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夜行记】是魔宙的半虚构写作故事
由老金讲述民国「夜行者」的都市传说
大多基于真实历史而进行虚构的日记式写作
从而达到娱乐和长见识的目的
大家好,我是金醉。7月份,我发现了太爷爷金木留下的笔记《夜行记》。
笔记中记录了他在北洋时期做夜行者的离奇故事。我会将故事整理出来,讲给你们。
今天讲的这个案子,发生在1918年的北京安定门外,不算离奇,但很黑暗。
《夜行记》中对事件的记录。
太爷爷在笔记中说,事情发生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写给报纸。虽然那时有朋友听他讲过,但故事的详尽细节,大概只有太爷爷记了下来。
整理完故事,我几天没睡着,抽了一条黄鹤楼,琢磨人究竟是种什么动物。
或许,金木当年查案时,也琢磨过这事儿。
事件名称:连环儿童虐杀记录时间:1918年1月19日事发地点:北京安定门外
“十一月二十三日,陈小琴,女,八岁。约戌时,安定门外一废弃房屋内,乞丐发现死者,尸体仰卧,头朝向东南方,头颅骨破裂,部分脑髓丢失,身体有多处抓痕……。”
“十一月三十日,王阿城,男,十一岁。下午酉时左右,五道营胡同,路边公共厕所内,尸体坐靠墙角,头颅被破开,脑髓全部丢失……”
这是汪亮带来的案件记录,一共九宗儿童离奇死亡案。
一月五号下午,我窝在羊肉胡同的家中看书,计划把手头的《夫子周行记》读完。这本书是琉璃厂淘来的,记述了子由斩杀妖魔的故事,历史不载。
北京琉璃厂,从清代起,就是卖旧书的集中地。民初的文人最爱这里。
门外突然一阵嚷嚷,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闯进来,是汪亮。
我在日本时,曾到仙台医科学校旁听,认识了汪亮。我们一起解剖过尸体,算是有同割之谊。当时一起玩的还有个朋友,叫周树人,他回国后去了教育部。
汪亮是个富二代,家里宠得很,管得严。回国后,为了逃婚,他跑去做法医,最近被安排在内城左三区。
民初北京城以警区划分,内城左三区是现在安定门内一带,北边的村落是现在的和平里、惠新西街一带。
不等我寒暄,汪亮从西装口袋掏出一本案件记录,说:“金木,这种事你在行,得帮我!”
这位公子哥有点狼狈,脸上胡子拉碴,西装袖口起了毛边,皮鞋鞋底都磨平了。
他说,自己是从城北黄庄过来的。恶心了一路,路边全是被剥光的尸体。
我让他喘喘气,“一时杀不进城,放心吧。”
当时,南方政府和北洋军正打仗,北京街上行人稀少。不少人趁火打劫,做起了土匪。
我问他,没事儿往城外跑什么。
“黄庄附近已经死了十几个小孩,最近都死到安定门了。脑瓜全烂了,被吸了脑髓。”
汪亮说,探长去停尸房,当场就吐了,之后再没露脸。作为警区唯一留过洋的法医,他不得不抗起重任,既当侦探,又干仵作。
“我他妈的哪会破案!”汪亮恨不得把茶杯拍碎在桌上。
我没理他的抱怨,问为何要说小孩被“吸”了脑髓。
“都说是妖怪作祟。去年十月,育婴堂不断有小孩失踪,查了几个月没进展。上个月,开始有小孩被杀,全没了脑髓,村里都慌了,有孩子的都往城里跑。”
我又翻了翻他的记录,说:“你要真认为有妖怪,就该去雍和宫,不会来找我。”
出了安定门,满眼都是灰色,空气里一股腥味,成群的乌鸦在城墙上聒噪。
汪亮说的育婴堂,在北城墙外的后门大街。育婴堂今年收了将近两百个小孩,多是女孩,年纪最大的也才十三岁。
1917年,北洋政府恢复了清代的一些慈善制度,将北京的弃婴收容在崇文门的育婴堂。育婴堂的资金多来自外国慈善人士和有钱绅士的资助。
经过育婴堂门口,汪亮却没带我进去,而是叫拉车的继续走。
“先去西坝河,给你安排个地方住,这事儿查完再送你回城。”
“妈的,你这是绑架我吗?”
