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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童子军到世界冠军,她在全世界面前扬起尼泊尔国旗丨谷雨报道

谷雨计划-腾讯新闻  · 公众号  · 社会  · 2017-06-21 18:02

正文

◇ 视频:纪录片《米拉》片花。时长:4分15


印度有《摔跤吧!爸爸》中的Phogat姐妹,而尼泊尔有女运动员米拉。26年前,米拉出生在尼泊尔山区,如今她已成为世界顶级越野跑跑者、2017《国家地理》票选年度人物、尼泊尔历史上第一个女性体育明星。


在米拉还默默无闻时,导演Lloyd Belcher决定为她拍摄一部纪录片,希望以一个米拉对社会结构的反抗激励更多“米拉”追求自己的人生。今年6-9月,《米拉》将随班夫山地电影节和阳光跑步电影节,在北京、上海、深圳、广州和成依次展映。



纪录片《米拉》

撰文/梅嘉禾

编辑/李婧怡

特约编辑/韩萌


初春,尼泊尔波泽布尔山区的河谷空地上,竖起了一块三米宽的白色屏幕,在河岸的砂砾和枯草间,乌泱泱的人群盘坐在一起,等待着一部纪录片的放映。


观众有男人、孩子,但大多数是来自附近村子的女人。她们身着颜色各异的纱丽长袍,盯着远处屏幕上出现的女孩:她穿着蓝色短裤、橙色背心,在欢呼声和闪光灯中挥舞着尼泊尔的国旗。


过去一年中,《米拉》的流动影院穿梭于尼泊尔偏僻的村庄河谷间。在这片接连遭受贫困、内战和地震的地区,米拉已经成了一个罕见的女性偶像。


◇ 《米拉》在流动影院放映。摄影/Sattya


 “那是我的山”

 

喜马拉雅山南麓,加德满都往东三百多公里,是贫穷的波泽布尔山区。人们住在河谷两侧山脊上的茅屋里,没有自来水、没有电也没有公路。从远处看,黄沙像是随时准备吞没这一切。

 

自米拉出生,很多事情就已经注定了:家里五个孩子,她是大姐。从8岁起,她就必须上下穿梭于山脊和河谷之间,提满满几桶水回家。

 

在这看似毫无选择的地方,米拉做了自己的选择:“家里人都希望我帮助母亲操持家务,但我更喜欢在户外劳作。”放牛、砍柴、割草、取水,其中自有乐趣。


“那是我的山”,米拉站在一块岩石上,指着对面的山兴奋地宣布,似乎那片荒山不是她的辛酸之地,而是与她心灵相通的友人。


◇ 拉。摄影/Lloyd Belcher


那时,米拉将自己的日常劳作称为“上下山跑”(hilly up-down running),她不知道这就是越野跑,更不知道全球有无数人从中获得乐趣。在接受《尼泊尔时报》采访时,她说:“在山上走来走去寻找食物是很平常的,所以越野跑对我来说就像是在家一样,很自然。”


在Trail Running Nepal(TRN)创办者Richard Bull眼中,米拉奔跑的姿态是诗意的:“她一边喘息,一边挥舞着手臂跑下山,像个孩子一样享受着奔跑在大自然中的喜悦。”


 “我的机会来了”


但诗意并不能淡化苦难。真正折磨米拉的,不是奔跑的疲惫,而是毫无希望的未来。

 

“尼泊尔重男轻女,家里都喜欢男孩子,女孩子的未来只有结婚生子,没有发展的空间。”在影片中,尼泊尔女性导演Subina Shrestha说。

 

根据联合国儿童基金会2008-2012年的数据,尼泊尔有接近40%的女孩在初中时辍学,15-24岁的年轻女性中仍有接近四分之一不识字。

 

米拉完全清楚自己的处境,在接受网络杂志Slate的访谈时,她说:“在尼泊尔,作为女性,你已经是被遗弃的了,如果你还来自一个较低种姓,那就更没有任何机会可言。”

 

12岁时,米拉和其他女孩一样辍学了。她开始去很远的市场上卖大米,凌晨四点钟背着28公斤重的大米离开家,晚上七点才能回来。那时正值尼泊尔十年内战,她像男孩子一样,成为了家里的顶梁柱,却比任何人都期盼改变。


