大加赞赏。他说,这里既可以请票友们演出,也可以请巡回演出团献艺,还能举办舞会。

在前厅,我们向那位少女告别。她穿着高跟鞋,这使她那两条腿更加楚楚动人,让人几乎难以自持。

“安妮,又舍不得了吧,”老板和蔼地开着玩笑,“是不是要我劝客人留下来啊!”

她笑着轻轻地打了他一下,说:“您真坏,拉森。”

“这是个好地方呀。”我对她说。她的嘴露出了笑意而后又略抽了一下。

“是的,可是这里让人太孤独了。”她说。

我们向着自行车走去。在这最后一刻,我又转身跑了回去,闯进那大厅,环顾四周无人便跳上舞台,面对着那些空无一人的长凳。现在是一显身手的时候了。我张开嘴想放声朗诵,可是却发不出声来。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张开嘴,却依然不行!我对于自己无能,对于自己只有试一试的份儿,感到一阵恼火。

“朋友们,罗马人,同胞兄弟……”②我有一个梦,梦想有一天能站到台上,朗诵莎士比亚的独白,把我的全部情感投入进去,尽自己的一切所能。这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因为它太美了,令人随时准备敞开胸怀。我想象,人们会因此而得以净化,洁净得像一支在内心里的笛子,如同再生,为之兴奋。

然而,尽管台下没有观众,我仍无能为力。仅有我自己做听众便足以使我有口难开了。我跑到院子里,赶忙跳上自行车。老板和那少女站在台阶上。我们向他们挥手告别。

①帕卢丹 (1896-1975) ,丹麦小说家、散文家。

②原文为英语。

原载于《世界文学》 1992 年第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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