“到了就知道,宅子主人叫李润龙,有钱,资助了育婴堂不少钱。你住下就不想走了。”
李润龙是当地最有钱的乡绅,在西坝河有一座大宅,青砖建筑,看上去十分古旧,应该是明代建筑。
前厅轩敞堂皇,三根漆黑的楹柱,雕着龙凤。房子一共二层楼,左右有东西厢房,四周绿树成荫。
李润龙四十多岁,个子不高,但不算胖,穿蓝布长衫,配黑马褂。他剪了辫子,梳着分头。
他讲起话来脸上泛红光,频频点头,唇上的八字胡和头发一起抖动。
李润龙算是个有新文化的“文明人”。他不但饱读中国诗书,还热衷西方科学,对西医颇有研究,曾在《医苑》上发表了《从华佗说开去及中国古代外科手术考》,大受好评。
对于育婴堂的案子,他十分关注。
听说我是来协助查案的,李润龙赞赏我的高义。我笑了一声,“什么义不义的,我就是来见识见识。”
我问他:“这件事,李先生怎么看?”
李润龙说:“丢的孩子,八成是人牙子(人贩子)拐走了。最近的情况,金先生也了解。前阵子警察厅督察长的儿子都被拐走了。”
“被杀的小孩,您也觉得是妖怪作祟?”
“那肯定不是,这世上哪有妖怪?金先生不如先去看看尸体。”
次日一早,警署派来两个穿黑色制服的巡警,供我们调遣。两人一老一少,是叔侄俩。
清朝末年,政府开始学习西方设置警察,1908起,警察统一装束,一直延续到民国。
来到停尸房,尸体一字排开,都盖着麻布单。
汪亮说:“幸亏天气冷,放多久也不坏。”
我掀开一张麻布单,下面是个小女孩的尸体,死状比汪亮描述的更凄惨,尸身损坏严重,眉骨以上的脑门都没了。
又查看几具尸体,均是如此。
汪亮很着急,问:“看出什么了?”
“不是野兽的牙印,可能是一件尖锐而且沉重的家伙。”
“人干的?”
“亏你还上过医学院。”
“但说不定真是妖怪。”
我不接话,又问:“死者的家人见过吗?”
“没有,拦住了,警察怕造成恐慌,村里保长去认的尸,只告诉他们孩子被弄烂了。那些父母都是老实人,只是哭。”
六日早上,我与汪亮去警署查地图,遇到一个报案的。
一个盘着辫子的中年汉子,揪着一名村妇,声称妇人卖了自己外甥。
妇人大概从未进过警署,盘问几句,便惊慌失措,交代了。她是嫁入这家的填房,不满男人前妻留下的小女儿,便五块大洋将孩子卖了。
汉子大骂一通。
妇人很委屈,说:“家里穷成那样,我也没办法。”
汉子揪着她头发,狠扇了几个耳光,“操你丫挺的!怎么不卖你儿子?”
我拉开汉子,劝他停手,说找到孩子要紧。
我问妇人:“小孩卖给谁了?”
“魏老娘,她说城里有人想领养。”
我问警察,魏老娘是谁。
警察说,这老娘是个稳婆,有时也替人说媒,半年前曾涉嫌拐卖妇女。
汪亮很兴奋:“我知道这老婆子,有时她连验尸的活儿都干,三姑六婆,没他妈一个干净的!”
三姑指尼姑、道姑、卦姑。六婆指牙婆、媒婆、师婆、虔婆、药婆、稳婆。其中牙婆,是以介绍人口买卖为业的妇女。稳婆是接生婆。虔婆是拉皮条的,比如《水浒》里的王婆就是典型。图片出自山东电视台80年代电视剧改编的连环画。
魏老娘住在北城墙根一个破窑里。
我们进门就抓了个正着,她正在屋里哄小女孩喝粥。
老巡警上前抢过孩子,一脚将魏老娘踹翻。
我和汪亮进卧室查看,屋里一团漆黑,臭气熏天。角落里点着一个炉子,火上坐着一个砂锅,咕嘟咕嘟响。
我打开手电,差点叫出声。
床上躺着个三四岁的男孩,一身骨头架子,瘦的像个干尸,瞪着眼睛,看不出死活。
我让老巡警抱了孩子送去救治。汪亮和小巡警将魏老娘绑了。
我问她:“拐了几个孩子?都卖给谁了?”