在Lloyd看来,米拉身上这种叛逆的力量,与她所属的Rai种姓也有关系:“在尼泊尔的历史上,他们被视作勇敢无畏的一类人,是出了名的斗士,不会太在意社会结构的约束。”


所以,当两年后尼共的军队来到波泽布尔山区时,14岁的米拉决定参军,因为她听说尼共鼓励男女平等,还有免费的一日两餐,“我的机会来了。”


◇ 《米拉》剧照,14岁的童子军拉。



童子军米拉不告而别,在杳无音讯的头七个月里,她的母亲曾试图自杀。


“大概她一个人无法应付所有的家务。”米拉开玩笑说,将背后的沉重轻轻带过。

 

两年的军队生活危机四伏,体罚、集中处决和人间蒸发都是家常便饭。但在米拉眼里,这段经历却是“难得的机遇”。因为她要学习在荒无人烟的丛林中生存,使用枪支和器械,甚至练习跑步和空手道。


通过这些训练,米拉发现了自己身上的运动天赋。


内战结束后,因不符合年龄要求,米拉被迫退伍,她原本可能会去马来西亚的工厂做工。但在空手道教练的劝说与支持下,米拉决定前往加德满都,跟命运再做一搏。


 “她好像做什么都会胜利”


2014年3月22日,暴风雨袭击了加德满都附近的山地,路上的记号都被冲掉了。9个小时之后,人们看到一个女孩,穿着简单的T恤长裤,完成了一场50km的越野跑。

 

这是米拉参加的第一场越野跑比赛,她是唯一的女孩,也是女子组冠军。在此之前,她跑过的最长距离是20km,而且没有受过专业训练。


◇ 拉完成了50km越野跑后接受颁奖。图片来源于网络。



这场比赛成了她命运的转折点。

 

当时,米拉在加德满都的生活已经难以为继,她没有钱,也找不到可以依托的机构。尽管尼泊尔国土大部分是山地,但本地人对越野跑并没有什么概念。而且在尼泊尔的历史上,并不存在体育竞赛的传统——特别是对于女性。


就在此时,米拉从外国朋友口中得知,当地会举行一场跑步比赛。她懵懵懂懂地去了,在其他参赛者带着补给和专业装备的时候,她连比赛距离都不清楚,却还是赢了。


米拉的这场胜利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其中就包括TRN的创办者Richard Bull。


在此后的几个月里,TRN通过众筹帮米拉解决了生活费和交通费,全权负责了米拉的训练,甚至包括英语课。


很快,米拉像旋风一样席卷了尼泊尔内外的各种越野跑比赛。第一年她参加了13次比赛,获得了11次冠军。

Richard Bull形容说:“她好像做什么都会胜利。”

 

但真正使米拉在世界范围内声名鹊起的,是位于法国霞慕尼的Mont Blanc 80K。这一赛事全程82公里,累计爬升超过6000米,被视作最具技术难度的超马比赛之一。


2015年6月26日,初出茅庐的米拉以超出第二名21分钟的成绩,创造了新的世界纪录。冲过终点时,她在全世界的面前扬起了尼泊尔的国旗。


◇ 

《米拉》剧照,

拉扬起尼泊尔国旗。


这是尼泊尔有史以来第一个女性体育明星。2017年1月,米拉被选为《国家地理》的年度人物,2月份,尼泊尔政府奖励了她三百万卢比(约32万人民币)现金。


米拉成为了国家形象的代言人,也拥有了巨大的符号力量:在一些媒体评论者看来,她从童子军向世界冠军的转变,恰恰是尼泊尔从内战走向发展的历史缩影。


如今,米拉在加德满都和家乡组织女子跑步比赛,“我相信男女生而平等,无论是运动还是其他方面,我都希望看到尼泊尔女性发挥自己的潜力。”


 “有人不喜欢,我很开心”


导演Lloyd将与米拉的相遇称为“神奇的时刻”。当时默默无闻的米拉正在香港参加比赛,他免费为米拉拍摄宣传照。两人虽然语言不通,却相处得格外融洽:“我们就像朋友一样开玩笑。”


但真正吸引Lloyd的,是这个尼泊尔女孩身上的某种力量:“米拉在斗争。纵使环境有诸多限制,她也要与之搏斗,永不放弃。”