“不是拐的,是买来卖到城里,给的定金都给刘家媳妇了。”
刘家,就是早上找孩子的那户人家。
“那男孩哪里来的?”
“捡的,真不是拐卖。我只给人接生说媒。”
“哪里捡的?”
“育婴堂外面,他总往外跑,我就接过来了。”
我一笑,“你这叫捡吗?”
这时,汪亮喊了一声:“我操,金木!”
他正盯着砂锅看。我过去看,见滚水翻上来一整块块紫红色的肉,表面凸凹不平,像块巨大的核桃仁。
汪亮捂着鼻子,说:“是紫河车,这老婆子杀人!”
紫河车,指人类的胎盘。有些中医理论认为,服用胎盘可以补气虚、壮阳和治癫痫。
汪亮怀疑魏老娘杀孕妇取胎儿。这种暴行,近几年时有发生,多为残忍的药婆所为。很多人相信,用胎儿做药引,有神奇的疗效。
魏老娘坚称自己没拐卖没杀人,胎盘是她为人接生,向主家讨来的。稳婆替人接生,常会索要胎盘,转卖给药铺。
我问她:“不都是卖掉吗?怎么煮了?”
魏老娘说,是想煮给小男孩吃,自己没奶,怕孩子养不活。
她似乎觉得自己很可怜,我依然觉得古怪,便让小巡警将她绑好,先回警署。
我们上了大路,远远见老巡警跑来。
小巡警迎上去:“叔,怎么了?那小男孩呢?”
老巡警瞪大了眼,一脸受惊吓的样子。
“男孩没事,但女孩又出事了!”
交道口附近,一个六岁的女孩,脑瓜也被啃了,脑髓被取走。
除了我和汪亮,人人都说脑瓜是被“啃”掉的。
我和汪亮雇了辆马车,赶去交道口。
尸体的样子,和汪亮之前的记录一样。
现场留下了脚印,是人,光脚。
育婴堂和袭击杀人,不像一件事。
人牙子卖人求财,不该当街行凶。魏老娘或许只是诱拐。
在安定门内一代打探,才知道魏老娘有点名气。
她有双细小的手,接生手法一流,不少难产孕妇都被她救下。
对于买卖孩子,人们却并不觉得是什么罪过。
回到李宅,说了魏老娘的事,李润龙竟一腔怨气,大骂中医:“吃胎盘就是吃人!除了外科,中医就是一派胡言。”
学过西医的人,都不屑于民间偏方。
汪亮也跟着骂起来。
他说起人中黄的段子:当年留学时,我有回生疖肿,他和周树人爱开中医的玩笑,就让我去吃人中黄。
一种中药,将甘草末放进竹筒,在人粪中浸泡一定时间制成。
我打断汪亮,说:“人屎可以做药,胎盘可以大补,那脑髓能治什么病?”
汪亮一拍大腿:“去问问姓魏的老婆子!”
到警署询问一番魏老娘,脑髓真的是药。
按魏老娘的说法,服用幼儿心肝可治肺痨,但吃脑她从没见过。或许更厉害的药婆或师婆才知道方子。
巫医做药,会这样明目张胆。
难道真是妖怪?我尽量不让自己这么认为。
夜里,我没睡觉,把案发地点画了一张图。这一串事件,基本上呈一条线。最早案发在育婴堂,按时间由里及外,扩散到了安定门内。从五道营到交道口,是进一步扩散。
下一个点会是哪里?
七号一早,我与汪亮打算去育婴堂,一出门,遇到晨练回来的李润龙。
我刚下马车,李润龙突然面露惊恐的神色,死死盯着我身后的某个方向。
我迅速回头,瞥见一个黑影,一转弯,消失在宅院后面的林子里。
李润龙很慌张,说他看到了一只黑毛野兽,比大个子的山猫还迅捷。
我追到林子里,不见任何踪迹。
走上大路,几乎没有行人。
最近,村中家家闭户,尽管警方极力掩盖,妖怪作祟的说法却早已蔓延。
育婴堂是座西方教堂式的砖房,前年新建的,看起来却像废弃多年。
我和汪亮沿着围墙四下溜达。走到育婴堂后边,听见前门传来一阵吵闹。
大小巡警扭住了一个人,一个反剪他双手,一个扯住他辫子。那人疼得不住叫唤:“大爷的,轻点!”
民国初年,底层百姓很多都没剪辫子,仍旧留着满清的发式。
这人身体高大,穿着不合身的破棉袄,一副懒汉模样。汪亮一眼认出来,是越狱在逃的飞贼乔四。
我来了兴趣,问他:“胆儿挺大,好不容易跑了,不去避风头,瞎逛什么? ”
他斜眼看着我,说道:“你们逛什么,我就逛什么。”
我听他说话古怪,便让巡警撒手,问他:“什么意思?”
他使劲拍拍胸口,尘土翻滚,呛了我一喉咙。
“我也是追着那个东西来的!”
半个时辰后,乔四被我们带进城,坐进了白魁老号的包间。
他一点不客气,拎着羊腿啃,说:“说实话,我万分佩服金爷…...。”
我说:“少拍马屁,说说你看见什么了?”
乔四丢下羊腿,板起脸,压低声音:“这得打我小时候说起……”
汪亮照他头顶就是一巴掌:“丫挺的,说重点!”
三天前,乔四越了狱,打算到外地避避风,无奈出来时两手空空。仗着艺高人胆大,准备临走时再干一票,挣些盘缠。
踩点的时候,听到人议论连环命案,还有妖怪作祟之说,不禁心里痒痒,要查探一番。
“我打小有个毛病,也是本事,就是好奇心重,爱打探点秘密。路上瞅见个盒子我都得打开看看才踏实。”
汪亮问:“所以就当了贼?”
“那不是,我十岁开始飞檐走壁,爬房梁,扒墙角,什么事也瞒不了我。只是顺手拿点东西,不叫贼。”
前天夜里,乔四在城墙上打瞌睡,冻得不行,想去关帝庙堆里混一夜。刚一起身,看见下面有一个身影,贴着墙根移动。
乔四确定,就是那个吃人妖怪。
我打断他:“你怎么确定不是过路人?”
“是人都不会那样走路,用手撑地。”
汪亮问:“那不会是狗啊狼啊?”
“是兽都不会那样走路,用后腿直立。”
汪亮一时语塞,又拍了他一巴掌,说:“这他妈的不是车轱辘话吗!”
我问:“它往哪边去了?”
“我跟到地坛,跟丢了,可能飞了呢。”
我琢磨了一下,觉得乔四应该知道更多。
“我遇到难题了,帮我想想,给你和警察说说好话。”
乔四狡黠一笑,说:“我刚才就说了,金爷厉害。您一定想问我,为什么来育婴堂。刚才说了,您来查妖怪,我也一样。”这小子很敏锐。
有癖好的人往往都多出个心眼,他这个心眼很有用。
我掏出昨晚画的图,摊在桌上,说:“昨天在交道口,再往前是五道营,一直推到第一起案件,是育婴堂附近。凶手应该住在城里,而且和育婴堂有点关系。”
作案现场从育婴堂逐渐延伸到安定门内。
乔四说:“我们干活儿也差不多,先踩离家远的地儿。金爷要早来村里查,我肯定被逮着几回了。”
汪亮没听明白。
我说,人和兽一样,作恶也要有安全感,都要从熟悉又安全的地方开始。
“那怎么越跑越远?”