 

米拉的故事激起了Lloyd骨子里对社会议题的关切。他出生于香港,求学于英国,曾从事犯罪学研究,虽然专攻运动摄影,但运动并不是全部,“如果米拉不是一个跑者,而是一个女商人,我仍然会感兴趣。我关注的是女性向上流动(rise-up)的过程。”

 

作为朋友、作为导演、也作为一个十几岁女孩的父亲,Lloyd决定为米拉拍摄一部纪录片。


◇ Lloyd在拍摄米拉。


在为期一年的拍摄中,他放下了所有的工作,一人兼任导演、摄影师和录音师。在没电、低温的条件下,他还必须用树枝当录音支架,拿身体给相机电池维持温度,见证她从无名少女一步步变成世界明星。


这部纪录片也凝结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力量:在Facebook上参与电影众筹的用户,在电影中出镜的跑步爱好者和电影人,乃至在vimeo视频网站上付费观看的观众。Lloyd用多余的捐款和影片收入建立了一个电影基金,以支持在尼泊尔偏远地区的流动放映。

 

《米拉》像是一首简洁的诗:除了少量旁白,大多数时候都是画面和音乐在叙事。Lloyd说:“我希望尼泊尔的男女老少都能看懂这个简单的故事,我想给观众留下空间,让他们自己去感受。”


◇ 在流动影院观看《米拉》的学生们。摄影/Sattya


的确,更多的故事发生在影片之外。电影有这样一个镜头:米拉背对着朝阳,在做跑步后的拉伸工作,阳光笼罩着她的身体,雾气一样的光晕氤氲开来。在很多观众心目中,这是一个“唯美”的画面。

 

但对于Lloyd来说,这背后是辛酸的回忆。在第一次拍摄这个镜头的时候,他们碰到了几条野狗:“米拉想赶走它们,结果大腿内侧被咬了深深的伤口,我想把狗扯走,结果相机掉到地上,浸满了沙子。早上的片子全毁了。”


米拉在医院躺了几天之后,他们继续开始拍摄这个镜头。当时,米拉只有一身借来的T恤短裤,临到拍摄时才发现没有晾干。那“唯美”的光晕,其实是阳光照射后的水蒸汽。


2016年圣诞节,在《米拉》相继获得多个奖项后,Lloyd带着妻子和女儿,回到了波泽布尔:“作为摄影师,在拍完照片之后,往往再也不会与照片中的人相见。可是在米拉家拍摄的时候,我承诺一定会回来和他们一起欣赏。”


Lloyd仍然清楚地记得在米拉家放电影时的气氛:“他们的眼睛睁得很大,在很多地方大笑出声,嘴巴和身体都随着影片的节奏在动。特别是当影片谈及米拉和家庭的艰难岁月时,他们的反应明显不同于一般观众。”最重要的是:“米拉的家人很喜欢,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 米拉和家人一起观看影片。摄影/Lloyd Belcher


但也有不喜欢的人。在流动影院放映时,有男人中途退场表示反感。对于Lloyd来说,这恰恰意味着电影的成功:“有人不喜欢,我很开心,这说明电影传达的信息很清楚。”


毕竟,现实是难以撼动的。米拉的机遇,来自于全球化和网络媒体的发展,而非尼泊尔本土的社会变革,她的家乡一切如旧:“很多年轻人受到了激励,来问我如何改变命运,但他们的家人并不认同这种野心。”


Lloyd和米拉不希望“幸运”止步于此,而是期待她能成为投入尼泊尔社会的一颗石子,发挥巨大的号召力。


对这部纪录片和尼泊尔女性的未来,Lloyd的态度是审慎而积极的:“一部电影不可能改变人们的行为,但可以促使人们去讨论、去质疑。或许讨论与其他因素结合起来,就能带来改变。毕竟,我们都是整个过程中的一部分。”


 关于Lloyd Belcher

Lloyd Belcher,摄影师及制片人,专门拍摄动态摄影和短纪录片。他从小就热衷于户外运动,相机则成为他用来探索世界的工具。通过自学成为专职摄影师之后,他为《国家地理》、BBC等多家机构提供过照片。


 讨论


在你的身边,是否也有这样的“米拉”,她们是如何向上攀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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