“不是越跑越远,是胆子大了,越来越自信。”
我们进了育婴堂,找来管事,打听情况。
管事说,之前失踪了十几个孩子,都是女孩,警察也没查到,大家都说是人牙子拐走了。
育婴堂的孩子基本没人看望,资金也一直紧张,看护的人也不愿多操心。
“快办不下去了,环境太差,小孩老生病。别说丢孩子了,不丢的孩子都死了很多。”
管事带我们看了一下婴儿睡觉的房间。一进屋,尘土扑面的,腐败的味道像凝滞在空气里,墙角蜘蛛网都打成了结。
我问管事:“最近又有小孩丢吗?”
“村里死孩子之后,有巡警来查过,之后再没丢过。”
“除了孩子,这里护工有没有什么异常?”
管事摇头:“没有。”
想了一下又说:“打杂的王兆许去年秋天得了病,请假回家,就没再来。”
“他住哪?”
“进城没多远,粉子亭(现北京分司厅胡同)胡同口,有个塌半截墙的院子,就他家。左右邻居都有树,就他家光秃秃的。人也好认,左眼皮儿上有个瘤子,这么大。”
管事拿手比划了一下,鹌鹑蛋大小。
粉子亭胡同,就在交道口附近。
王兆许小院里有三间房,门窗都用砖头封死了。堂屋门锁着,从门缝里看去,都是蜘蛛网和灰絮,看样子很久没人住了。
清末民初的农家小院,大概这个样子,王兆许家比图里的房子要破旧很多。
老巡警突然叫起来:“这有个洞!”
过去一看,东厢房墙角有一个一尺多宽的洞穴,洞口光溜,似乎有东西经常进出。
刚凑近洞口,就闻见一股熟悉的臭味,尸臭。
汪亮捏起鼻子:“什么东西,这么臭!”突然反应过来,大骂:“操,有死人!”
小巡警一激灵,咔咔拉起了枪栓。
我摁住他,“别紧张,肯定不在下面,我们动静那么大,要在也早跑了。”
我打开手电,噙在嘴里,一手拿着手枪,从洞口秃噜下去。
地洞挖得很粗糙,并不算深,最宽敞处也只能哈着腰。洞里臭味浓烈的化不开,角落有一堆杂草,上面散落了一些碎骨头。
我用手帕包了几块骨头,爬出洞口。
汪亮总算证明了自己是学医的,看见骨头,大喊一声:“抓到了!这是人骨!”
我说:“抓到个屁!还没见真身呢!”
“我们守株待兔,那东西肯定回来!”
“你下去守?”
“……”
最后确定了抓捕计划。
我和汪亮两个人埋伏在院子里,小巡警守在邻居大门后盯着,乔四上房顶望风。
老巡警自告奋勇,嘴里含着葱姜蒜遮味儿,拎着枪下了洞。
我问他:“哨子有吗?”
“有。”
“不管什么东西进来,就玩儿命吹。”
一直等到天黑,汪亮困得栽起脑袋。
我正想叫醒他,东厢房一声枪响。我拔出手枪,冲到院里。
一个黑影从东厢房窜出来,向院墙飞奔过去,眨眼间翻过墙头。
我紧追过去,翻上墙头,喊了一声乔四,指望他截住那东西。
刚跳下墙头,胡同对面闪出两个人,两道手电光打在那东西身上。
我拧开手电,对照过去。那东西被堵在了中间。
一瞬间,几道光交汇,照亮一个佝偻的身躯。我和对面的人都愣住了。
那东西瘦骨嶙峋,皮肤灰暗,身上遍布粗糙的黑毛,关节肌腱异常健壮。
两手生着尖锐的指甲,向内弯曲,右手攥着一把古怪的铁器,似刀非刀,似锤非锤。一看就是件杀人利器。
它转过头来,一双赤红的眼睛盯住我,像狼,但却有股高于野兽的灵气。
金木根据印象绘制的王兆许变妖图。
几乎同时,我和对面都开枪了,射向那怪物。我心里暗骂,交叉射击简直是找死。
那东西低吼一声,向对面冲过去。对面两人失声惨叫,躲向一边。
那东西消失在夜色里。
这两人并非大小巡警,我举起枪,问对面:“什么人!”
那两人也不吭声,踉踉跄跄逃走了。
乔四从墙上跳下来,一脸苍白,哆嗦着说:“我看见头上瘤子了,是王兆许?可这明明是妖怪啊!”
我也看到了额头那瘤子,确定就是王兆许。
这时,汪亮和大小巡警也赶到,汪亮还在抱怨:“不是说吹哨吗?怎么开枪了!”
“害怕啊!我听见动静,一开手电,差点尿裤子,就扣了扳机。”
我心有余悸,说:“疏忽了,应该让你直接开枪的。”
汪亮问:“咋样,打死没?是个什么东西?”
我想了想,说:“要说是妖怪,也对。”
汪亮找来几个街坊打听。
王兆许今年三十岁,家里就一个人。
以前在卖锣,后来铺子倒了,想拉车又交不起租钱,就四处打杂。
去年村里办丧事,王兆许去帮忙,忽然在灵堂上发起癫,跳大神一样手舞足蹈,栽倒地上吐白沫。
大夫说,是羊角风。
“得了癫痫就变妖怪吃人?金木,你确定那东西是王兆许?”
汪亮依然不信。
“应该没错,额头上的瘤子不会那么巧合。”
“得癫痫的人那么多,也没见人去吃人脑子。”
“南方有种巫医偏方,用幼儿脑髓,掺上蚯蚓蚂蚁,可以治癫痫。”
“我操,你哪知道的?就算真有这方子,一个卖锣的还懂医术?”
“配方谁都能做,但不一定都是医术。《本草纲目》中,蚯蚓、蚂蚁都可以入药,吃人脑髓的事儿也有人干。”
民国笔记《洞灵小志》(郭则沄)中,记载过太平军士兵吃人脑的事情,切下人头,撬开天灵盖,火烤人头,攫食脑浆。
王兆许得了癫痫,弄到偏方,杀人食脑,但杀戮和吃人让他失了人性。野兽的生活方式使身体发生了变化,出现了返祖现象。事情或许就是这样。
总之,我不信妖怪的说法。
当天夜里,下起大雪,积雪堆了半尺厚。北风很烈,门窗哐当个不停。
我在二楼的房间里,半睡半醒,觉得越来越冷,起来点了灯,往火盆里加炭,用铜筷子拨火。
我拿出《夫子周行记》,打算不睡了。
书的材质看不出年代,买书的时候,老板指天发誓保证是唐代的。但也很可能是伪书。
故事倒挺有意思,讲的是孔子周游列国,困于匡城,夜里妖怪出现,门徒子由与妖怪搏斗。
书中有张插图,背景是一处野外,黑夜无星无月。
《夫子周行记》一书中,孔子徒弟子由刺杀夜妖的插图。
孔子坐在牛车上,脸上露出又惊又怒的神情。
众弟子环绕,有的瞪大眼睛,有的以手掩面,有的转身而走。子由弓步挺胸,双手执戈,和一个怪物对峙。
这个怪物似人非人,又黑又瘦,手脚伸出利爪,眼睛用朱砂涂成了红色。
插图后一页有几句不伦不类的歌谣:
“舍尔灵龟,观我朵颐,伙颐,伙颐,天生吃人也无由,夜不收来圣人收。”
我笑出声来,这写书人也太能胡扯,把孔子写成西方的驱魔人了。
忽然,我却想起王兆许,不禁毛骨悚然,心里又有些不安了。
接着往下读,写道:
“子由挺戈击之,中夜妖,妖仆,垂死而鸣,声传数里,几裂人胆魄。”
这时,一声尖利的嚎叫从楼下传出来,吓得我从床上跳了起来。
这声音就像是书中所写,裂人胆魄。
我抓起手枪,冲到楼下。
叫声是从李润龙书房传出来的。房门紧闭,我推了一把,从里反锁了。
我用枪栓使劲磕门锁,撞了进去。
李润龙坐在椅子里,头向后仰着,两眼圆瞪,头盖骨大开,露出可怕的空洞,红白汁液淌了一地。
书房的窗户大开着。
我向外看,雪地上一串凌乱的脚印。确实是人的脚印,但跨越的幅度,不是人能做到的。
汪亮这时赶到,杵在门口,一脸惨白:“操…...我就说有妖怪…...”
北风不知何停了,席大的雪片安静飘落,很快掩盖了院里的脚印。
李润龙的桌上摊着一本日记。汪亮出去叫人,我坐下细读了李润龙的日记。
吃人的那东西,的确是王兆许。
但最早吃人的,是李润龙。
金木摘录的李润龙日记:“……昔日柳下者食人心肝,可以夜间得所食人之力,横行荒野。明季税监高宷,有老神仙方,可复人道,治愈百病。予确信得之,记载甚详,其法取小儿脑髓先食之,复以儿尸置铁板上,烤炙令干,刮去皮肉,将骨殖烤炙就枯,研为粉末,纳入陈鸭腹中,煮熟食之……”
李润龙记录了吃脑髓的偏方:取出小孩的脑髓,先吃掉,再将小孩的尸体放置铁板上,用火烤干,刮去皮肉,再将骨头烤的枯焦,研磨成粉末,放进老鸭的肚子里,煮熟吃掉……
“……育婴堂多无名儿童,可验此方,于十月二十五日依方法试验……”
王兆许,是李润龙的内线。按日记中的记录,为验证药方,李润龙加大对育婴堂的资助,并选定王兆许做帮凶,替他拐出育婴堂的小孩。
至于王兆许为何吃人,想必是得知了李润龙的方法,如法炮制,想治好自己的癫痫。
即使抓到他,可能也没法确切知道真相了。
大雪下了四天,搜索队在河沟子里找到了那晚放枪的两人,竟是两个巡警。
两人交代,七号晚上,李润龙找到他们,给了丰厚的赏金,叫他们换装去王兆许家埋伏,杀掉一只半人半兽的怪物。
至于详情,他们也不知究竟。
看来,七号早晨王兆许现身,李润龙就认出了他,想要灭口,不料弄巧成拙,送了自己性命。
左三区派了十几个巡警大规模搜索,却没再发现王兆许的踪迹。
从此再无小孩被食脑髓的事发生。
我想,他已经潜入郊区山林,真成了兽。又或者,吃了李润龙的脑髓,他的病已经痊愈了。
两天后,我约汪亮到西四吃饭,他叫上了周树人。
老周读书多,我便讲了育婴堂的案子,问他王兆许的变化究竟怎么回事。
他说,说返祖,不如说人性退化,兽性被唤起。
“我读过一本英国人的小说,一条狗在恶劣的环境里,能变成一条狼。人不也本是兽吗?”
周树人说,他在教育部已做到佥事(相当于现在的正处级),却感觉十分无聊,准备加入《新青年》编辑部,他也想写小说。
我问他写什么,他说王兆许这种事就很有意思。
没想到,四个月后,他真的发表了一篇小说,名字叫《狂人日记》。
故事讲完了,我照例唠叨几句。
徐浪喜欢吃小龙虾,我和周庸爱吃海底捞。每次厨师表演甩面条,周庸就开心,面条都蹭地上了他也不知道。
所以,说魔宙是美食账号,一定程度是合理的。
海底捞确实不错,但有一样我从不吃,脑花。
我总觉得,脑子和本性相关。兽性,人性,全在脑子里。不能混,要有边界。
周庸说我迷信。其实我是敬畏。
弗雷泽在《金枝》中有个“交感巫术”的说法,大概是说人常常会以简单的因果关系和相似性做心理暗示。
比如,吃牛鞭壮阳,吃红色食物补血,很多奇怪的食疗方法都是暗示。
不一定不对,但更是一种人自我营造的巫术。
王兆许和李润龙受到了集体交感巫术的感染。太爷爷画的王兆许变妖图,一定是经过了《夫子周行记》里夜妖的暗示。
或许,食人者其实已经是妖。形体变化,只是一种外显而已。
吃不吃脑花,没有是非之分,就像有人爱吃刺身,而我不爱吃。
我是以此提醒自己,人做事,一要不断拓宽对人性理解的宽度,包容;二要有边界,原则。
超越人性的事儿做多了,人就真成了兽。我们遇到的人和事,有时文明的幌子举得越高,反而越可疑。
太多衣冠者,就是禽兽。这可不是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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